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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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宫烟云-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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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

    杨秀其实无聊得打紧,听她念经一样地报花名又背出方子,脑袋直直发沉发愣。可是一时又想不出其他话题,见夏蔓说完停下不语,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话:“你们女人就是麻烦,不过是个洗手洗脸的粉末子,也能弄出这些个名堂,还要那沉香、钟乳、玉屑,真是奢侈浪费!”

    夏蔓苦笑着反驳:“我们寻常人哪能用得起这种名贵的澡豆!就连太后也很少用呢!宫里制作这个几乎全都是孝敬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

    “那你平日里都用些什么”杨秀好奇。

    夏蔓一怔,实话实说:“只是普通清水。”

    “哦?”杨秀不禁质疑。刚才贴着夏蔓捂住她嘴巴的时候,隐约嗅到一缕清香,只是当时事态紧急,那香气并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但现在他却很想把这事儿给搞清楚。杨秀表现出自己的好奇:“可是我觉着你身上好像散发着特别的香味,比这丁香清得多,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边说边凑到夏蔓跟前,对着她的额头吸着鼻子狠狠闻了闻。

    大大咧咧的杨秀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刻夏蔓脸上唰地红了起来,那颜色就像晚霞一样美得耀眼。他缩回身子后,指着夏蔓道:“没错,没错。明明你身上有香味,还骗人说从来不用那些东西。”

    “这……这是……”夏蔓紧张之下磕磕巴巴,“可能是……奴婢连日来一直在花丛中,发上多少都会浸染了些花香。”

    杨秀听她解释后觉得有理,忙替自己打圆场,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花妖附体,我正和一个小妖精一起采花呢,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寻常的宫女。刚才我还担心你会突然长出绿毛黑牙,张开血盆大口,把我这个英俊的男儿郎吞到肚子里。”

    夏蔓忍俊不禁,眼睛眯成一弯新月,脸颊仍晕染着淡淡余晖。她笑着打趣了一句:“四公子都说了是美丽的花妖,肯定不会变成吃人的怪物,要变也应该变出一个妖媚的小娘子,来吸走你的魂魄!”

    杨秀眉头一紧,直勾勾地瞅着夏蔓,此时她脸颊绯红,清秀中更多了一份柔美。他的出神弄得夏蔓心里一惊,虽然他刚才平易近人地和自己打诨说笑,但是他们到底身份悬殊,自己怎能罔顾尊卑和他开起玩笑呢?想到这里夏蔓赶紧赔礼:“四公子,奴婢一时失言,请不要见怪。”

    不解夏蔓为何突然这样,杨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丫头竟然误会自己是生气不语。他这人生性大方随和,素日最讨厌那些虚礼,于是认真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些皇室贵族,也不是吃人的妖怪。夏蔓,你就把我当普通人好了,就像刚才那样自在随意地和我说说笑笑,这样才有意思啊!还有,我刚才也没有生气,只是……只是……”他意味深长地抿嘴微笑,没有再说下去。

    说说笑笑中摘花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等到摘满一篮时,已是艳阳高照临近正午,杨秀和夏蔓这才默默分别,各自回宫。

    。

    之前摘花的时候杨秀随意地侃侃而谈,从夏蔓口中打听到不少关于她的事儿。他惊诧夏蔓竟然是从自己家中被送进宫的。在父亲没有位居丞相前,除了已婚的大哥和幼弟,他与二哥三哥都被寄养在外,一年里只有几个重大节日可以回家团聚,所以没见过夏蔓也算正常。他通过一而再地追问,终于把夏蔓的身家背景搞了清楚。

