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他在地方所见,现下的郡县倍多于古,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二郡分领,他建议存要去闲、并小为大。臣很赞同他的看法,但具体实行起来工作量太大,不如就按苏纳言的办法,先把郡一级全部撤掉,由州直接管辖县。并且如此一来还有一个好处,陛下希望加强中央集权、消弱地方高门大族的势力,先前决定将地方佐官的选拔任免权都收归中央,所以若将郡一级撤销,中央选拔官吏的工作便可以轻松许多了。”
杨坚的脸上有如清风拂过漫天乌云般,顿时明朗起来,高颎的话令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欢喜地赞同道:“对,对!那么这废郡一事是百利而无一害啊,苏纳言的意见,朕准了!”
“陛下圣明。”高颎和苏威听了杨坚的话自然十分高兴,李德林却是一脸不悦中又带着沮丧,杨勇见到这个场面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一时没忍住不禁轻咳了一声。
“怎么了?难道太子你有意见?”杨坚被打扰了兴致,突然沉起脸,黑面对着杨勇。
“没、没有,儿臣没有意见。”杨勇摇头摆手,急忙失口否认。
杨坚瞥了杨勇一眼,便将头转向李德林,见他嘴上碎碎念着,似乎是正琢磨着说辞还想再劝谏,于是忙强硬了态度,斩钉截铁地说:“此事就到这为止,朕已经决定!今天也不再议了,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人听罢纷纷行了礼,李德林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第一个走了出去,杨勇和苏威也紧随在其后。唯独那高颎落了下来,慢吞吞地一步一犹疑,看起来是有意留到最后,还想与杨坚单独说些什么。恰巧这时,杨坚将他叫住:“昭玄啊,别走了,过来,再和朕多说两句。”
高颎转过身,笑着走到杨坚面前,从容道:“陛下还有事和臣说?”
“独孤啊,好几个月没见到你,可真是想煞了朕啊!”杨坚的语气变得非常随和,他认真地上下打量起高颎,关切地问:“你这几个月和突厥作战没受伤吧?”
高颎展颜一笑,略带着些不好意思:“多谢陛下挂怀,臣多是做善后抚恤工作,基本上没有和突厥大军正面对战。”
久坐不动的杨坚当下感觉疲乏得狠,在高颎面前也不再端着皇帝的架子,他抬起胳膊扭着上半身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气道:“你说说这李德林吧,他有时候真是足智多谋,像平定尉迟迥时,有传言说前方将领中有人通敌,朕本来是想直接换掉可疑之人,多亏了他提醒朕不可如此,然后建议朕派监军去,所以朕才找了你!”说着说着杨坚不由皱起眉头,一边回想前事,一边深吸了口气,抱怨着:“他的谋略朕都是赏识的,可是这个人的性格,朕是真不喜欢,十分不喜欢!归根到底,他就是思想理念与朕不合!”
高颎小心翼翼地抬眼窃窥一下杨坚,嘴角微微一抽搐,刻意压着口气,以一种平静客观的语气道:“臣觉得李德林他性格太狠戾,总是喜欢固执己见,听不太进去别人的话。修订律令这种事,大家都是各抒己见地讨论嘛,不论最后通过与否都没必要伤了和气啊!像先前陛下驳回了苏纳言的第一个意见,他不也是平和地接受了嘛,可方才陛下通过了苏纳言的第二个意见,李德林立刻就满脸不悦,这性格确实不讨喜啊!”
杨坚只感觉是遇到了知心人,连拍几下书案,认同道:“就是,朕一不赞同他的话,那人就摆出脸色,这样太容易恃宠而骄了,可不能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诶,对了,独孤啊,苏纳言的第一个意见你知道吧,你怎么看?”
