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恩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心中的悲痛与愤恨交织在一起:“末将不才,刚组织的进攻又被打退了。元帅,上次狼尾滩之役中,敌方的江北营栅安扎在平坦之地,加上我们靠夜间突袭才一举拿下,此处的营寨却是依高地所设易守难攻,且对方做足了防守准备,我们一经靠近立刻箭如雨下。”
杨素顺着刘仁恩的指向,只见那不远处的陈军大营灯明火亮,木栅与夯土建构的围墙之上,飞扬着陈军明黄色的旗帜,严密的防备如铜墙铁壁般滴水不漏。不过杨素倒也没有心慌,他保持着沉稳的情绪,听刘仁恩继续禀道:“先前陈军还派出士兵在外围与我们激战,后来他们又安置了几重鹿角,将营寨围得水泄不通,入夜后就再也没有出兵迎战,只需据障坚守便能令我们无可奈何。”
杨素信念坚定,早已布好全局,目光凛然地慨叹道:“我们需要先拔除敌方设置的鹿角屏障,骑兵是派不上用处的,只能靠步兵死士了。”刘仁恩部的残兵经历了一整天的颓败,疲乏不堪又士气涣散,杨素见状转身看向随自己而来的宇文弼,故意扬起声调,激昂地问道:“宇文总管,你的队伍可愿去做先锋?”
因为有过几次重大战争磨炼的经验,宇文弼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即高声领命:“元帅,我带来的士兵皆是善于陆战的精兵强将,正愁在船上憋闷了多日无用武之地呢!请元帅放心,我等视死如归,定能顺利完成任务!”这番话不只是回禀杨素,也是说给刘仁恩部下的士兵们听。
“有尔等在,此役我大隋必胜!”杨素站在万军之中,举起手上的宝剑,带着杀意朗声大喊:“我们牺牲了那么多兄弟,是时候为他们报仇了,本帅有信心打赢这场仗,大家有没有信心!”
周围的将士瞬间被主帅那强大的气场带动,心中又一次燃起熊熊烈火,不由振臂高呼:“元帅领兵,大隋必胜!元帅领兵,大隋必胜!”
山呼般的口号声传遍了万人大军,意气风发的杨素再次挥手,发号施令:“好!我们另出五千士兵作为第二部队,随本帅去攻营拔寨,其他士兵由刘总管带领以作后应。”
刘仁恩面目狰狞,眼中噙着泪光,不甘示弱道:“元帅,末将还能冲锋陷阵,请允许我上前杀敌,不要让我做后援。”
杨素却连连摇头,压低了声音,坚定地说:“刘将军,你浑身是伤,还是先稍作休息吧!待我们破开敌营大门,你再带领大队杀入营中。”说着,他又拍了一下刘仁恩的臂膀,安慰道:“不要有心理负担,你杀了一天,已是做出了贡献。”
刘仁恩满目感激,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第三十九章()
夜阑静,关中长安城里突然刮起阵阵北风,打破了晚空的静谧。身处正阳宫的杨坚正在小室内沐浴;他屏退了下人;独自浸泡在浴池中。满室水雾缭绕;杨坚靠在池边皱着眉头闭目沉思,非但没有舒缓心神;反而更加躁郁不安。
独孤夫人手捧一套新衣进入浴室;她见到杨坚怔怔出神;于是把衣物放到一旁;踮着脚轻声走了过去。夫人跪坐在池边;掬起一捧温水浇到杨坚头顶;然后打趣道:“夫君,你沐浴的时候也皱着眉,我看你那眉毛要长到一起了,也不怕谅儿嘲笑你是一字眉的老妖怪!快别想烦心事了,再这样可真要一下子老十几岁了。”
杨坚冷不防地回过神后,只听清了夫人最后一句话。他先是抹干了脸上的水;然后看向夫人,叹气道:“近日来;响应尉迟迥的叛军越来越多,战况不知怎样,我怎能不烦心啊!”