    夏蔓家乡是淮南一带,幼时父母早亡,之后便无亲无故,被邻居收养了一段时间。但是自她三岁起就跟着一个“略卖”儿童的贩子过活,那几年世道不好贩子拐来的三个孩子都压在了手上。因为战乱,几人不得不一路北上讨生活,混个温饱。行至邺城时,他们暂时落了脚,对外称作“父女四人”,靠卖艺打杂儿滞留了将近两年。后来那个“略卖人”找到个正当行当,决定洗手不干了,便把她们转到另一个人贩子手上。“干爹”怕手上出去的货万一以后成了孤魂野鬼,闹得他不得安宁,于是在“交人”前夏蔓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跟着新的“干爹”不到一个月,相处了两年多的同伴便让“牙婆”带走,听说是被楼子里的老鸨相中了。夏蔓因生得瘦小干瘪逃过此劫,又过了半个多月也在“牙婆”的牵线下定了人家,但“交人”前买主却临时毁约。就这样几经辗转,后来她竟然被随国公府里“管事”的媳妇一眼相中,撺掇丈夫把夏蔓收入府中,做了普通的丫鬟。结果还不到一年,她又在偶然间被独孤夫人选中送进宫里,安置在女儿杨丽华的身边。

    面对不拘小节、真诚待人的杨秀,夏蔓竟也一点点被他开朗的气息感染。在杨秀一个接着一个的发问中,她有几次也见缝插针,问了些关于他的事儿,比如练武练了多久,平时读什么书之类的。后来夏蔓又说起府上“管事”的媳妇李婶,她是邺城人,当初是因为听夏蔓说话带点当地乡音,想给同乡孩子一个安稳的着落,才让丈夫买下了她。入随国公府后夏蔓向李婶解释了这个误会,“干爹”叫她们学邺城话不过是为了在卖艺时多讨几个赏钱,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尽管如此,随和的李婶还是对夏蔓多有关照,时而送些吃食和家里孩子穿不下的衣裳给她。

    杨秀对那个身形肥胖的老婆子李婶熟悉得很,她做的一道家乡小点格外美味。有一次晚上突感饥饿,他跑到厨房觅食,随手抓起灶旁盘子里的东西就往嘴里塞。一顿饱餐后正好看见来拿东西的李婶,得知那是乡下人吃的粗食,在富贵人家根本上不了台面。对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越是念想强烈,打那以后他便经常去找李婶要东西吃。听了这些事后,夏蔓立刻表示她也吃过那个小点,李婶做的小点比她在邺城当地吃过的还要好吃。这一说不打紧,她竟也怀念起李婶的手艺了。

    当天下午回到正阳宫后,杨秀直奔李婶那里,嬉皮笑脸地找她要吃食。和夏蔓说过美食,他馋得忍不住想要大吃一顿。和李婶交代完,杨秀突然临时来了想法,改口和李婶说请她这次格外多做一倍的量,多出的那一份用食盒装好,并且千叮万嘱一定要选个精致干净的食盒。李婶好奇杨秀要把小点送予何人,但他只是双眼闪烁神秘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第十五章 杀气凝结() 
同一时间,接到杨坚任命后立即启程赴任的韦孝宽,经这几日奔波现下已行至朝歌。傍晚时分城门大开,韦孝宽骑着一匹高扬长颈、形貌健硕的红鬃骏马,稳健前行。虽然马上的将军已年过古稀,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能看出多年征战的印记,但硬朗的身板,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衬得他威风丝毫不逊昔年。

    残阳西斜,许是天色将黑抑或有意将人群疏离,城门附近竟无一个闲杂人等,晚霞凝辉将城门楼镀了层淡淡的金光,温润祥和。策马走在最前的韦孝宽从这表面宁静的朝歌城中隐隐嗅到了一股杀气凝结的腥味儿。这座城池如同一只狡诡的猛虎,此时他已经被其吞进腹中,若不绝地反击,自己的结局便是被暴兽慢慢消化殆尽。踏入城门那一刹那,韦孝宽下意识攥住腰间的青铁佩剑,谨慎地观察那些久候在城门口准备接待他的当地官员。何时拔剑,剖开虎腹,突出重围?他决心静候时机。

    韦孝宽认出为首之人是尉迟迥手下的大都督贺兰贵,此时那人已经快步朝他走来。韦孝宽不再多想,也驾马迎上。简单的寒暄后,贺兰贵为韦孝宽等人安排了住所,当晚又隆重地为其接风洗尘。

