阿病使劲点头,“是啊,是啊!”他叹气道,“唉……我们就倒霉了。”
屠豚悄悄问他:“听说,鬼殿晚上有鬼叫,有没有啊?”
阿病摇头,“什么鬼叫?是她们在哭啦。唉,脸都坏了,有的现在身上还没好呢,要不是有冯家的药,我看还要再死几个。”
鬼殿这几年又死了两个人,都是自尽,一个用藏起来的小刀把脖子几乎切成了两半,一个上了吊。
“变成那个样子,她们又都是女人,怎么受得了?”阿病在宫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女人,但他见过的都是美丽的女人,“死不了的,只好夜夜哭,还乱号乱叫。我听到过他们打起来,连玉腕夫人都被她们打了。”
屠豚说:“如果玉腕夫人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阿病点头,“是啊,如果夫人能有个孩子,现在她就是王后了。”
“不过大王就快要有孩子了。”屠豚说,“上回不是有个人说的吗?”
阿病也记得,点点头,“对啊,不过他没说是谁。”
“那个人藏在大王的宫里,大王一定非常珍爱她,不肯告诉别人。”屠豚神秘的说。
阿病赞同的点头,“是啊,一定是这样,怪不得没人知道。”
阿病不是鲁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只知道从小就是奴隶,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换了很多次“主人”,可他每次都没见过主人,他想,主人也不会认得他。
直到他和很多人被送到了莲花台,这成了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他想,如果可能,他希望能一直住在这里,哪怕一直留在鬼殿也行。他不想再离开了。
这个名字,听人说是他的母亲给他起的。他也不记得母亲了,一点点都想不起来。他们说他当时常常生病,他的母亲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
这么一说,他就总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有些暴躁的女人,又疼爱又发怒的抱着他,可能还会打他的屁股,抱怨他总是生病,只能躺着,不能帮她干活。
想着想着,他就会笑起来。
阿病从摘星楼回到鬼殿,该做晚饭了。因为那些女人从不在白天出来,役者们也只在天黑以后给她们送一次饭,天亮之前送一次饭,白天一整天,他们都不会过去。
灶间正烧着大火,锅里滚着热水,几个役者忙忙碌碌的,抱柴、填灶、舀水、加面加盐。
一个役者突然闻到了阿病身上的香味,说:“你又去摘星楼了!”
阿病不好意思的笑了,点点头,看到一个役者正在陶盆中搅面,连忙过去说:“我来,我在摘星楼学了一手!是公主最爱吃的!”
刚好水已经烧滚了,他舀了一瓢热水加在面盆里,顿时热气四溢,他也不怕烫,直接下手去搅,其他役者都围过来看,阿病很得意,说:“在摘星楼里,公主怕他们的手被烫坏,还让他们特意削制长长的竹筷来搅面!”
“我可以直接用手!”一个役者立刻骄傲的说,仿佛只要他不怕烫,就比摘星楼的役者更好。
“我也行!”
阿病说,“就是。唉,公主对他们太好了,这种天气,也让他们穿上草鞋。”
这种天气还要穿鞋,他们又不需要进到宫殿里面干活?
其他役者纷纷说:“公主对他们太好了,他们该不干活了!”
一个役者问阿病:“公主真的不打他们吗?”
阿病摇头,“真的,公主从不打他们。”不过,屠豚会打人,那些役者都很怕他。
面揉好了,做出来的蒸饼特意放凉了才会送去。饼放凉后,他们拿了一个尝尝,惊讶道:“这个饼怎么这么软?!”
“凉了该硬了啊!”
“果然是公主吃的饼啊!”
他们看到外面天黑了,就把凉了的饼和汤,还有盐菜和酱都放在殿门口才离开。过了一会儿,殿门打开一条缝,一个黑影躲躲闪闪的出来,好像怕被人看到似的,端着食案就飞快的退了回去。
“阿乔,来吃饭了。”
一个头脸上都蒙着布的侍女一跛一跛的走进来,她把食案放在冯乔面前。
冯乔也遮住了头脸,她的头发大半都烧没了,用了药以后,新长出来的头皮却不再长头发,不管用了多么好的发油也没用,剩下的头发也很快变白了,现在不管是谁看到她,都会以为她是一个老人。
她拿起一个饼,撕开泡在汤里,她的嘴唇也烧坏了,虽然现在伤口长好了,但嘴再也闭不住,口水不停的流下来,牙也渐渐变坏,去年掉了好几颗。
她现在连饼都吃不动了,只能泡在汤里,泡软了吞下去。
饼一撕开就觉得好像比较软,她愣了一下,试探着尝了一口。
侍女惊讶的看着她在慢慢的嚼那块饼,连忙从食案上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真好吃!这饼真好吃!”
冯乔放下饼,“……做饼的役者换了一个人吗?”
侍女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从那时起,她现在每天喝着冷汤,吃着干硬的饼,因为不敢再用火炬和油灯,她连自己每天吃的东西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吃到嘴里以后再去猜。
而且,她不觉得现在还有谁会来害她们。
所以她只顾自己吃着,一口都没有给冯乔留,说:“你管他们干什么?如果原来那个役者死了我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饼,我咒他为什么不早点死!害我白白多吃了三年的硬饼!”
