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补救的办法?”
周大夫悬壶济世近四十载,什么样的怪病怪人没见过?至于豪门富户的秘辛,他更是听闻不少。宋明曦抱着卓青递给他方子的时候,他差不多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对一脸苍白的卓青不禁生出几分同情,微微叹口气,便握住他的手腕把起脉来。
整个过程也就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宋明曦却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
待周大夫收回手,宋明曦就迫不及待地扯过他的手问,
“他的身体可还好?”
可怜周大夫一把老骨头,被他没轻没重地拉扯,差点没散架,气得暗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算好。”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周大夫气归气,还是把卓青的状况坦诚相告,
“他有段时间服药频繁,体内积了不少麝香的毒素,身体底子有些坏了……”
宋明曦满脸的悔恨歉疚令周大夫心情愉悦,故意停顿片刻,才接着道,
“幸好卓少爷近一两年没再怎么服药,沉积在体内的药性疏散不少。今后要想怀孕生子也不是难事,就是比常人要辛苦些。”
这已经是最幸运的情况了。
无视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宋二少爷,周大夫转向卓青道,
“卓少爷可是常有四肢乏力,腹内空冷,精神不济之感?”
手倏地被人捏紧,卓青在宋明曦眼里看到类似心疼的神情,下意识将自己的不适轻描淡写,
“偶尔会有一点点。”
这个傻瓜!
宋明曦何尝不知道他在撒谎,周大夫的嘴张得都能塞下半颗鸡蛋了,他是攫阳名医,何时诊差过分毫?
“看来情况要比老夫想的好得多。”
周大夫乐得做好人,反正心疼的也不是他。
“以后多吃点益气养血的东西,我再给你开张调和药性祛除毒素的方子,慢慢就将养好了。”
提笔龙飞凤舞地写好方子,周大夫被陈垣客客气气地请去账房取诊金。宋老夫人把方子交给碧瑶,自己由阮翠扶着回去继续用饭。
一屋子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又只剩下宋明曦和卓青。
四目相对,一时竟找不到话说。
咕噜——
宋明曦的肚子还大煞风景地叫起来。
他昨夜抱着卓青折腾半宿,饿虎扑羊似的,差点没把人拆了吞进肚里去。大早上又被
烫伤手,请大夫看诊敷药,忙到现在愣是没顾上吃饭。
是也该饿了。
“少爷,我去给你端早饭。”
卓青忍着笑走去厨房——少爷害羞了,脸好红。
早饭就是卓青做的流沙包子、香芋酥卷并一碟腌笋和熬得金黄熟烂的小米粥。
一闻着香气就令人食指大动。
宋明曦却不急着吃,强迫卓青先吃下一个包子两个酥卷,喝完一碗粥,自己眼巴巴望了半晌,确认他饱了,才可怜兮兮地提起自己受伤的右手,
“青,我的手好痛,要喂!”
“是,少爷。”
卓青宠溺地看他一眼,端起凉在一边的粥碗,舀起一调羹送到宋明曦嘴边。宋明曦张嘴吞下,再咬一口香甜的包子,像偷得腥的猫儿一般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一碗粥见底,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青,我的礼物呢?”
卓青被他问得愣住,
“什么礼物?”
宋明曦避开他喂来的酥卷,委屈地哼道,
“我的生辰礼物啊,你不会没准备吧?”还是卓青昨天提到他的二十一岁生辰他才想起的。
卓青没想到宋明曦会惦记这个,心里一半酸涩一半欢喜,回道,
“我准备了的,就怕……少爷不喜欢。”
“喜欢、喜欢!”
宋明曦生怕他不肯拿出来,忙问道,
“是什么?”
卓青把酥卷送到他嘴边,笑道,
“吃完饭就给少爷看。”
“唔……”
宋明曦失落地咬下酥卷,青好像变“坏”了。
第33章 礼物()
“咪呜……”
卓青从宋府厨房墙角捡来的三花小猫鼓着亮晶晶的褐色大眼,低头看看自己饭盆里的小鱼干,又抬头看一眼蹲在它面前笑得有些傻的宋明曦,困惑地把爪子搭在对方伸过来的手上,歪着小脑袋叫唤一声。
宋明曦揉揉它抖动的耳朵,催促道,
“好香的小鱼干,快吃、快吃!”
“咪呜?”
三花小猫困惑地扫扫尾巴,转过脑袋把视线投向他身后的卓青,好像在问“这个人端来的东西真的可以吃吗?”
卓青俯身摸摸它的脑袋,小猫柔顺地往他掌心蹭蹭,发出撒娇的咕噜声。
“乖,快吃吧。”
得到主人的允许,小猫这才把头埋进几乎和他差不多大的饭盆里美滋滋地吃起来。
“青,花也浇了,猫也喂了,我的礼物呢?”
难得帮忙干点活的宋二少爷迫不及待地揽住卓青的肩膀邀功,“顺便”提点要求。
卓青表面故作镇定,其实耳根已经悄悄红了——一半是还不习惯宋明曦毫不收敛的亲热之举,另一半则是对自己挑选的礼物没什么信心。
宋家是攫阳城排得上名号的富贾,手下的商铺田产多如牛毛,宋二少爷什么稀罕的东西没见过?