    韦孝宽换了身便装入席,卸下盔甲的他满头花白银丝闪闪耀目。毕竟是年逾七旬的老者,虽然老将军清瘦的身躯依然直挺,但终是敌不过岁月的侵袭,这样一看气场略减。席间他客气地向贺兰贵敬酒,举杯道:“没想到蜀国公招待如此周到,还特意指派都督来为老夫洗尘,真是愧不敢当。”

    贺兰贵神色略有紧张,连连摆手,恭敬地回:“郧国公谦虚了。当年玉璧之战我军坚守孤城以少胜多,世人皆知是郧公你的功劳。还有郧公曾经上书给武帝的三策,那可是我大周成功平齐的首功啊!”

    韦孝宽满面荣光大笑着尽饮一盏,同时眯着眼暗自窥视贺兰贵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情节。饮毕,他伸手以袖揩拭嘴角,话里依然透着谦逊:“大都督过奖了。我已年过古稀,不复当年之勇了!”

    筵席的主角二人心中各怀鬼胎,贺兰贵也在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老人。可惜他到底是年轻,举止中隐隐含着些许不自然。此人浑然不知这一切早已被韦孝宽所查,仍然满是笑颜地继续奉承:“岂会!我看郧公是老当益壮,志在千里,壮心不已啊!”

    心里有了答案后,韦孝宽也不再谦让,起杯执酒相敬,而后巧妙又随意地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

    散席后韦孝宽佯装意犹未尽,强拉着贺兰贵去小室里陪他继续对饮,实则是想探一探他的口风。贺兰贵摸不清虚实,但心里盘算这个老头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就没有推脱,客客气气地随他而去。

    二人都是武将,酒量皆不差。韦孝宽直接命人送上整坛美酒,他席地而坐,抱坛而饮。酒过三巡后,贺兰贵经不住韦孝宽的旁敲侧击,一时兴起毫无顾忌地说:“刺史叱列长文已经到任,蜀国公现在是日夜期盼郧公你能快些赴任完成交接,这样他就可以尽快赴京为先帝送葬。”

    “哦?”韦孝宽心里一紧,只是这刹那的沉吟当即烟消云散。他面上眉目舒展,透着一个睿智老者的慈祥,开怀调侃:“蜀国公对我将去相州接替他一事没有怨言吧?”

    贺兰贵此时已醉意上头,完全失了警惕,将蜀国公的一切交代皆置之脑后。他急于立功,恨不得立刻将韦孝宽送到尉迟迥手上,虚情假意地解释道:“没有,没有!蜀国公对老将军你是钦佩不已啊,甚至不止一次对将军赞赏有加,说你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是我大周第一名将!他得知圣上派你去相州后,更想着能快些见到将军,好与你月下对酌,畅谈古今呢!”说到这里贺兰贵咽了下口水,他说得天花乱坠却见韦孝宽一直是面无表情地聆听,突然察觉自己的言语似乎有不妥之处,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韦孝宽客气了几句,也不再深说,又开了一坛佳酿,将浓浆痛快地灌下了肚。烛影微摇,屋子里的气氛凝成一脉欲说还休的静肃。在韦孝宽威严气场的震慑下,他越是不语,贺兰贵心中就越是七上八下。封闭小室中燥热的气息暗涌,汗水顺着贺兰贵宽厚的脊梁一层层浸透了衣衫,他眼神闪烁不定,更显心虚。天罗地网已经布下,该如何诱敌深入?

    贺兰贵咬紧牙关苦思,脑海中突然来了灵光。他强忍自满的笑意,深深叹了口气,故作真诚地交心道:“老将军啊,我们都是自己人,在这里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其实啊,蜀国公如今年事已高,这些年他老人家的身体也是大不如从前了,很多公务根本不能完全亲力亲为,他可是早就盼着能回到京城过些清静的生活,每日含饴弄孙,不问政事,颐养天年。我们这些做属下的,看着蜀国公依然为国劳心劳力,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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