独孤夫人拍了拍杨坚的肩膀,他当即心领神会把手上的软巾交予夫人,接着又向前倾了倾身子。独孤夫人一边细心地为丈夫擦背,一边安慰道:“夫君,你放宽心。韦老将军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再加上各路总管军助阵,一定会得胜回朝。”
杨坚闭目享受着夫人的温柔,同时舒缓地吟道:“我不是对韦孝宽没有信心,只是放心不下那益州总管王谦和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他们不一定何时会突然响应尉迟迥加入叛乱!尤其是这司马消难之女还是当今正宫皇后,终日侍奉在皇上左右,我总觉得甚为不妥。”
独孤夫人当即笑着回了一句:“那我们安排一个可靠之人去侍奉皇上。”
杨坚大为不解,倏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好奇地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独孤夫人直直按着杨坚,让他回过身,继续给他擦背的同时,悠悠地解释道:“去年我们府上送进宫一个小女孩给丽华,现在被她分配去侍奉娥英,那孩子甚是乖巧,送进宫前我还调。教过几天。前几次去看望娥英时,发现她现在历练得更是稳妥识礼了。不如跟丽华说一声,向她要了这孩子去侍奉皇上,毕竟是从府上出去的孩子,也算是自己人。夫君觉得如何?”
杨坚满意地点头道:“一切依夫人所言。”说罢,他又不安分地转过身去,牵起夫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摩挲着:“不如夫人也宽衣,让为夫服侍你沐浴,为你消乏解忧。”
独孤夫人使劲将杨坚推到池中,嗔笑一声:“夫君,你又不正经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困得很,先回去了,你要是洗完了,也赶紧出来吧。”
见到夫人起身欲走,杨坚急忙从浴池里爬了出来,他披上浴后干身的布衣,拉住夫人打趣道:“还未替我更衣呢,怎么这么快要走?”
独孤夫人推搡一下,指了指放在旁边的衣物,笑着说:“新衣搁在那,这一套是我亲手做的,不过劳你大驾,自己换了吧,我得先回去收拾床铺。”
杨坚顺着夫人的指向看过去:“又是新衣?之前的还能穿,这样真是有些奢侈了,以后还是少做些衣裳为好。先把这个收了,我还是穿之前那套吧。”
独孤夫人瘪着嘴,伸出手朝杨坚的头顶敲了一下,同时训道:“没有新衣,哪来的旧衣?我看你真是老了,一味地墨守成规,我都要跟着谅儿一起嘲笑你了!”
杨坚不禁“哎呦”一声,他缩了缩脖子,挠着头憨笑道:“夫人所言甚是,是我狭隘了。”
独孤夫人故作不屑地哼道:“丞相定是没看过我送你的那本《世说》。”
“夫人此言何解?”杨坚反问道。
“等你得空了,认真翻翻那本书知道了。”独孤夫人狡黠地朝杨坚眨了眨眼。
杨坚也不再追问,只是深情地望着夫人道:“这次我记住了,闲暇时一定要认真看看那本书。现在时候确实不早了,有劳夫人先回去铺床,我换好衣服后,回房寝。”
独孤夫人点点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靥,直直退了出去。
夫人走后,杨坚愁容复现,方才的轻松不过是不想让夫人担心,而刻意流露之态。但他转念又想,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自己在此犯愁也是无济于事。
杨坚苦笑一声,不再让自己多想,他麻利地换好衣服,静静地往寝室走去。
。
次日上午,独孤伽罗差遣她的贴身侍婢到杨丽华宫中。临行前,她再三叮嘱自己的心腹,一定要向太后说明天台照顾皇帝的人手不足,让太后知道要走夏蔓乃是不得已之举。独孤夫人同时顾及到,娥英突然失去夏蔓服侍,可能会心情失落,于是表示如果太后同意,请娥英公主来正阳宫小住几日,由自己这位外祖母亲自照顾。
独孤夫人的贴身侍婢刚进到弘圣宫的前院,迎面竟看见夏蔓和杨秀从正殿门内走出来。杨秀见到母亲的侍女,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丝毫没有察觉出,她看到夏蔓和自己在一起时,露出的惊异表情。
夏蔓倒是感觉到有些不妥,转头望了一下那位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侍女,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也没有在意。
两个人走到前院角落里的树阴下,现下时节大片玉兰树上坠满了沉甸甸的鲜红果实。夏蔓羞涩地笑了笑,提醒道:“我们可先说好了,如果我跳得不好,你可不准笑我!”