高颎站直身子,轻描淡写地说道:“臣先前已有耳闻,每五百家置一乡正这事嘛,其实设不设都各有利弊,臣也说不好。不过李德林反对的原因之一,是怕人口不足五百家的偏远小县与乡的设置混乱,造成两个县才管辖一个乡的情况。这说到底还是行政区划不合理的问题,若依照臣今日所说,撤郡后再废除不必要的县、并小为大,那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杨坚耸耸肩,听得是心不在焉,轻飘飘地说了句:“得得得,苏纳言的第一个意见也准了吧,朕就是不想总合着李德林的心意,这乡正一事得实际推行下再看效果,效果不好大不了再改回来。”
高颎面带微笑点了下头,心中想说给杨坚的话,已经丝毫不差地表达清楚了。
第五十一章 良辰(上)()
突厥因忙于内战无暇顾及隋朝,同时南陈皇帝也遣使者来向杨坚示好,开皇三年的冬天就在这样安定祥和的氛围下过去了。【鳳/凰/ 】年关将近,帝后二人将出藩在外的孩子们叫回宫中过年,晋王杨广和秦王杨俊都早早赶了回来,只有蜀王杨秀以藩地政事繁忙为由而推迟回京。
杨广此次回来不只是因为过年,更重要的是为了临盆在即的晋王妃。可是没想到本该腊月生产的萧媺芷,直到年初四的清晨才有了阵痛的迹象,而现下王妃已经难产将近整整一天了。
夜色渐浓,闪着清辉的月亮高挂在暗黑穹幕之上,呼啸的北风一刀一刀地剐过宫城。晋王妃的寝宫内却是密不透风,烧旺的炉火令室内升腾起一片热气,下人们的脸上都泛着红,挂满了担忧与焦急的颜色。萧媺芷躺在床上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软垫,脸上的汗珠和泪水交织在一起,耳边不停传来稳婆紧张的声音:“吸气……用力,再使劲儿……快了……用力啊……”她难忍身下的剧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紧紧咬着嘴唇但嗓子里依然发出了嘶声的尖叫。
杨广已在产室外不眠不休地候了六七个时辰,而杨丽华也一早便在此陪着弟弟一同等候。入了夜后得知晋王妃仍未生产,忧心忡忡的帝后二人急忙赶了过来,现下正守在后殿,每隔半刻钟的功夫,就问一下里面的情况。
吴式微端着几碗刚刚炖好的红枣参汤走到这几个人中间,先送到并肩盘坐的帝后二人面前,温声地说:“陛下、皇后,喝碗汤安安神吧!晋王妃的胎一直很稳,不会有事的。她年轻又是头一次生产,所以才艰难了些,但一定会母子平安,顺顺利利地为我大隋添一个健康的小皇孙!”
独孤皇后拿起一个青瓷小碗,直接递到了杨坚的手上,见自己的夫君眉头紧锁,也帮忙劝慰道:“这话说得在理啊,陛下,生产的事我可比你有经验,想那生勇儿的时候不也是前前后后几个时辰嘛!还记得你当时也是吓坏了,要不是外面人拦着都要冲进来了,最后直到勇儿呱呱落地你才算安心。我们后来的几个孩子,不就顺利多了吗?再说,陛下先前的梦中已有过预示,晋王妃这一胎可不是凡人啊,天神降生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的,所以眼下也别担心了,我们静静等着仙童降临就好。”
杨坚接过汤碗,看了看皇后的脸,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才勉强喝了一口。独孤皇后笑了笑,也拿过一碗汤喝了起来。待妻子把汤喝完,杨坚与她一同将小碗交给另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挥挥手示意那二人下去,然后转过身紧紧地攥着爱妻的手,低声说:“希望一切都平安啊——”
吴式微转而又走到晋王身边,杨广的面上如凝着厚雪冰霜般,他静默着负手立在产室的门前,见式微送汤过来,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便不再看她。式微也不敢再劝,最后往杨丽华身边走去,担忧着与杨丽华小声说道:“晋王这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宫人们劝了几次,他全然没听见的样子,这可怎么好啊!”
