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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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宫烟云-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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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书颁布七日后,又到了六府各官吏一月一次进宫朝拜天元皇帝的日子。大殿之上百官早已恭敬而立,宇文赟着黑色衮服,戴二十四旒冕,在内侍的簇拥下乘御舆行至殿外,由侍卫大臣护送,走上宫殿正中的朱漆方台。

    殿堂上肃立的官员一起下跪叩首,齐齐山呼:“天元皇帝万岁!万岁!万岁!”

    三拜之后礼毕,宇文赟傲视众官,双臂微举示意:“平身。”

    下跪众臣刚刚起身,殿门外猛地传来一声洪亮的高喊:“微臣乐运来迟,请陛下恕罪。”

    京兆郡丞乐运疾步而来,一口红松木棺紧随其身后被抬上殿。春日暖阳从高门外洒进大殿,乐运身形孱弱却透着一股凛凛正气,一步一步,咄咄逼人。

    “咣——”薄棺落地,沉厚的回声刺穿了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渐渐微弱,消散。

    乐运兀然跪于棺前,拜后不起,他从容不迫地抬头直视天元,义正言辞:“微臣有事启奏。”

    宇文赟神色骤变,厉语斥问:“乐运,你这是作甚?”说罢,左手攥拳狠狠砸在御案上,右手直指乐运,“你抬棺觐见,分明是给朕添晦气!小小京兆郡丞竟公然在朝堂犯上作乱!罪犯滔天!”

    天威触怒,殿中顿时人心惶惶,唯杨坚、郑译、元岩等几人神色不动。“祸首”乐运竟眉舒目展,此时他气息缓和平稳,如实应对:“陛下,请先勿动怒,这棺材是臣为自己准备的,今日微臣要以死相谏。”

    宇文赟把目光化作锐利锋刃直插在乐运身上。既然乐运决心死谏,他便不急于一时杀之,千刀万剐慢慢折磨才是痛快,于是阴狠地说:“乐运,朕准你进谏,起来说话。”

    “谢陛下隆恩。”乐运叩头谢恩,起身后拂了拂衣袖,又对四周众官拱手行了一礼。他屹立棺前,用项上人头换来世人片刻的静候。

    “臣今日所谏的是陛下的八项罪名。”乐运注视着高高在上的天元皇帝,凛然禀奏。心中的压抑终于在一瞬间崩裂,此时乐运意气激昂,高声呐喊:“第一,陛下执政以来独断专行,国家大事从不和辅政大臣商议。第二,陛下广罗美女充实后宫,仪同以上官员的女儿不可擅自婚嫁,招致众多怨恨。第三,陛下终日在后宫享乐不理朝政,大臣有事启奏只能通过宦官。第四,陛下执政初曾下诏宽减刑罚,但如今却变本加厉。第五,先帝力从节俭,而陛下却竭尽奢华。第六,百姓的劳役赋税,陛下却用来供养杂耍角力之徒。第七,陛下要求上奏书写错字就重重治罪,这便杜绝了进谏之路。第八,天空星象已有异端,陛下仍不知征询为善之道,实行德政。上述八项,陛下若继续恣意妄为,只怕我大周朝先祖日后要无以为祭了——”

    乐运一番慷慨直言,使群臣哗然震惊,耳畔仍感余音萦绕回荡。站在群臣最前列的杨坚倒是一派晏然,暗自窥视天元。郑译对乐运的八条谏言不以为意,却是在暗想往日是否与此人有过交集,生怕祸及自身。

    “混账——”咆哮声打破刹那的沉寂,宇文赟猝地站起,一字一顿地说:“朕,乃,天!天下之事,皆由朕做主;天下之人,皆由朕支配。”

    此时群臣多数胆战心惊,不敢有半点异动,皆屏气敛息等候天元皇帝继续发话。宇文赟甩袖一呼:“御前侍卫,取朕佩剑来,今日朕要亲手砍了乐运的狗头!”