冯乔把自己手里那一块也给了侍女,侍女毫不在意的都拿过来塞进嘴里。
她没有生气,她们在这里相依为命,这个侍女现在还肯服侍她,她是不会生她的气的。她已经是这里仅有的那几个还保留着理智的人了。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其他活着的人都在恨她。
冯乔现在已经不知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所以她一直坐在殿门口,等役者来收回食案。其他人吃完了以后把食案都拿回来,看到她坐在这里也不跟她说话,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站在窗前,天边的漆黑中仿佛突然有人注入了一股青色、红色、紫色,一道道瑰丽的色彩出现在天幕中,就那么一瞬间,美得让她心神都为之所夺,然后就像假的一样,这些色彩都消失了,变成了惨淡的白色,黑夜褪去颜色,白色的光越来越强,她看到了自己放在窗户上的手,刚才在看到那样的美景时,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就放在上窗户上,想推开它——
那只手是人的手吗?扭曲的关节,红红白白的皮肤,上面还有一颗颗肉瘤一样的东西。
她迅速把手收回来,避到了阴影里。
阿病昨晚上跟大家说得太久了,早上就来晚了。他们匆匆过来,把放在门外的食案上的碗碟都收起来,也来不及把食案收回去打扫清理,直接就把新的食物放上去,上面的汤还有一点点热。阿病把碗托在手里,不停的吹气。
“昨晚的饼……是谁做的?”
门里突然传来一句话,吓得阿病手一抖,碗就摔在了地上。
他看到窗后有一个人!看不见脸!
“啊!啊……鬼啊!鬼!”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往后躲。
冯乔连忙往后站了站,轻声说:“我不是鬼,我只是想问你,昨晚那好吃的饼是谁做的,能不能告诉我?”
阿病这才发现是个声音温柔的人,虽然嗓子有些沙哑,但听她说话,就觉得她一定很温柔。他结结巴巴的说:“是我、我做的。”
“你怎么会做那么好吃的饼呢?”冯乔平静的用连对大王都没有过的温柔和心计对着一个役者施展,“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饼。”
阿病有些害羞了,他不好意思的说:“那是、那是别人教我的。”他怕这个女人不信,抬起头急切的说:“那是公主吃的饼!我是跟摘星楼的人学的!”
公主?
冯乔松了口气,她本以为是别的什么人送来这个役者好对冯家不利,毕竟她现在是“玉腕夫人”,虽然听玉郎说蒋家已经知道了,但只要大王和四叔不知道就行。
阿病听到那个女人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不知怎么回事,他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离开,急切之间他说:“公主人很好!那里每天都有鼎食!很多人都去吃!还有承华宫的侍女们也去了!她们还在摘星楼前唱歌跳舞!昨天有个侍女吹了一曲箜篌!把神鸟都引来了呢!”
果然,那个脚步声又回来了,她迟疑的说,“……承华宫?”
阿病想起玉腕夫人,又有些后悔,“你别生气……你们都是侍候玉腕夫人的吧?你一定不想听到承华宫的事。”
冯乔轻柔的说:“我没有生气。你多告诉我一点……”她刚想把手放在放在窗户上,看到自己的手又缩了回来,用袖子和手帕包住手指再伸出窗外。
阿病看到一角丝绢从窗内探出,似乎还闻到了胭脂的香气……
他说:“你没有生气就好,我常能听到有人在屋里哭,是不是玉腕夫人在哭?她打你吗?”
冯乔:“……她不会打我。你多告诉我一些外面的事吧,我不能出去……我很想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王后还好吗?大王好吗?”
阿病说:“大王很喜欢王后的妹妹,就是蒋夫人,蒋夫人很会跳折腰舞。”以前蒋夫人在承华宫前庭跳折腰舞时,他们都会去偷看,那真像天上的仙女啊。
“承华宫的侍女都很会跳舞,擅长乐器,她们都长得很漂亮。”虽然他只能躲在远处看,但那几个行走之间像摇曳的花朵的侍女,就是比周围的宫女都漂亮得多,让人一眼就会看到她们。
“鼎食很好吃,公主会让他们放各种东西。”
“我都是跟役者们一起吃,公主也从来不打他们。”
阿病说了很多很多,那个“侍女”也一直在门后听着,直到他被人叫走,“快来,该干活了!”
一个役者过来拉走阿病,“你不要偷懒!不然我们又要挨打了。”这个宫里的人都是疯子,动不动就要打他们。
阿病知道自己偷了很长时间的懒,看看天时,今天已经不能去摘星宫了,他有些失望。
“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沮丧的挑着水说,“她不能出来,可能是玉腕夫人不让她出来吧,她很想知道外面的事,让我讲给她听。”
“你别想得太美,说不定她的脸也被烧坏了。”一个役者恶意的说。
阿病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想,就算她的脸烧坏了也没关系,他只是一个粗役而已。
这天送饭时,他故意躲在门外,想再跟那个侍女说说话。可她没有来,来端饭的人看到他吓了一跳,然后他就被押在庭院里打了几棍。打完后,打他的役者把他拉起来说,“我就说让你别再去了。”
刚才跪在地上抱着头挨打的阿病站起来,揉揉被打痛的肩说,“你没打多重……”
役者捶了他一下,笑着说:“我今天干了一天活,抡不动棍子。”他看阿病不回去,“你还要去?”
阿病摆摆手就走了,身后那个役者喊:“阿病!别犯傻!”
阿病又来到那个殿门前,还是躲起来。
天又快要亮了,殿门一次次推开一条缝,一张张食案被放在门外。这次,他没有莽撞的跳出去,而是一直等着。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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