杨丽华转头望着不远处杨广高挑的身影,她能看到他的侧脸,那里有一种她前所未见的苍白和凝重,弟弟的眼睛仍有光泽流动,却更透着煎熬的颜色。突然,杨丽华耳边响起一声格外痛苦的尖叫,那声音直直刺到她的心口,赫然想起夏蔓提及之事,她不由萌生起一丝彻骨的寒意,心底暗暗寻思着萧妃腹中的孩子会不会真被那琥珀镯子所害。杨丽华隐在衣袖中的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到肉里也不知疼,她冷冷地对吴式微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这屋里闷得很。”
吴式微忙取来了杨丽华来时穿着的那件乳白色雪羽大氅,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杨丽华挥挥手示意式微不要跟着,独自一人往外殿走去。她拉着冰凉的黄铜把手,轻轻将正殿口那扇厚重的木门敞了一个小缝,伴随着耳边划起沉沉的“嗞啦”响声,一股寒风猛地顶到脸上。杨丽华再推推,然后侧着身子快速挤了出去,月亮高挂在天上,她顺着光亮望过去,那正是太子东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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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整个东宫沉浸在一股浓浓的暖意之中。被太子独宠的云昭训正裸身趴在浴盆的木沿边泡着花瓣浴,浴室里热气升腾,鲜花的幽香随着那如烟似雾的水气缥缈着,满室春光旖旎。
王嬷嬷带着几个端着浴汤的宫女进了这小室,见屋内几个服侍人的婢子都是在木木地站着,她恶狠狠地逐一将那些人瞪了一遍,然后快步走到云昭训身边,谄媚道:“冬天水凉得快,奴婢吩咐他们又给烧了好多热水呢!”
“嬷嬷真是有心了。”云昭训略带着一丝羞涩,柔柔地说。
“说起对昭训的无微不至,这宫里上下谁能比得过我?说句不好听的,就连太子殿下都没我这个老婆子心细呢!”王嬷嬷笑得是盛气凌人,亲自拿起木勺,轻轻地往云昭训柔滑的肩背上浇着热水。突然,她又带着不忿之色,小声嘀咕道:“今年过年整个宫中的焦点都在萧妃那里,大家手忙脚乱地候着她生产,哪里还有点过年的样子。”
云昭训动了动身子,把头仰靠在木桶边,抬眼望着嬷嬷,随口道:“说来也奇怪,她这孩子怀了可有十个半月了,竟然这么久才生!现在又是如此不顺利……诶!宫中早就有传言,都说她的孩子是天神托胎呢!”
王嬷嬷提着嗓子冷笑三声,忍不住将手上一水舀的热水狠狠泼到澡盆中,咬牙切齿道:“哼……天神?我呸!依奴婢看呐,是神是妖还不一定呢!这前几日,大年初一的竟然会发生天狗食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云昭训轻轻抹了抹溅到脸上的水珠,然后转过身扯了扯王嬷嬷的袖角,皱着眉头小声道:“嬷嬷说话要小心!算了,还是别管她了,反正是好是坏也和我们没有关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我不洗了,太子还等着呢,快侍候我穿衣服吧。”
“昭训别怕,这东宫里,谁敢出去乱嚼舌头,看我不扒了她皮,剁成肉酱喂狗去!”王嬷嬷放下手中的木舀,接过宫人递来的软巾,她毫不见外地先是搌了搌自己手上的水,完全不觉得此举有失礼之处。擦干手后,王嬷嬷才抖开那巾子,替在宫人搀扶下跨出浴盆的云昭训拭去身上的水痕。
云昭训仍是不习惯这好些人围着赤、裸裸的自己,但早已被王嬷嬷告诫过多次,要适应皇家的生活,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任凭王嬷嬷和几个宫女替她净身更衣。她换了一身寡净的白裙,正在裹一件暗青色的短绒小斗篷的时候,却听到门外有人通报太子来了,云昭训来不及回话,便只见杨勇大大咧咧地推开门进了屋。
宫婢们纷纷福身见礼,王嬷嬷则忙向众人使起眼色,靠在云昭训身边的几人赶紧退后了几分。杨勇点着小碎步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