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垂眼不与他对视,他快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考卷,工整的馆阁体,看上去分外舒服,书案上很干净,没有其他旁的杂物,除了写剩的墨汁还剩下少许。
秦峥听见有差役自身后行来,步履蹒跚,显然不是空手,想想这考场之上最需要的东西——寒冷的正月,虽然有诸多设施以保堂上温度,但炭盆什么的,时间长了,还是需要加碳的。
秦峥眼角余光见着那个提着满满一桶烧红的银丝碳的差役,见他脚下歪歪斜斜,一个做惯杂事的差役,可不会连一个内里铁胆外裹木条的桶子都提不起,这人显然是有问题的。
此时虽然还未到日落交卷的时分,但贴经要写的字上万,磨墨的时间再加上必须要字迹工整,根本不是短短半个时辰能完成的,此时若被毁了试卷,秦峥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写一张。
秦峥面上浮现一抹冷笑,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坐不住,才第一场就想要动手了。也不知那文大人收了人家多少好处,想凭着他来赚银子,可没那么简单!
那名差役终于来到秦峥身后,谢秋辰比秦峥稍慢一些,现在才堪堪写完,还在做最后的核验,他抬头瞟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嘴角却勾起了一个不屑的弧度。
那差役走过秦峥身侧的时候,那人仿佛有些身手,他仿佛是不小心脚下绊了一下,倒下的速度迅速而又准确,铁桶稍稍倾斜桶里的碳火就要往秦峥的那张试卷上倒去,若不是秦峥早有防备,这一下怎么也不可能躲过,秦峥拿起试卷霍然起身,口中说道:“大人,在下交卷。”
这一起一走,便离了那座位,那人倾倒的碳火便扑了个空,‘嗤嗤’几声碳火落在案上草稿上的声音,秦峥屈指一弹,一道真气就打在那人小腿,既然假装摔倒,那就干脆假戏真做好了!
只听又是‘咚’的一声,那差役狠狠倒在秦峥座位的书案上,打翻了剩下小半墨水的绿蝉,绿蝉是石砚,说白了就是块大石头,又硬又重,直接砸在那人脸上,墨水胡了那人一脸,最严重的莫过于他被墨水迷了眼看不清东西,为了支撑住身体,手掌来回摸索,一不小心便按上了那烧得正旺的碳火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会试的试场上,弹指之间所发生的事自有人正巧看得清清楚楚。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那差役做得如此明显,有那正巧看到的诉说了一番,在场的士子都是聪明人如何不知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有那秦四公子那般身手可以躲得过?
然而被众人目视的文凌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淡淡的说道:“何以如此不小心啊,还不赶紧退下!”
秦峥顿了顿,没想到这文凌竟然如此包庇,实在是让人气愤,他原本打算上前交卷的步子停了下来,抬头挺胸拱手道:“敢问文凌文大人,此差役可定扰乱试场之罪,为何文大人却轻描淡写的轻轻放过?”
周围的士子纷纷拿眼看着文凌,有那性子直的也起身问道:“文大人如此处置不怕寒了在坐士子的心吗?在下等过五关斩六将一路从童生试来到皇城内考这会试,多少人是历经千辛万苦,多少人路途遥远,更有些就是来到京城又因不适应这天寒地冻的北国而抱病参加的,在在下等拼上所有专心应考的时候,偏偏有这等小人行卑劣之手段害人,大人难道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想以失误定论?!”
先前文凌一入场就给了众士子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加上这位下场巡考之时见着有那答不出或者出身贫寒穿着简陋的士子,便出言讽刺,士子们心里对他都是多有怨言,只是文凌毕竟是主考官,掌握着他们这些应考士子的生杀大权,若不是气愤到极点,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第51章 草榜()
秦峥向着那打抱不平的士子拱手一礼,转身面对脸色气的发青的文凌,不等他口中的喝骂出口便朗声道:“试场之上不论任何人都不可扰乱,还请大人将这名差役先行收押,以恢复考场秩序,至于之后如何,自有大理寺来接手此案!”
“你胡说什么?!试场之事自有我主持考试的主考审理,何时轮到大理寺来管此事?!你个黄毛小儿不懂就别乱讲,免得被人说不知法度,倒显得我这座师水平不够,竟让你这无知小儿混入试场!”文凌死死的瞪着秦峥,刚才那副情景,若是秦峥忍气吞声吃了这个暗亏便什么事都没有,没想到他没任何损伤倒还敢要求处置了,简直是荒谬!
“禀告大人,因为学生交完卷子就要去大理寺击鼓状告,在下怀疑这名差役收受贿赂,陷害在下!大人还是将这名犯人先行收押吧,免得到时候人跑了交不出来,会有言官御前直言!”秦峰在柳家的案子上立了大功,皇帝月前刚将他留在京城入了御史台,秦峥这个威胁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那差役知道不好,文凌不可能冒着被言官上奏的可能保下他,当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被烫伤的手掌都不顾了,跪在地上对着秦峥磕头如捣蒜的告饶。
然而秦峥理也不理,绕过面前跪着的人上前将手中的卷子轻轻放在文凌的案前,拱手揖道:“在下交卷,告辞!”
