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华对夏蔓的话不予理会,夏蔓内心有如翻江倒海,之前晋王对她说的话一句句在耳畔回荡。夏蔓微微向前走了一小步,她靠近杨丽华,试探性地说:“也许,也许都是注定的……注定圣上会当这个皇帝,注定他是合适的人选,他会成为明君的……”不知为何,一句话说出口心里的慌乱愈发强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已不知该如何表达那些话。
杨丽华缓缓地偏过头,她的神情冰冷严肃,目光直直打在夏蔓的脸上。夏蔓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眼睛打着转儿地瞟向别处,不敢与杨丽华对视。
盯着夏蔓良久后,杨丽华苦笑一声,她垂下眼帘,悠悠地低诉着:“我不管谁是天下明主,我始终都是宇文家的人。即使我不爱那个人,我也接受不了自己从太后变成公主。”
说话间,她再次望向无边天际,神色漠然而飘忽。夏蔓压低着脑袋,她的惊悸渐渐消退。“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杨丽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死水,触感寒凉。
夏蔓缩着脖子,断断续续地回答着:“是……是晋王殿下让奴婢宽慰公主。”
杨丽华仿佛没有听见夏蔓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她面朝西北,遥望着天台的方向……
*
*
隋开皇元年的春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升平与美好。为了吉祥的好兆头,杨坚甚至放弃了自己原有的封号,将国号定为“隋”。而年号“开皇”,更是承载了佛、道二家的思想,饱含着极佳的寓意。
大隋王朝犹如一颗初生的太阳,它终止了在这块土地上绵延已久的黑夜。天光破晓,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它笼罩着万物众生,普降温暖与润泽。
。
天,亮了……但却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个百废待兴的王朝接下来的命运。
第三十三章 离殇(上)()
隋开皇元年三月,开国皇帝杨坚夙夜在公,接连几日召开晚朝与臣子商议国事,每日只得二三个时辰休息。幸有发妻独孤伽罗陪伴在侧,日日亲自接送皇帝临朝与回宫,对其体贴照顾、无微不至。
夜色袭人,晚风悄悄地沾染了一丝苍凉的气息。晚朝应是已经结束,独孤皇后拎着长裙缓缓走下步辇,她屏退宫人独自一人行至宫门前,高墙外的青砖地上映射出形单影只的寂寞。
皇后目光炯炯,但那明亮的双眸中又隐约含着一点焦灼的情绪。直到看见杨坚由院内快步而出,她才终于褪去心头上的焦急,脸上蓦然涌现出一抹柔美的笑意。待杨坚走到独孤皇后身边,二人只是相视一笑,便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她温柔地挽起他的手臂,如寻常夫妻般与他并肩而行,来到候在一边的步辇旁。杨坚亲自扶着他的皇后登上步辇后才就坐,他饱含柔情的目光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移开。
两架步辇缓缓地穿行在夜色笼罩之下的皇宫中,宫道两旁悄然寂静,皇帝皇后并辇同行。杨坚的话不多,但他刻意掩藏的愁态倦容却被细心的她所察觉。独孤皇后倾了倾身子,凝视着身旁的人,她的声音清如春泉:“陛下看起来像是满腹心事,不知道可否说与臣妾听听,臣妾愿与陛下分担一切艰难。”
杨坚摇着头苦笑了一声:“皇后心明眼亮,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轻轻捋了捋下颌的短须,转而冷冷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这半个月来,从朝廷到地方的一众官员不停向朕进献珍宝。但是皇后,你知道朕是最讨厌奢侈浪费的!”
独孤皇后从皇帝的眼睛里看出他极度不满的情绪,忙侧首靠近他,殷声劝解:“陛下新登大宝,那些人也是想尽尽心意罢了,无需过于动怒。”
杨坚闻言阴沉的神情稍有缓和,但依旧傲然道:“朕已经下令,以后禁止进献犬马、器玩、鲜味。”
“陛下如此节俭,当为臣民表率。”独孤皇后隐约一笑。杨坚点了点头,昂首望着浩瀚的夜空,没有再说话。
。
回到寝宫门前,杨坚先一步起身,亲自去扶独孤皇后下辇。他勾着皇后的手,突感那掌心冰凉,待她站稳后便将其一双手拉到胸前,合于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摩挲,怜惜道:“皇后日日来接我下朝,辛苦了,明晚就不要奔波了,好好歇息。”
独孤皇后抽出一双柔荑转而覆于杨坚的手背上,微笑着小声反问了一句:“陛下如今怎么对我这么客气?”也不等杨坚开口,她抢着继续说道:“能陪伴于夫君左右是做妻子的福气,我高兴。不过夫君也不要过于操劳,你已经连续五日召开晚朝了。”
杨坚没有辩驳,欣然地拉着独孤皇后与她一起步入宫门。二人进了内室,宫人按规矩全部退下,服侍杨坚更衣的工作,独孤皇后始终坚持亲力亲为。杨坚双臂张开,仰头阖眼一脸的放松状,任夫人在身后替他褪下厚重的衣饰。
“其实,方才在外面我不方便多问,令夫君困扰的恐怕不只是官员进献珍宝一事吧?有何大事如此难以决断?”独孤皇后转到杨坚面前,仔细地替他理着衣袖,同时淡然发问。
杨坚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目光刻意避开夫人的脸,投向她乌发间的金簪:“现在国内局势已经基本安定,是时候考虑抵御外敌了。”
“夫君,我知你想一统南北,但此事还得慢慢筹谋,急不来。”独孤皇后平淡地道。
杨坚这时认真地看向独孤皇后,严肃地说:“统一南北是不能急于一时,但那陈国与我们之间的争端已非一朝一夕,先前司马消难也是依靠陈国才得以起兵造反的。如果避无可避,我们便绝不能退让。”
