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千金公主的靠近,一抹女子身上靡然幽甜的体香飘入长孙晟鼻中。而晕黄的烛光恍恍间更使公主美艳的容颜平添了三分妖冶,竟似乎有些扭曲……长孙晟顿感浑身不自在,他摇头眨眼,再一抬头却见千金公主已经站了起来。
“今日让你来,其实是有个东西想要给你——”宇文玉瑗细细凝视着呆愣在一旁的长孙晟,温和地笑了一下。她从木箱中取出一块暗褐色的东西,回过头见长孙晟依然有些发怔,便直接将那软布硬塞给他:“这个箭筒套是我亲手缝制的,只是不知道合不合用,先拿去试试吧。”
“这……”长孙晟木然地看着千金公主,转而又低头把目光投到那箭筒套上。“我、我、我……我不能收……”他说得结结巴巴,不知为何每当面对这个女人,身上竟全无一点常日里的威武之气。
宇文玉瑗弯下腰,把脸靠到长孙晟面前,引他看着自己:“将军不必多虑,我送此箭筒套给你,也是为了嘉奖将军。上次外出行猎将军一箭双雕,真是为我大周将士立威。那精准的箭法,敏捷的身手,也让我叹为观止。我身为公主,真为大周能有将军这样的人才而高兴,但初来此地也别无长物,只能缝制这箭筒套,略表敬意。祝愿将军日后百发百中,骑射之技更加精湛,有机会得以大展拳脚,为国效劳。”
长孙晟生怕唐突了公主,脑袋低得仿佛就要钻到怀里。他沉吟不语,宇文玉瑗也不逼他,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将方才扔在地上的裘衣捡起披在身上。
少顷,长孙晟终于抬起了头,如炬的眼神镇定坚毅,漾起闪亮的光芒。下一刻,他猛地起身大步跨至公主案前,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承蒙公主看得起我,收了这个箭筒套,今后我一定勤加习武,争取早日在战场上建功,不辜负公主的厚望。”
宇文玉瑗满意地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明日适逢十五,你还要教习贵族子弟骑射,赶紧回去休息吧。”
长孙晟行礼告退,心里却又涌起丝丝不舍,他加快脚步走得急促不安。宇文玉瑗没有再看长孙晟,她柔柔地抬起手不停翻转,审视着指尖的蔻丹,眸光如清水含烟,隐隐起了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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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夜都没睡得安稳的长孙晟早早起床。洗漱后,他独自策马外出,赶到靶场时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
出乎意料的是,早有一人在此晨练,看看远处的箭靶,就知道他已经来了好一段时间。长孙晟翻身下马,待微微走近后看清楚了那人的容貌,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晨起在此练习射箭的竟是沙钵略可汗的弟弟处罗侯。
其实对处罗侯长孙晟并不是很熟悉,只是在一些宴会上打过几次照面。不过在突厥这段时间,私下里他也听了些是非风雨,传言这处罗侯深得突厥民心,所以沙钵略可汗对他略有忌惮,处处提防。
想到这里,长孙晟忽然萌发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一种奇妙的直觉指引着他,此人也许会给自己带来意外收获。但长孙晟还是决定以静制动,他没有再看处罗侯,而是走到一旁先去拴马。
片刻后,背后突然有人唤了声:“长孙将军,来得这么早啊!”
长孙晟回头一看,见身背弓箭的处罗侯正朝他走来,忙笑道:“特勤来得比我还早呢。方才见你正在专心练习,就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处罗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言一行彬彬有礼:“将军能文能武、智勇双全,之前更是一箭双雕,让我大开眼界,可真是当世奇才啊!”
长孙晟见这位沙钵略可汗的弟弟有意向自己示好,于是同样恭敬地回了一礼,笑着道:“过誉了,实在是过誉了,真让我愧不敢当。反观特勤你才是器宇轩昂、贵气逼人,又晨起刻苦操练,想来文治武功皆在我之上。”
处罗侯脸色微变,淡淡地说:“我不过是一庸人,只是希望勤能补拙而已。也不怕你笑话,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来得这么早,在将军面前,我真是感觉无地自容了。将军响当当的声望那是名副其实,我早就对你的骁勇和才智钦佩不已了,只是前几次见面,都没机会和将军你好好倾谈一番,今天真是天赐良机,我定要与将军好好聊聊。”
长孙晟欣然应道:“能和特勤畅聊,真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大周人才济济,我在军中实在是微不足道啊!而特勤你就不要再自谦了,你身份高贵,作为沙钵略可汗的弟弟,一定是势尊权重啊!”
