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在二楼笑不可抑,龚獠跑进摘星楼,孔雀也尾随他进来,他吓得跑了上楼,“公主,它怎么只追着我呢?”
姜礼笑嘻嘻的跑下楼去,引着孔雀出去了。孔雀在阳光下,身上的羽毛比最华丽的织锦还要更闪亮。
“真是神异之鸟!”龚獠站在栏杆前看楼前的孔雀在小童的逗引下,竟然慢慢展开了尾巴,他惊叫道:“开屏了!”
这时不管是楼下的役者,还是徘徊在摘星楼附近的宫中侍女,都忍不住围拢而来。那孔雀见到人,更是抖动尾巴,昂首阔步在楼前走来走去。
姜礼见状,就拿梨去喂它,姜智抱着一箩饼哒哒跑来,姜义在后面抱着一个陶瓮。
那些侍女七嘴八舌道:“看!我就说公主收了好几个小童服侍!”
“生得真好!”
“那个最好看!”
姜义容貌殊异,在阳光下,琥珀色的眼睛更像透明的宝石一样。
这几个小童第一次出现在摘星楼时就引起了宫里其他人的注意,但大家的目光很快就被那只神鸟吸引了,之后再提起这些小童都道“公主难道还能用丑人吗?”
侍女们喜欢这些小童,纷纷送东西给他们,有吃的用的,也有钱、花、胭脂、香粉,其中不少都是姜姬以前给这些女人的。
她才知道蟠儿也收过不少礼物,不由得想起姜谷也喜欢过蟠儿,也送过蟠儿礼物,虽然只是一些水果,但她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这些女人也把她们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
蟠儿上来说,“公主,有人去求见大王了。”他看了眼龚獠,道:“是龚家二公子。”
龚獠的脸色顿时变了。
蟠儿告诉过她,龚家以前总和赵家站在一起,也给蒋淑制造过不少麻烦。但赵家逃跑的事,龚家应该是不知道的。赵家全跑了以后,龚家就有些尴尬了,一直借口龚席重病,全家在家侍疾,无心理会外面的事。
龚家二公子叫龚香,和龚獠是堂兄弟。
龚獠道:“已经很远了,龚家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上回在蒋家,还是蒋公介绍说那是龚香,我才知道那是我堂弟。”
龚獠很乐意告诉姜姬乐城龚家的事。
龚香是二公子,大公子早在七岁那年就去世了。所以虽然龚香排行第二,却是未来龚家的继承人。他做的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在成亲后,把妻妹嫁给了去世的大公子,之后他妻妹就住在龚家守寡。他的次子也被过继给大公子,以继香火。
龚獠不喜欢龚香,哪怕龚香第一次见到他就邀请他回龚家居住,在他决定自己盖个别院后,也不生气,处处给他方便,甚至他和蒋丝娘的亲事,很难说蒋伟是不是看在龚香对龚獠很亲热的份上决定的。不然一个合陵城的龚氏之子,想娶蒋淑之女,还是欠点份量的。
“他这人,若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就是个傻子。”龚獠冷笑,“我看他不像傻子。”
姜姬听了只觉得龚香面面俱到,可能过于周到,显得无欲无求,就让人不安。
……就像当年的姜元。
在没有见到人以前,她决定先相信龚獠的判断。
龚香是第一次进宫拜见大王。
姜元回宫已有数月,龚家一直闭门不出。这次龚香进宫,家家都盯着金潞宫看。等过了午,就有消息传来:龚香之父,龚席,过世了。
龚香是进宫替父请罪的。
“我父去前,痛悔不已。”龚香和合陵的龚**父子完全不同。他玉面长须,体有不胜之态。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起,都不会认为这是个坏人。
他跪在姜元面前,神态木然,双眼无神,明明没有落泪,殿中的人却都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悲痛之意。
他来的时候,姜元殿中还有其他人在,本来都想看龚家的笑话,一听龚席死了,再看龚香这样,都不禁有了唇亡齿寒之感。
这一年来,鲁国风雨飘摇……他们听到的坏消息太多了,人一个接一个走了,下一个不知会轮到谁。
龚香叩首道:“我父半生从逆,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大王原谅。”
他身后的从人送上了龚席的衣冠、笏板。
龚香再叩道:“我父无颜葬在龚家祖坟里,遗命子孙弃市,不得祭祀他。”
殿中的人都吓呆了!弃市?!这真是龚席的遗命吗?但龚香哪有胆子假造其父的遗命,还把亡父的尸首扔在大街上不去收捡?哪怕这真是龚席的遗命,龚家子孙照办,那也是不孝至极!
