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只得稳了稳情绪,抬手支起皮影,将注意力都投在了手中的道具上。
此时,只见幕布后,一个婀娜的小娘子款款而行,她伸出一只葱白玉手柔柔地理着鬓角的碎发,轻嗔道:“爹爹生病,我入林子采药,一时大意竟迷了方向。看这林子幽深四处不见尽头,鸟兽的叫声隐隐在耳边回荡。一时间,我胆怯又疲惫,不知是该停下歇歇脚呢,还是该继续寻找回家的路。”
年轻的小娘子正在驻足犹疑,忽然间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猛地扑了出来。“吾乃百兽之王,山林中最凶猛的老虎!”这老虎一边嚎叫一边仰头挠爪,尾巴打着卷地摆动,好不威风。
娇柔的小娘子吓得瑟瑟发抖,脚下莲步直直后退,一个磕绊竟跌到在地,温婉的声音也带了哭腔:“这只老虎异常凶恶,我跑不过它,也打不过它,可怜我一缕香魂,今日就要命丧虎爪之下。”
万分危急之时,只见一个身穿金甲,威风凛凛的小郎君从天而降,倏地蹿到那白老虎眼前,摆出一副勇武的阵势,朗朗道:“我是一个英勇的少年将军,我征战过大漠荒原,拼杀过烽火狼烟。今日独自一人回乡探母,竟在这深山中遇见吃人的老虎,看那手足无力的小娘子已经跌倒在地,正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
话音刚落,便见那将军腾空而起,飞腿一脚正中老虎下颚。老虎惨叫一声,顺势扭头后一个转身,反扑而上:“哈哈,竟又来了一个毛头小儿,看我把你们一起生吞活剥!”
那老虎越战越勇,与金盔傍身的少年扭打成一团,少年将军也不干示弱,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向白老虎的头顶。渐渐的,吊睛白虎颓败了下来,仰身翻肚四腿朝天,抽搐着长啸一声:“啊!死了,死了,死了——”
这一段尾音拖得很长,小将军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旁的小娘子不禁也跟着轻嗔一声。此刻,杨秀和夏蔓的注意力都从皮影戏中抽离了出来,长孙蓉更是来了兴致,她挥了挥手上的老虎,做出一连串摇尾勾爪的动作,好不欢喜。
杨秀显然是意犹未尽,收了笑意又舞动起手中的少年郎,秀出几个漂亮的姿势。长孙蓉见状急忙退到一旁,饶有兴致地当起了观众。杨秀的几个亮相动作结束,他款步走到夏蔓身边,调动起手中的竹竿,只见那皮影躬身凝望着眼前的小娘子。但杨秀自己的注意力却并没有在那皮影身上,他明亮的眼波一沉,直勾勾地看着夏蔓,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温声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出落得如此标致?看那一双如烟似水的双眸,闪着明媚动人的清辉,莫不是那九天之上的仙女,在凡间迷失了方向?”
夏蔓的心底骤然一紧,霎时间激起万千情绪,如吃了蜜糖般甜美,又如小鹿乱撞般不知所措。她满面红潮,眼角余光有意无意间扫到了杨秀,又怯怯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皮影上,只见那小娘子也染上了娇羞的姿态,微垂着莲脸,袅袅地说道:“我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来林间采药,不小心迷了路。这位少年将军,金衣加身光芒万丈,智勇双全无人匹敌,我不是仙女,但你却如天兵降临,仿佛踏云而来,真真是个盖世英雄!”