会试不比县试和府试,没有固定的试场,多是借用礼部或者吏部的地方,再不然就是中书省,这几个地方都位于皇城之中,离天子的太极殿不远。皇城之中哪容这些还没有官身的士子留宿,都是考完一场回家后,明日再来考下一场。
秦峥昂首阔步的出了考场,临出门时回头看那文凌,见他气的浑身发抖,话都要说不出来。
等他出了门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爆喝:“来人!把他给本官拖下去!按……扰乱试场罪收押!”接着便是那犯案差役磕头喊冤的声音,不过顷刻便被堵了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快些答卷,是都写完了?要不要本官提前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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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峥出门后就真的去了大理寺,他携怒而来腰间又挂着一把长剑,京官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如何不知晓这位便是在太后陛下面前都备受宠爱的秦四公子,最近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便是看在相府的名头上,秦峥也能得到莫大的礼遇,他心平气和的将考场上的事情说完,人就自行出了皇宫回了家,倒是那大理寺少卿连忙派人请示大理寺卿陆则,得到批复后立刻带人去往吏部捉拿人犯,至于之后如何处置秦峥就没再过问,不过想来那陆则出身关中六家,少年时又曾拜在秦闵门下,小师弟受了委屈,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要好好地给他出口气才是。
此后两场文凌不知受了何人的指点,却是再没敢使什么幺蛾子,会试便也这么顺顺利利的过了。
那文凌也是松了口气,继而嗤笑起来,考是考完了,然而阅卷如何还不是他这个主考说了算!
虽然王凤南说今科让他不要伸手,务必好好斟酌,他们的人酌情靠前些只要让人挑不出错处就好,只是文凌心里自有打算,纵然不能轻易令那相府公子落地,便是将他的名次排到最后,量他们也无话可说,秦闵当年不是号称京城第一大才子么?他就是要令天下人知道他秦闵教出来的儿子只配敬陪末座!
况且,他收了那么多好处,要是不能在进士榜单上好好表现出来,那岂不是砸了他的饭碗?
然而他才刚刚拟好草榜,便有人进来通报,“大人,德公公来了。”
“德公公?哪个德公公,自从这德福得势后宫里徒子徒孙多的很,都姓德,真是笨死了!你不说清楚本官怎么知道!”
“便是咱家这个德公公,文大人可认得?”
啊?!
文凌只觉得天上劈下一道雷,正好打在他头上,差点就懵了,他立刻迎了出去讪笑道:“原来是德福公公,下官有失远迎。德公公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那位有什么……”
德福悠然的晃着手上的浮尘道:“奉陛下旨意,召文大人觐见。”
“不知陛下召见所谓何事?”文凌虽然心里已有猜测,但还是抱着侥幸心里。
“文大人莫急,陛下不过是想看看今科取士的草榜,算算日子,文大人应该已经拟好了吧?大人还是别磨蹭了,快取上随咱家走吧,可别让陛下久侯啊!”德福笑眯眯地好似弥勒佛一样。
文凌瞬间额头冒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以往会试的榜单皇帝很少会要求要看,就算其中有什么问题,皇帝高居庙堂,对那些士子的水平也不甚熟悉,只要榜单张贴出去,便是有士子有异议,也无法传到天子的耳朵里,所以文凌并不担心。
然而他刚刚才想起,秦家那个听说甚得陛下太后的喜爱,难保陛下就不会知晓秦峥的文采。文凌瞬间就知道自己怕是失算了,怎么也不该将秦峥的名字放在最后,也不知道刚刚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居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便是只是中等也是好的。
那个秦峥听说出身名门却常年在外学武,算是半个江湖人,本以为就算有些才名也是世人冲着秦闵的名头乱捧的,没想到这一场会试下来,文凌才发现京城第一才子这个名号秦家怕是要一直传下去了,就如同秦闵的父亲传给秦闵一般。
然而他因一己私利,秦峥首场考试时又驳了他的面子,便硬生生的将原本应排在顺数第一的秦峥落到末座,谢秋辰也由第二排到了中等偏下,前十名几乎都是给他送过礼的,要不就是王凤南指名要进前十的,文凌知道他这榜单经不起推敲,若是陛下由那秦峥看出端倪,心血来潮命他将所有试卷上交,只要陛下看上一眼,便能知道其中猫腻,到时候不止这头上官帽,便连项上人头都难以保全。
文凌如何不急,他面色难看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个……下官还、还未拟……”
不等他话说完,德福一眼便看到案上那张纸上写满了名字,他微笑道:“哟,便是这张吧?”说罢上前将那张纸拿起,第一眼先扫的首位,见是个陌生名字,面色就有些不渝,转而又看向第二,满怀希望的心情却又一次遭到打击。
德福抬眼看了看文凌,不理他讪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一路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了一遍,等到末尾时才发现那个想寻的名字。德福面上一冷,旋即又恢复往日的乐呵。
他合上那页薄薄的纸张,叠的方方正正放入袖中,颔首道:“郎官大人别磨蹭了,快随咱家去见陛下吧,陛下最不耐等待了,若是大发雷霆咱家可经受不住!”
“德、德公公,下官那、那单子只是草、草榜,还有许多要改的地方,德公公……”文凌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好好一个从四品官,差点就要给德福下跪了,然而德福不为所动,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扶着他不断下坠的身体,依旧笑眯眯地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大人随手拟,陛下便随便看看,没事的。”说罢连拖带拉的将文凌拖了出去,临走之前回头冲着他带来的小太监说道:“你们,去几个人到封存考卷的地方,将所有考卷一并取来,要快!”
文凌听到他这句话,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德福一个老年太监力气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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