处罗侯苦笑一声,他稍有沉默,良久后才似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压低着声音缓缓说:“沙钵略可汗是大可汗,统领整个突厥。但是将军知不知道,他的下面还有四大可汗?这四人虽然听从大可汗的号令,但各有部众和居地。而我虽然是大可汗的弟弟,但却不在四大可汗之中。”
长孙晟吃了一惊,忙道:“虽然来此也有些日子了,不过除了忙着处理陪嫁的各项杂事,就只是和可汗一起外出游猎,你们内部的情况,我确实不知。”尽管面上显出讶然的表情,但长孙晟心里却是从容淡定,默默琢磨着这处罗侯主动向自己透露突厥内政,究竟意欲何为。
“别说将军你了,其实很多突厥百姓也不通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处罗侯为驱散长孙晟的疑云,耐心解释下去:“话说这一切还是源于佗钵可汗死后,贵族之间为争夺继承权,而引发了一系列事件,才导致了今天这个局势。”
“权力争夺想必定是复杂无比,自古皆如此。”长孙晟摇着头沉沉地感叹了一声,转而盯向处罗侯,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处罗侯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长孙晟的一番深意,又像是刻意避开与他对视,迈步转身负手而立,继续把话说下去:“其实佗钵可汗的汗位是当年木杆可汗舍弃了自己的亲子,传给他这个弟弟的,所以佗钵可汗临死前叮嘱他的儿子菴罗,一定要让木杆可汗的儿子大逻便为可汗。但大多数突厥贵族都以大逻便母亲身份卑微为理由,而拥戴菴罗。大逻便不得立,心中不服菴罗,总遣人辱骂他。菴罗控制不住局面,所以让位于我兄长摄图。沙钵略可汗继位后为平衡各方势力,令菴罗为第二可汗,大逻便为阿波可汗。加上一直归附我们的西突厥达头可汗玷厥,还有高昌以北的贪汗可汗,一共有五大可汗。”
听过这一番话,对于处罗侯的用意,长孙晟心里已经有数。他保持着高姿态,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哦,果然如此纷杂啊……”
处罗侯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似很委屈地说:“将军这下该清楚了吧,我虽然身为沙钵略可汗的弟弟,但是在突厥其实势力最弱,人微言轻。只怕日后……”
“咳咳……”长孙晟握拳抵着下巴轻咳了两声,有意将处罗侯的话打断。“特勤不要意志消沉,现在只是一时之况,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上前一步拍了拍处罗侯的肩膀:“时候还早,不如特勤和我一起去那边的山林里走走,你看可好?”
“好,好……”处罗侯顿时喜笑颜开,不停地点着头。
长孙晟始终保持着沉静,边走边说:“我来突厥时日尚短,对此地的风土人情、文化习俗都所知甚少,还请特勤为我讲解些。”
处罗侯颔首:“当然,只要是将军想了解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如先说说这里的地貌吧,突厥的环境与我关中和中原都是迥然不同啊,我真是深感好奇……”长孙晟指着远处绵延成片的山川,若有所思。虽然处罗侯有他的私心,但与其交好,自己也可从他口中套出许多重要机密,至于其他随机应变就好。
想到这里,长孙晟笑了笑,侧耳倾听着处罗侯的每一句话,并把它们深深地记在心里。迎着一股疾驰而来的凉风,这一步棋,他走得很坚定。
第二十八章 随王(上)()
大象二年的深秋,一片萧瑟的京城,又收到了胜利的战报。
梁睿经过一个月的激战,终于在十月下旬大败王谦,于新都将其斩杀,益州基本平定。而后王谦的首级被传示回京,杨坚收到后大为心喜。三方叛乱平定后,杨坚的统治权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朝廷中的敌对势力也已基本清除。随后他度过了看似舒缓悠闲的一个月,但心中却无时不在为自己的千秋大计而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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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十一月底,这一日处理完日常公务后,杨坚叫高颎留下说话。两人相对而坐,案上摆了七八盘精致的小点,更有一壶香气淡淡的米酒。
“昭玄,你回来也有两个多月了,伤养得还好吗?”杨坚亲自为高颎斟酒,举手投足间平易近人。
高颎执杯一饮而尽,面对直视他良久的杨坚轻轻一笑:“丞相,我那都是小伤,早就好了,劳你牵挂了。”
杨坚微微一笑,夹了块桂花糕递到高颎面前:“昭玄啊,我们现在是用人之际,你明眼识人,之前举荐的于义在益州之战中可是立下了大功。我最信得过你,快推荐几个可用之才。”
高颎颔首沉思片刻,认真回答:“被宣帝罢黜的元岩,少时与我交好,是正直之人,可以重用。”
杨坚点头道:“这个元君山我已经留意他很久了,正准备近日就将其加位开府,让他去民部任职呢。这个可不算了,你得再给我举荐一个。”
高颎吃了口点心,气定神闲地道:“石州总管虞庆则文武兼备,早前他恩威并施使胡人不敢作乱,境内才得以安宁,其可堪重任。”
杨坚展眉,拍着高颎的肩膀:“嗯,好,好……”
“丞相,请……”高颎拿起酒壶,替杨坚倒满一盏。与之对饮后,他笑意浅露,缓缓开口:“其实,还有一人——他品行高尚、才略过人,但是却过于谨小慎微,性子有些古怪。要想请他恐非易事,不知丞相对此人有没有兴趣?”
杨坚讶异之下反而沉吟不语,良久后才抬首望向高颎,不疾不徐地问了句:“昭玄所指何人?”
高颎悠悠道:“开府苏威。他的父亲苏绰能力就很强,当年曾被太、祖重用,后来宇文护看重苏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以示笼络。但他却没有依附宇文护,而是带着新婚妻子居于深山,以读书为乐。”
杨坚举杯正饮间顿时停住,微微一笑:“这事我也知道,他这个人还蛮清高的嘛!可是也正因如此,才躲过了被宇文护牵连。”
高颎点头,继续说:“不过后来武帝也想重用他,但苏威却以疾病为借口,不接受武帝的任职,这可使他的声望越来越高啊!”
杨坚抿了口酒,不饮自醉之态浮现于嘴角,“嗯,我很有兴趣跟他谈谈——”他话音拉得很长,盯着酒杯中的醇浆,陷入沉思。
高颎见状,趁着杨坚心不在焉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丞相,最近似乎是疏远刘昉和郑译啦?”
杨坚不屑地瞥了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脸的云淡风轻,“那两个人只是会搞点阴谋诡计,关键时刻却不堪重任,不提也罢。我让众人以后都不必去他们那汇报公务,把他们架空了。”
“丞相英明。”高颎由衷称赞。二人随意吃了些点心,他转而又道:“王谦虽已被灭,但余党杨永安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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