    乐运仰天狂笑,长叹一声:“我此次前来已抱有必死的决心,昏君无道,昏君无道啊……”

    见此情景,内史中大夫元岩不禁自语:“昔日汉献帝时陈容愿与臧洪一同赴死,如今乐运堪比比干,若他难逃一死,我愿与他共赴黄泉。”

    站在元岩前面的郑译听到这一番话忍不住回头,却见元岩大义凛然地步出行列,直径走到乐运前面跪下。

    宇文赟已取来佩剑,他手执盘龙长剑,从御座上直冲而下。见到元岩挡在乐运身前,他反而加快步伐,逆我者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臣不忍心见陛下一时冲动酿成大错啊!请陛下先听臣一言!”元岩高呼,却迎来宇文赟的一剑。宝剑寒光骤闪于眼前,晃得双目刺痛难忍,元岩下意识皱眉闭眼,暴戾的剑气却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元岩身上,宇文赟的剑架在元岩颈边,命令道:“快说!”

    元岩定了定神,急忙为宇文赟解疑:“陛下息怒,臣认为今日乐运此举只为求名,如果陛下杀死乐运,正遂了他的心愿,史册则会记载陛下的暴君之举。依臣愚见,陛下不如放他一条生路,满朝文武都会为陛下此举歌功颂德,称陛下气度宽宏,乃千古明君啊!”

    宇文赟稍加思索,手中宝剑入鞘,琢磨道:“所言有理。”转而像乐运抬手示意:“快快起来,今日之事朕不再追究。乐运大胆敢言、赤胆忠心,是个忠臣啊!明日来天台与朕一起用膳吧。”

    乐运一时怔住,也不谢恩。宇文赟又瞥了乐运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弧,便不再理会他,只兀自说道:“朕今日累了,无事就都退了吧。”

    恭送天元皇帝离去后,大臣们才松了口气,这次的朝会终于散了。元岩仍伫立在大殿之前,双臂背在身后,昂首看向空洞的屋顶,长长地舒了口气。郑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元岩身上,对着他沉沉的背影,不禁抿嘴微微浅笑。

    元岩这时蓦然转身,与郑译相对而视。他未察觉郑译的笑容,只见郑译向自己轻轻点头示意,就也回了一礼,然后便不再看他,阔步向宫外走去。

第三章 二后二妃(上)() 
大象元年四月,宇文衍生母朱满月被立为天元帝后。

    突如其来的恩典让朱满月诚惶诚恐。当年她只是职掌衣冠的宫婢,一次太子酒后更衣时性、欲大起,她茫然地顺从了他……

    朱满月年长太子十二岁,容貌庸俗,醒酒后太子对她置若罔闻。日后服侍太子也一切如常,仿佛那日的荒唐只是朱满月臆想出的梦魇。

    至小腹微隆时朱满月才察觉自己竟承恩有孕,她惊慌害怕,万幸太子没有为难她,承认了腹中的骨肉。十月怀胎朱满月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生产后她听到婴儿洪亮的啼哭声,还来不及好好看孩子一眼,稳婆便已将她的儿子抱走。

    武帝为长孙赐名宇文衍,由太子妃杨丽华抚养这个孩子。太子宫里的掌事官处事圆滑,知道朱满月身份尴尬便不再让她近身伺候太子,又顾忌此人生育过皇孙,所以只分配一些轻巧的琐事让她去做。

    朱满月认命也安于现状,只是最初两三年无法压抑自己对幼子的思念,壮胆求见过太子妃几次。后来日子久了,她去得也越发少了。

    十几日前一道圣旨突然而至,天元皇帝赐朱满月入主后宫一院,立其为天元帝后,待吉日行册封礼。朱满月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大喜让她难以消受。这几年宫里几番改天换地,如今身为皇帝生母的她却不想再招惹任何是非。

    。

    册封前一晚,宇文赟闲得发慌,一时心血来潮命人召朱满月。前人刚走,紧接着有人向他呈上一个郑译进献的木盒。宇文赟打开后顿时来了兴致,竟然是一堆民间淫物儿。他正兴致勃勃地研究各种器物如何使用时,朱满月到了。

