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曙光染得四野一片晖红,今日天亮得比往常早了些,高颎独自一人在江边负手而立,他凝重地望着江面,满目衔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萧瑟的北风吹得江面激流翻滚,仅仅一江之隔,对面便是陈国大军的营垒,此情此景穿过眼底,直入心头。
突然身后传来一军士的通报声:“监军,长孙元帅请你去他的大帐商讨军务。”
高颎点了下头,最后深切地望了眼河岸,默默转身而去。
身处大帐中的长孙览正在踌躇着来回踱步,见高颎入帐,忙奔迎上前,脸上露出一丝急切的喜悦之情。他恭敬有礼地拉过高颎,热络地道:“昭玄,来,来……快坐下。”
高颎微笑着对长孙览缓声道:“在军中,休因你是元帅,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长孙览勉强地苦笑了一声,他没有继续客套下去,而是直接吐露心事:“昭玄啊,元元帅从荆地传来捷报,他们已经将先前司马消难降附陈国的军事要地尽数收复了。”这番话说得急促而平淡,言辞中似是透着喜悦,却仿佛又夹杂着些许说不出的忧愁。
高颎听了长孙览的话倒是有些激动,不禁感叹道:“此乃大喜啊,值得庆贺!”但随即又陷入深深的思索中,仿佛在自言自语般碎碎念了一句:“贺若弼他们这几日也是连连大捷,江北失地都已收回……如此说来,陈军现在已经全线退回江南了?”
“是啊,陈军已退缩江南,断是不敢再北上了!”长孙览点着头,又道:“不过……”这一次,他深吸了口气继而显露愁容,犹豫着却终是没有把话说完。
高颎见身旁之人如此神色,顿时眉头紧锁,赶忙问道:“怎么?难道是……”
长孙览低声回道:“各路总管将军们都积极要求乘胜渡江,剿灭陈军,这……”
高颎不等长孙览把话说完,直接瞪大眼睛断然否定道:“不可,不可啊!元帅一定要稳住诸位将领,此事草率不得啊!你知道的,陛下不想将此次战事扩大,只图收复失地而已。若北面的突厥趁我们南征之际入侵,情况就不妙了,我们可不能消耗兵力,使大隋落入南北夹击之境。在江北是我们占上风,但是到了江南那可就不好说了……”
长孙览连连点头,赞同道:“我也是如此认为!此前已经传令下去了,称局势难辨,让诸将必须坚守江北再做观察。不过眼下大家的情绪都很激昂,怕是不愿轻易放弃。”
高颎一撇嘴,坚定地看着长孙览,不容置疑道:“不管怎样,都要稳住阵脚。眼下江南还没有乞降,我们不可进亦不可退,只能先候着,再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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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江对岸的陈国气氛凝重,比江北更加紧张。陈军大败退回江南后,将领们皆胆战心惊,现下正严阵防范长江一线,生怕隋军进犯。
陈国皇帝陈顼本想趁隋朝立足未稳之际,收复淮南,却没想到节节败阵,受到了惨痛的教训。又羞又恼之下,陈顼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大年初五,病重的皇帝召太子陈叔宝与始兴王陈叔陵、长沙王陈叔坚入宣福殿侍疾。
太子陈叔宝是陈顼的嫡长子,虽已是而立之年,但却如孩童般胆小懦弱。始兴王陈叔陵则是庶出的次子,与陈叔宝不同,他性格狠毒残暴,且一直对陈叔宝心怀不忿、别有异志。此二人与长沙王一同衣不解带地在父亲病床前照顾了四天三宿,可陈顼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到第五日已经昏迷不醒了。
眼见父皇奄奄一息,陈叔陵便动了歪念,对掌管药品的官吏说切药刀太钝,吩咐他去将刀锋磨利。
翌日,正月初十,陈顼昏迷了整整一天后,回光返照地苏醒了。他自知时日无多,主动要求立下遗诏,草诏之后昏昏沉沉的皇帝便再一次陷入了晕厥。
陈叔宝和陈叔坚见父亲再度不省人事,伏在床榻边哀伤悲泣,痛彻心扉。而陈叔陵却是一脸漠然,假意跟着兄弟二人哼哼了几声,便从床边慢慢退了出来,偷偷唤来自己的亲信随从,悄声地对他说道:“你速速出宫去,将我的佩剑取来。”
几个时辰后,忠心的随从气喘吁吁地从宫外赶回,将一把锦套华丽精致的长剑交与陈叔陵。陈叔陵接剑后眉头一皱,嚣张的脸登时变得铁青,他狠狠拔出长剑一瞥,手中乃是自己上朝时所佩带的精雕木剑。随即,陈叔陵目露凶光,忍不住高喝道:“你个废物,长得是猪脑袋啊!我是让你拿……”
陈叔陵的话戛然而止,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硬生生地将满腔怒火憋回心中,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看到众人依然悲戚地围在父皇床前,才稍加释怀。而后,陈叔陵又甩头对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说话。