姜元也呆住了。
底下龚香道:“我等无颜再侍候大王左右。”他又叩了个头,当殿脱下衣服、鞋子,解开头冠,赤足披发退下了。
殿中的人都被他吓呆了,竟然无人阻拦。
怜奴在里间听到动静,顾不上身上的伤,偷偷溜到姜元身边,摇摇他的手,低声说:“大王!快拦住他!”
姜元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顺水推舟让龚家滚蛋算了,鲁国的大世家越少越好。但怜奴的提醒让他回过神来,真叫龚香这么走到宫外去,他这个大王就成了不慈之人了。
他叫道:“快拦住龚郎!”
有大王发话,殿中的人纷纷做急切状去追龚香,声声呼唤。
“龚二郎君!”
“龚郎留步!”
“龚郎!大王唤你!”
七手八脚把龚香给拖了回来。
龚香出去一趟,回来就狼狈多了,脚上全是灰,身上的衣服也被别人扯得乱七八糟,头发也乱了,整个人看起来就没那么好看了。
姜元这才习惯,温声道:“龚郎,你这是伤心的糊涂了。”他悠悠叹了一声,“龚家不能走啊……我鲁国,不能再失去龚姓之人了。”说到这里,他落泪如雨,“都是我这大王无德,才留不住人……”
他这一哭,怜奴松了口气。
龚香也不再木然呆愣,扑通一声扑到地上,号啕起来:“爹!爹!你听到了吗?大王不怪罪我龚家!大王还要我龚家啊!”然后状似疯狂的四肢着地爬到姜元座前,抱住姜元的一只脚就哭。
殿中顿时悲声一片。
姜姬听到传来的哀号声,仔细一听,是金潞宫那边的,不由得问蟠儿:“龚席是很受人尊敬的吗?”
龚獠冷笑道,“公主错了,想必是龚香的手段!哼!这小子,最会耍心眼了!”他绘声绘色的说,“当时也不知他怎么说的,竟能说动裴家嫁一个活生生的女儿给七岁就死了的人!那可还是他的岳家啊!事后他岳家竟然不生他的气,还对他言听计从!公主,你日后可不要信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龚香在金潞宫哭昏后被大王送出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蒋家。
蒋伟啧了一声,对蒋珍道:“别人家的儿子,都比我的儿子省心。”他道,“阿龙呢?”
蒋珍的幼子蒋龙今年十一岁,蒋伟回来后就把这个男孩叫到身边,考较一番后,就把他养在了膝下。
蒋珍道:“去骑马了。”他转头喊道,“去把阿龙找来。”
谁知从人小心翼翼的说,“阿龙去赵氏那里了。”
蒋珍一怔,蒋伟道:“那是阿龙的大嫂,去就去吧,等他回来,叫他过来。”
蒋伟道:“冯丙还有两日就到了,我看大王可能会出宫迎接。龚香这个时候冒出来,两日后大王身边必有他!”
蒋珍道:“到那时,我去吧。”
蒋伟道:“你不必去,叫阿龙去。”
“阿龙?他太小了吧?”
“十一岁,不小了。”蒋伟道,“你给阿龙挑过亲事吗?”