    宇文赟不耐烦地瞟了一眼,看见一个狠狠压低着头的女人跪在御案前,他没来由地顿生一股烦躁。转头啐了一口,边摆弄手上的东西,边痞气地骂道:“朱满月你这个罪妇,一见你就觉得晦气。当年竟然还和你……贱人,根本是你见朕年少,就趁朕酒醉勾引!因你有幸怀上龙种,朕才饶你一命。现在也是看皇儿情面,才赏你个分位。朕不想世人传言皇帝的生母是个贱婢,让你辱了皇家声威。但是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要清楚,以后平日里给朕滚远点,朕见到你就恶心。”

    这番折辱竟然让朱满月几日来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虔诚地乞求,册封之后得到的只是那个虚有其表的天元帝后的头衔,而不是一场杀身之祸。

    。

    亥时将至,这晚夜色朦胧,有微风。杨丽华于正宫院前置一小案,独坐良久。满园簇簇的白兰揉碎了一地凄白月光,杨丽华爱的竟是那映在堂前的花影。

    远处一抹湖蓝色的身影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宫门,那小人儿步步悄然,不忍打扰却不得不走到杨丽华身后。

    “式微,你回去罢。今夜景致如此美丽,莫扫我难得的雅兴。”杨丽华感觉有人走来,她一如往常那样,先说了自己的意思。

    来人没有说话却也不走,杨丽华觉得反常,她不由回首。一个稚嫩的少女站在那里,杨丽华借着月光凝视,暗色的宫装衬得那张小脸莹白透亮。以前没有仔细打量过夏蔓,现下一瞅,那模样说不上是绝美,但透着一股含蓄的温婉,让人看着舒服。

    杨丽华问:“有人让你来催我回去?”

    夏蔓顿了顿才回答:“是奴婢自己觉得现在已经二更天了,皇后真的应该回去休息了。”

    杨丽华又问:“那你为何也没有睡?”

    “我本来已经睡了,刚才被——”前话还满是抱怨,却戛然停下。夏蔓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同时忙低下头,压抑住自己的惊慌。

    杨丽华早知个中究竟,她没有再追问,也不点破,仿佛并未察觉夏蔓的失言。

    良久的沉默后,夏蔓耐不住性子,眼珠一转,怯怯地窥向皇后。面上看不出皇后的喜悲,夏蔓猜测:“皇后今晚失眠,是因为明日圣上的生母将被册封?”

    杨丽华不回答,把目光转向不远处那片玉兰树。风拂得细枝轻摇微晃,恰似漫天飘洒着碎琼乱玉。她平实地说:“夏蔓你瞧,这满园的白玉兰已经含苞,也许花开就在明日了。”

    夏蔓疑惑,“难道皇后在这里等待是想看花开的那一瞬间?”

    杨丽华答非所问,像是在自言自语:“玉兰花碧白无暇、香气清幽,可惜花期短暂,只有十余日。”

    夏蔓并不认同,驳了一句:“式微姑姑告诉我,玉兰花瓣可制成香膏,花蕊还能入药。奴婢觉得它花开时日虽短,可凋谢后也能物尽其用,便不是那么可惜了。”

    注意力再次被夏蔓所转移,杨丽华不禁又观察起这个女孩。夏蔓见状激起一阵后怕,脚底下意识退了一步,这时却听杨丽华说:“我有些累了,回宫。”

    走到宫门前杨丽华止步不前,伫立良久。夏蔓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时语塞:“皇后……”

    少顷,杨丽华竟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夏蔓,说话的声音也扬了些许:“这次,是你想多了。我只是感叹良辰,一时贪恋多留片刻而已。”

    夏蔓觉得这话好像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又不察哪里不妥。这时见皇后欣慰地一笑但并不是看着她,夏蔓顺着皇后的目光,回首望去……

    *

    *

    借宫中册封天元帝后为由,宇文赟一连荒淫了数日。各种花样都玩过一遭后,也觉得疲累无趣,这天他便只召了郑译与刘昉,在西花园的小亭里饮酒。此时郑译侍奉在侧,刘昉却迟迟未到。

    刘昉此人如今正当盛年,宇文赟素日更喜与他亲近。想当年他为太子时,就常和刘昉一起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刘昉作为皇帝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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