杨秀似是入了角色,一双深情的眸子始终不离夏蔓那微醺的小脸,他手上的将军敞开双臂,由衷赞道:“小娘子虽是凡人,但在我心中就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春风暖熏、夏花锦绣,皆不如你微微一笑的风华,秋月如玉、冬雪凛凛也比不上你翩翩摇曳的身姿。我们有缘在这人世间相逢一遭,就是造化美好的安排。我瞧这林间小路崎岖,又有毒蛇猛兽暗藏杀机,不如就让我一路护送,我们一起策马出山。”这台词一气呵成,似乎就是杨秀心底最真挚的表白。
夏蔓沉浸在这美丽的幻象中难以自拔,任凭杨秀靠得更近,二人的肩膀紧紧地挨在了一起,她顺着金甲将军的动作操纵着娇美的小娘子,自己仿佛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两个皮影间的亲密。这年轻的少女羞涩满怀,却更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仿佛冥冥中有一根丝线,将她的心牵引向一个懵懂未知却充满幸福和温暖的地方。
那二人身后的长孙蓉作为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将这少男少女间情意绵绵的画面尽收眼底,她发自肺腑地会心一笑,却又不由渐渐地怔忡起来,将目光从夏蔓和杨秀身上移开,离魂似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老虎皮影……
第五十四章 绕指柔(上)()
尽管杨俊并不十分情愿,但他仍然于既定的佳期顺利完婚。这场婚礼十分隆重,皇帝杨坚还专门设宴款待了秦王的部署,并按官职高低对他们进行赏赐。大婚后不久,杨俊便主动请辞,携王妃归藩,同一时间,蜀王杨秀也离开京城,回到了自己的藩地。
两位年轻的皇子相继离开后,京城已步入金秋时节,可是就在这天清气爽的九月,一直萦绕在杨坚心头多时的担忧还是出现了。因为春夏时节的旱灾,今年关中依旧歉收,而先前从各州调运的粮食又没有按时运抵,以致眼下的缺粮情况十分严重,甚至波及到皇城内宫。几日前,在文武百官强烈的劝谏下,杨坚不得已携独孤皇后等宗亲贵族移驾至洛阳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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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寂静的傍晚,独孤伽罗陪着杨坚在书房旁的偏殿用膳。食案上的美味佳肴飘着热腾腾的香气,但愁眉苦脸的杨坚却是食不知味,他只顾麻木吞咽着主食,完全没有动筷子夹菜的意思,似乎对自己吃的是什么一点都不在意。
独孤皇后见状,知冷知热地问了句:“夫君这是怎么了,胃口不佳吗?要不要叫人准备些开胃的小菜?”
杨坚摇头,沉沉叹了口气:“我一想到关中正在闹饥荒,那些百姓们只能吃豆屑杂糠度日,就深感痛心啊!哪还有心情在此大快朵颐,享用这些大鱼大肉!”
独孤皇后温声劝了一句:“可是眼下着急也不是办法,朝廷上下现在都很重视这个问题,相信一定能想到应对之策的!”
杨坚的表情依旧冷漠,他愁颜不展地摇头道:“哎,身为一国之君,怎能眼看着百姓挨饿而自己却安然享受美食?”他带着一点厌恶之情,瞥了眼面前的佳肴,急不可耐地挥手示意内侍过来,然后指着有荤腥的菜肴道:“将这些都端走,也别浪费了,你们几个服侍朕的宫人拿去分食了吧。朕决定要与关中百姓同心,这灾荒问题一日不解决,朕就一日不食酒肉!”
独孤皇后惊了一下,忙说:“可是龙体要紧啊,这长时间不食荤味,怕是于健康不利。陛下的身子若受了影响,那也不是百姓之福啊!”身边几个宫人见皇后发话,也齐齐跪伏于地,劝谏皇帝爱惜身体。
“朕实在是吃不下啊……皇后你也别劝了……”杨坚边说边呷了口水,又朝着几个服侍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都起来,起来……”继续命令她们把菜品收下去,一言一行态度坚决。
独孤皇后没有再拦:“臣妾理解陛下的苦心……”她轻轻地靠近杨坚,拉着他的手,以一种决绝的语气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么臣妾就陪你一起吃素,直到关中灾情解决。”
杨坚听罢有点为难,想说些什么,却被独孤皇后那坚定的眼神压了回去,有妻子如此,杨坚只感觉一股暖流温热了自己焦躁的心。独孤皇后笑了笑,主动夹起一些素菜,添到杨坚的碗里,慢条斯理地说:“臣妾知陛下今日又收到了治书侍御史的奏疏,那李谔这次又有何谏言啊?”