独孤皇后垂首稍加沉思,再看杨坚,从那精亮的双眼中她感到一团灼烧的烈焰,那火即将燃遍陈国的每一寸土地。“夫君考虑得对,江北局势确实一直不稳,不知指派了何人去驻守?”独孤皇后朗然一笑,嘴角勾起柔润的浅弧。
杨坚见夫人欲伸手为他解衣,忙扬起脖子,同时答道:“这几日就是为这事而踌躇,我让高颎给我举荐了几个合适的人选,反复推敲决定派贺若弼和韩擒虎分任楚州和庐州总管,驻守江北广陵和庐江。”
“韩擒虎,贺若弼……”独孤皇后默念了一遍两个名字,漫不经心地说:“这韩擒虎骁勇善战我也有耳闻,他南征北讨多年,对付陈国应该颇具经验。但那贺若弼……先前夫君不是不放心他吗?当时还特意从寿州将其调回。”
杨坚解释道:“当时司马消难响应尉迟迥起兵造反,贺若弼勇猛多谋,且居于江北要地,我确实担心他也会向尉迟迥投诚,只得将其调回。不过这几日高颎极力向我保举他,我从高颎口中得知,当年贺若弼之父被宇文护害死前曾留下遗愿,希望儿子承继自己的志向,平定江南。所以,这贺若弼向来以平定江南为己任,而我则遂了他这个心愿。”
独孤皇后听得专注,看着杨坚不住点头:“夫君英明。”
换好衣裳后,杨坚看似仍有心事未吐。独孤皇后唤他早些上床就寝,他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其实,还有一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希望夫人能同意。”
独孤皇后疑惑地看向杨坚,见他脸色有异,便没有多言而是等他发话。
杨坚放开独孤皇后,拉着她走到床榻边,而后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安置在床上坐好。自己则一本正经地站在她面前,严肃地说:“杨国公王谊先前在平定司马消难之战中立下了大功,经这次一番调动后,我打算令其负责出使突厥。此任务颇重,理应加以抚慰。他也算前朝老臣,位望家世都很高,所以我想将阿五许配给他的儿子王奉孝。”
“夫君!”独孤皇后闻言脸上陡然变色,为难地吐出一句:“阿五才九岁,还那么小,我舍不得。”
杨坚似是早已想好说辞,拉起独孤皇后的手,晓之以理:“我就是知道夫人一定舍不得,才迟迟未肯说。夫人放心,那王谊与我是旧时同学,老实得很,一定会善待阿五,阿五嫁出去后,照样可以经常进宫来陪伴夫人,你看怎样?”
独孤皇后撇过头,淡定地说:“要稳定统治势必要加强与高门望族的关系。一切就按夫君说的办吧,谁让我们只剩下阿五一个未嫁的闺女呢!”
杨坚听到这话终于展露笑颜,上前拥住夫人……
*
*
亥时初刻,暗色下的皇城万籁俱静,但在这安宁之夜,杨坚与独孤伽罗的长女乐平公主杨丽华却仍未就寝。
临睡前,她的心绪颇不宁静,惶惶不安之感突然如决堤洪水般涌了上来。杨丽华心系自己养育多年的宇文阐,虽然熟知宫内规矩,但仍不顾时辰已晚,当即换好衣衫,带上二三宫女前往幽禁宇文阐的宫室。
夏蔓躲在院落一角,她心中同样为宇文阐担忧,正在月下暗暗地为这个自己服侍过的前朝皇帝祈福。身在暗处的她看到杨丽华深夜出宫,便立刻猜到公主定是去探望介国公,因为这种情形已经发生过多次。
每次见公主去看望介国公,夏蔓的心底都在呐喊呼唤。她希望可以再见到那个她视为弟弟般照顾的孩子,但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宫女没有这个权力,她甚至不可以开口向公主提出任何请求。
夏蔓瑟缩着身子躲在墙角,看到杨丽华与心腹宫女吴式微等人快步踏出宫门,她的脑中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夏蔓被自己吓到了,她不敢相信一贯谨小慎微的自己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夏蔓战战兢兢地向外迈开了一小步,心里仍在犹豫。但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动力,紧接着脚下又跟上了一步。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忙驻足四处张望,只见四下寂静无人,这才贴着墙角小心翼翼地小跑了出去。
夏蔓紧咬着嘴唇,明知道即使跟去了也很难见到介国公,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偷偷跟在公主后面。
寒凉的空气穿过深深宫阙,月光苍凉而淡漠,夜空中挂着稀疏的星点。一路上夏蔓只是远远地躲在后面,她不敢靠得太近,月色映得她的脸清寡、泛白,紧张的情绪深深地埋在她的眼神中。
走了很久,她跟着杨丽华来到了一个自己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在转了几个弯路之后,公主的身影一下子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夏蔓深深呼吸,试着平复心中的不安,她前瞻后顾,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回宫的路。
又走过几个院墙,夏蔓见到不远处有一座灯火通亮的宫室。走近些后,她躲在一个墙角边窃窃窥探,看到二三十名内宫侍卫严密地把守在那里,将宫院外死死围住。
夏蔓不知那里是否就是介国公住的地方,她不敢再往前走,犹豫了片刻,准备离去。她轻轻地转过身,下一刻竟见到一人在几步外与自己迎面相对。
“晋王……”夏蔓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脸,瞬间吓得她面色灰白,瘦弱的身体如跌倒般仓皇跪下。“奴婢该死,请殿下饶命,奴婢只是……”她匍匐着,额头深埋在地,嘴上却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不敢将自己出现在此的真实原因讲出。
杨广心里猜到面前这小宫女偷偷来此的因由,他神色严肃冷峻,简单而直接地道了句:“你无须再说,回去!”
听了杨广的话,夏蔓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