蒋珍犹豫道:“大哥在时提过赵荟的女儿……”只是赵家全跑光了,这门亲事也吹了。
蒋伟皱眉道:“赵荟的女儿……可惜了……”赵荟是赵肃的幼弟,赵肃死后,赵家当是赵荟执牛耳。
一时之间,蒋伟也想不出比赵荟之女更适合蒋龙的亲事。
“再等等看吧……”蒋伟叹道。现在一切都还言之尚早。
冯丙看起来已经完全像个庶人了。
眼看快到城门了,冯丙跳下车,脱掉鞋,把下袍掖在腰间,对赶车的阿乳道:“你到另一边去。”他这是要赶车。
从这里赤脚走到城门,脚底肯定会磨破流血。
阿乳看他这样,只好把上衣脱了,只穿裤子,发愁道:“阿丙,这戏作得太假了。”
“戏不怕假。”冯丙还蹲下来沾两手土在脸上抹了抹。
姜奔不用做戏看起来就很惨,他的鞋早在下船后没多久就丢了,上衣倒是还算好,裤子在骑马时磨破了。他又不像冯丙有阿乳帮忙梳发,更不会有洗脸的习惯。所以冯丙会把自己搞得这么夸张,也有半成是姜奔的缘故——因为他不能看起来比姜奔还光鲜。要丑,大家一起丑。
三人拖着马车,往城门去。
如果不是那匹良州马和棺材上盖着的锦被,城门官就把这三个人拦下了。这三人衣衫褴褛,但棺材上的锦被却是好东西,看来是一群孝子贤孙。
等车过去,他叹了两声:“不知是哪一家的老人,有这个的子孙也该瞑目了。“
车吱吱哑哑的走上宫道,冯丙一脚一个血印。倒是姜奔不穿鞋习惯了,脚底养成了厚茧,这点路小意思,以前在山里跑也没见磨破脚,何况平地。
这样一行人出现在宫道上,乐城人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更是托了最近流言的福,不说人人都知道大王想迎回姜鲜,也有四五成的人是知道这件事的,此时看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车走过的地方,一群群的人或下跪叩首,或号哭着跟在车后向莲花台去。
“我父!我母!”姜元迎出莲花台,看到前方出现的冯丙和那辆车后,他突然跑起来,头冠也飞了,鞋也跑掉了。他啊啊哭叫着跑到车前,抱住锦被盖着的棺材,慢慢跪了下来。
身后不管是特意来的,还是听到消息赶过来的人都一样跪下来哭,捶地的、捶头的、撕衣的、拔匕首要扎自己的,每个人都是一出大戏。
蒋龙默默站起来,走到姜元身边,扶着他说:“大王,悲伤心,痛伤怀,大王当为万千鲁人保重自己。”
姜元看到一个清秀小儿站在他身边,不由得问:“你是哪家的儿郎?”
蒋龙跪下叩了个头,“我是蒋家五郎,蒋龙。”
龚香前两天刚闹过一场,今日就有些没力气,他靠在从人身上,看到那小儿走到大王身边,道:“那是谁?”
从人也不认识,说:“公子,獠公子在那边。”他悄悄指向一边。
龚香看过去,见龚獠巨大的身体是跪在一小儿身侧,那小儿身边还有一个极美的少年。
“想必那就是摘星公主了。”
龚香站起来,走过去,重新跪下。
龚獠在另一侧恨不能把龚香给瞪死!
龚香道:“公主,请快到大王身边。”
姜姬倒是看到了姜元扑到那棺材前,但她自认哭不出来。况且她哭不哭,哭得惨不惨,都对她的婚事没多少影响,她就是不哭,蒋盛与龚獠也不会因此就放弃她、不娶她。
——要是哭一哭能改变她的命运,她一定去哭。
听到龚香的话,她也只是看过去一眼。
龚香道:“公主快去。”他对她一笑,露出个病弱的微笑。
姜姬仍是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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