杨秀撇撇嘴,不耐烦地嘟囔着:“好嘛,好嘛!自从长孙妹子回家后,这宫里只剩下你一个玩伴了。这几天家里事多,好不容易才来找你一次,赶紧让我见识下,你到底练了个什么新花样的舞蹈。”说这话的同时,他暗暗打量着夏蔓今日所穿的宫装,只觉得这套嫩粉色的衣裳衬得她更加柔婉可。
“嘻嘻……我这跳给你看。”夏蔓欢快地笑着向后退了两步。正要起舞时,站在一旁的杨秀突然咋咋呼呼地大喊一声:“停停,停停停……你等等,等等再跳!”
“怎么了?”夏蔓瞪着小眼睛,疑惑不解。
杨秀狡黠一笑,弯腰拾起一片落叶,先是用袖子蹭蹭,然后捏着叶子在夏蔓眼前晃了晃,笑着说:“我给你来点声音,让你和着小曲儿跳。”
夏蔓惊讶地问:“你会吹叶?”
杨秀拍拍胸脯,炫耀道:“这有何难!家中兄弟几个人里,我吹得可是最好的。五弟成天央求我把这门绝技传授给他,可是教了五六次,他愣是怎么也学不会。你听好了,我这给你吹一个拿手的小调!”说罢,他两手分别持着叶片两端,将叶子置于唇边,轻轻地吹起气来。
明亮清新的乐音骤然响起,飘荡在树影间,欢快悦耳。夏蔓听到叶片吹奏出的调子,脸上**起明媚的笑靥,她和着小调脚下回旋一转,开始翩翩起舞。
碧影摇曳的玉兰间,一缕缕柔光由树丛的缝隙投**来。少女稚美的脸庞上,柳眉、雪肤、朱唇、笑窝都晕染了一层淡光,随心而舞的小人儿宛如玉兰幻化出的精灵。
此时,遥远处那条幽深的走廊上,一个沉静温润而又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隐在阑干后,窃窃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是杨坚的二儿子,已年满十二的杨广。他刚给大姐杨丽华问过安,现下正要回正阳宫,不料路上竟遇到这番有趣的光景,于是便驻步在廊柱后,偷偷地望着远处的四弟和小宫女,同时欣赏到少女飒爽的舞姿。
七月流火,杨广身着一席淡白色长衫,潇洒飘逸,透着一股稳重的成熟之息,头顶笼巾束发,映衬着那张五官如精雕玉琢般的脸。与杨秀截然不同的是,他面如冠玉,少了些英伟骏武,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风度翩翩的儒雅贵气。
夏日的微风吹过回廊,融为一股蔼蔼暖流。杨广平静地隐在廊间,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树阴间那幽婉的少女随性起舞,四弟杨秀吹叶相伴。时间仿佛静止了,他深邃的眼底一派平和安宁,所思所想尽藏于心间,脸上流露出的仅是静默的悠然。
玉兰树下,夏蔓欢快恣意地跳着舞着。杨秀以为她是个跑过江湖的卖艺女,舞技定是娴熟精湛,本抱着欣赏的态度来看她跳舞。结果没想到她跳得竟与寻常舞蹈大相径庭,不见丝毫柔美之态,而是胡乱地旋转踢踏,舞姿看起来拙劣不堪。
夏蔓越跳越快,时而腾空跳跃,时而热烈摇摆,步伐急如风驰。杨秀见她浑然忘我地持续旋转,动作飞快,衣袖与裙摆轻柔瑰逸,但那蹬踏腾挪的姿态实在是令他忍俊不禁。
杨秀知道夏蔓舞得用心,所以强忍着笑意,但他嘴唇微颤,叶片吹出的声音不由变得断断续续。夏蔓丝毫没有察觉到四公子的异样,反而跳得越发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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