“还是反应地方官员文风过于轻薄华丽之事。”杨坚轻描淡写地回应道,而后吃了一口夫人夹来的菜。
独孤皇后眼神略带犹疑,缓缓道:“陛下先前不是已经颁布了诏令吗?要求公私文书并宜实录,禁绝浮华艳丽之文风。”
杨坚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碗筷,他一脸严肃,声音里还透着一丝失望:“北朝向来尚武轻文,文治教化皆仿袭于南朝。而自魏晋以来,这江左的君王文士大多崇尚文辞优美华丽,到齐、梁二朝便是刻意求奇、工于雕章琢句,现在那南陈的陈叔宝就更不用说了,其文风可谓*至极。如此上行下效已久,不学三皇之典籍、不通儒家之学说,世人已经养成了靠雕虫小技来博取功名的习惯,就连社会风气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想要恢复秦汉大道,让那些文士皆能遵循上古圣贤的法式,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朕虽然颁布了诏令,但一些外州远县依旧是踵袭前代衰败之风气,以文笔繁盛作为选拔官吏的标准,丝毫不顾及仁义孝悌之大德。”
独孤皇后赶忙递上一杯水,安抚道:“陛下莫急!这社会风气是长年累月养成的,想要改变也不能靠一时,既然诏令已经颁布,那就派人到各地严加督察,但凡发现不执行诏令者,就明示其罪,久而久之必能矫正社会风气。”
杨坚稍加琢磨了一番妻子的话,点头说:“嗯,皇后说得不错,其实李谔也是这个意思。”他正要继续进膳,这时有人上前通报,尚书左仆射高颎请求面圣,杨坚便也再顾不得吃饭,当即令人撤掉食案,复宣来者觐见。
高颎见到帝后二人同在,脸上透出一丝不自然的惊讶,行礼之时,他的目光完全不敢投向皇后,一时间有些拘谨。
杨坚隐约察觉出高颎与平时有些不同,只道他是因朝政之事,碍于皇后在场难以开口,忙说道:“昭玄啊,我与皇后二人一心,而你和她也是旧识了,所以也不用避忌,有什么要禀奏的直接说就行了。”
“是,臣知道了。”高颎微微低下了头,以一种微妙的角度回话,似是有心避开帝后的注视。须臾,他的语气又变得波澜不惊,严肃冷静道:“陛下派遣至突厥的使臣回来了,此人已将陛下册封宇文玉瑗为大义公主的旨意传达到,然后还带回来一封沙钵略可汗的书信。”
在皇帝的示意下,宫人接过高颎递上的信件,呈到杨坚面前,他埋头逐字逐句仔细查阅着突厥人的来信。眼尖的独孤皇后见杨坚的脸上带着一丝阴郁,也不等他看完书信,便先对高颎说了一句:“依我看,这千金公主此次主动请求改姓为杨、做陛下的女儿,无非是想替摄图与我大隋搞好关系,以得到我们的支援来对付西面的阿波可汗和达头可汗。”她又望了一眼杨坚,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弧度:“臣妾可不认为宇文玉瑗会诚心做我大隋的公主,毕竟她的父亲宇文招可是陛下赐死的,不是吗?”
皇后说完话后将目光投在了高颎的身上,她有意以反问结尾,是想听高颎的附和,却见那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又忙错开目光,恭谨谦卑地低下头、沉默不语。就在此时,杨坚也看完了书信,抬起头冷笑一声,对面前的两个心腹之人说道:“摄图要不是敌不过大逻便和玷厥,也不会出此下策向我们服软,无所谓啊,朕只希望他们继续内斗,任何一方都不要做大就好。至于那宇文玉瑗嘛,也是个远离故国无亲无故的可怜之人,她如果识时务固然好,反之则怪不得朕了。”
独孤皇后好奇地询问道:“摄图在信中说什么了?”
杨坚毫不避忌,将突厥的信件递给自己的妻子:“也没说什么,无非是希望两国友好的客气话……只是这语气嘛,仍然是很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