以往卓青都是偷偷地送,把自己精心挑选的衣服、发冠、乃至汗巾,靴子,混进宋明曦的衣柜里,倒从来没被他发现过,当然,也从没见他用过。虽然卓青后来从碧瑶口中得知,宋明曦把那些看着眼生的东西都拣出来堆到了一只不用的箱子里,不过好歹免去了被当面嫌弃的尴尬。
“少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卓青抓着衣摆支支吾吾地开口,好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好像怕卓青反悔不送他似的,宋明曦一把就抢过去了。
打开布包,他的嘴角就弯起了。
躺在深蓝色布料上的,是一枚两寸见方的柱形青玉印章。其色青如竹叶,质地细腻温润,更妙的是整个柱身雕成一杆精致的竹枝,透过阳光能看到凝华的光泽。而阴刻在竹枝底部的“曦”字金钩铁画,流美疏朗,和整块美玉相得益彰。
也不知卓青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这两样东西凑在一起。
宋明曦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他已经很久没收到过如此合乎心意的礼物了。大家都是知道宋二少爷能写会画,却不知他还有个执拗的毛病——每每完成一张合乎心意的画都不会落款,原因无他,只是嫌自己的名字写得不够好看,怕把画一起毁了。
可画无落款不算成,他又拉不下脸来求人刻章,再说他眼光高着呢,一般刻章的还入不得眼。
这算是一点小小的遗憾吧,没想到卓青居然一直记得,还为他找来了如此合用的一枚印章。
“青,谢谢你……我很喜欢……”
宋明曦握紧手里温凉的青玉,搂过卓青把脸埋在他温热的颈侧,他才不要这个人看到自己眼圈发红的样子。
“少爷喜欢就好。”
卓青吊起来的心慢慢落回原地,虽然这枚印章花去了他大半年的积蓄,但少爷说他喜欢,真是太好了。
“这块青玉成色极好,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宋明曦摩挲着手里的印章,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卓青却摇头道,
“这块玉倒不算贵,我向银杏古巷一个摆摊的青年那里买的。他好像着急用钱,所以价喊得不高。”不过饶是不高,这块小小的青玉,对方也咬定一百两银子不还价。
宋明曦听他提到银杏古巷,当即了然几分。
位于攫阳城南的银杏古巷,向来是赌徒的聚集地,因为那里建有攫阳城最大的赌坊。经常有些背运的赌徒把手里的银子输光了,就会拿些东西当赌资。可赌场收这些东西都是要压价的,一些明明很昂贵的珠宝首饰硬是被削掉一半的价钱不止。久而久之,脑袋灵光的肯定不干,渐渐就有人在赌场外面摆摊子,把自家值钱的宝贝卖给识货的人,以便换取更多银两继续豪赌,估计卓青遇见那个青年就是其中之一。
这玉的确是好玉,可总不会如此凑巧,正好刻着他的字吧?
“当然没有这么巧。”
卓青的视线停留在印章底部的“曦”字上,嘴角绽开淡淡笑意,
“我买下这块玉后,接着逛了几家商铺,想寻个盒子来放。谁知一连逛了两条街都没找到合适的,却在街角看见一家卖书画文具的小店……”
那家店铺没有名字,开着一扇小门做生意。店家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眉目如画,眼带桃花,右眼角还有一颗朱红的泪痣,本来应该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却沾了满身酒气,整个人也透着一股灰败的气息。见到卓青进门,他只扫了一眼,就又把精力全部投到手下的刻刀上去了。
卓青碰了个软钉子,尴尬地收起笑,正准备离开,却被四壁挂的书画吸引住了。准确说来,吸引他的,是挂在墙壁正中的几幅趣致小景图。不管是一大片留白中生动游弋的虾,还是一树仿佛被风拂乱的紫藤,都像又生命一般鲜活。
过了许久,那个奇怪的掌柜抬起头,发现卓青居然杵在屋子里没走,不仅没走,还仰着头煞有介事地欣赏墙上的书画。他便踢开椅子走上前来,不客气地指着满屋子画问卓青,
“你觉得那些算得上好?”
卓青以为掌柜把他当行家了,不由得脸一红,他的确挺喜欢看少爷画画,不过也就是在一旁傻看罢了,哪里说得出门道,只好随意点出他看着舒服的画。
没想到掌柜听了,淡漠的脸上浮现出零星半点笑的影子,也不问他为什么,
“不错,你眼光倒是毒,这几幅是我收的画中最满意的。”
卓青多少有点瞎猫撞上死耗子的惊喜惶恐,再定睛往那些画的落款上看——
“你说那些画都是一个叫‘木宝’的画的?”
宋明曦拍着桌子腾地站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后哎哟一声举起手,激动之下,他把自己才烫伤的右手给忘了。
卓青连忙凑过去小心地捏起他的手腕检查伤势,刚才那一下宋明曦是使了力的,满手的水泡都叫他拍爆了,白色的纱布登时浸出些血水,光是看着就挺疼。
“少爷认识这位木先生?”
卓青边轻手轻脚地替他换纱布边问,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对木宝的崇敬。
宋明曦的眼神闪了闪,讪笑道,
“不认识,就是觉得这个名字怪有意思的,呵呵。”
“是有点怪。”
卓青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还是多亏了他的画,否则也请不动司徒先生替我刻字了。”
“司徒先生?”又是谁?
宋明曦皱眉。
“就是那家店的掌柜,司徒毓先生。”
卓青答道,这次留心抓紧了宋明曦的手,怕他一个激动拍案而起,又把伤口给拍裂了。
“哦。”
宋明曦却没有特别的反应。
不过等卓青把他的伤口处理好后,他还是提出想去见见这位司徒先生。
“当然可以,少爷。”
卓青表示自己还能找到那家店,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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