就在陈叔陵与随从默默耳语时,站在床脚处的陈叔坚微微地偏过头,斜目向二哥瞟去。方才陈叔陵的大叫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但陈叔坚不想让其知道自己有所察觉,便在一旁静静地窥视,直到其与随从说完话,他才又倏地将头转回,而心中已生起疑虑。
立完遗诏后的陈顼再也没有醒过来,这日深夜,老皇帝平静地走完了自己庸碌的一生。刹那间,陈宫便被哭天抢地的悲嚎声所淹没……
。
第二日一早,就在陈顼驾崩的房间内,伴随着压抑而悲伤的气氛,小敛仪式正式开始。为防玷污先皇遗体,在场的人并不多,除了皇后柳敬言、太子陈叔宝,就只有陈叔陵、陈叔坚二位皇子和几位资历深厚的宫人留在屋内。
众人悲悲戚戚地伏在地上,对先皇遗体行了大礼。而后,柳皇后站起身,端庄肃穆地缓步行至床榻前,她拭干眼泪,从太子的乳母吴嬷嬷手中接过干净的巾帕,开始为陈顼洁身。
太子一席孝服披身,伏在床榻边,哭喊声格外响亮。他红肿的双眼泛着血丝,青黑的眼圈映得那张消瘦的脸更显惨白,失去父亲庇护的他如同被丢弃的动物幼崽般,惊慌无助得瑟瑟发抖。
此时,跪在后排的陈叔陵正在暗暗仇视着痛哭的陈叔宝,他紧了紧衣袍,用力握住掩藏在宽大孝服之下的切药刀。陈叔陵再也按捺不住那蠢蠢欲动的反叛之心,眼中涌出浓浓杀意,如恶鬼附体,周身仿佛散发出一股升腾的猛火。下一刻,他猛地一跃而起,抽出怀中锋刀。
寒光一闪,刀刃直直地划向陈叔宝的颈项,霎时间一股猩红的鲜血喷薄而出。“啊——”伴随着惊声尖叫,陈叔宝被砍倒在地,他一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不停地翻滚挣扎。
柳皇后惊得心底一颤,应声转过头,看见儿子受伤,便立即扑挡在他身前,刚好迎上陈叔陵挥来的第二刀。
陈叔陵伸出手欲拽开柳皇后,但拉扯几下无果后,便对着她毫无章法地乱砍下去,鲜血瞬间染红了柳皇后的翩翩白衣。“去死……你们统统都去死……哈哈哈……我要做皇帝!挡我者死!”此时的陈叔陵如同一只暴狂的野兽,早已丧失了神智。
第三十六章 欲盖弥彰(中)()
屋内的宫人皆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战战兢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嬷嬷冲上前来,死死地拉住陈叔陵举刀的右臂,同时高喊:“快来人,保护太子,保护皇后……始兴王反了,来人啊……”
与此同时,陈叔坚趁势从陈叔陵身后扳住了他的腰身,怎奈陈叔陵健壮有力,虽被扳腰攀臂,但仍手脚并用、奋力挣扎。倏然,他猛地起脚一踢,将满身是伤的柳皇后踹出十丈远。
陈叔坚又气又恨,当即喝道:“你这个疯子,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哈哈哈……我没有疯!”陈叔陵狂笑不止,他狠狠地瞪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陈叔宝,咒骂道:“你这个懦夫,看看你这个德行,凭什么继承皇位?我也是陛下的儿子,无论文治武功,我都比你强千百倍,这个皇帝本就该我来当……”陈叔陵剧烈地扭动着身体,突然怒喝一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躬身向前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陈叔宝的衣领,恨不得将手化为利刃,直刺入陈叔宝的心口。
“不要……啊……救命啊……”陈叔宝涕泪俱下,嘶嚎惨叫声嗷嗷不绝,整个人像一只被掐住脖子待宰的幼鸡,惊慌失色。他顾不得颈间的伤痛,趴在地上吃力地向前爬了两下,衣服已被拉扯得破烂。
眼见陈叔陵的右臂就快要挣脱吴嬷嬷的束缚,陈叔坚立刻用左臂死死环住陈叔陵的腰身,右手则向上迅速地划至其颈边,凶狠而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咽喉。陈叔陵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双手顿时一松,锋刀随即落地。陈叔宝则趁机慌乱地向前爬了几步,终于摆脱了弟弟的魔爪。
陈叔陵用十指紧紧地扳住陈叔坚扼着自己脖子的手,两人贴在一起,暗暗较劲。吴嬷嬷见状,赶忙搀扶起狼狈的太子,欲带他逃出寝室。就在这时,几名外殿的宫人应声而入,大家皆被眼前混乱的局面惊吓到,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吴嬷嬷大喊一声:“快扶皇后出去!”宫人们听罢才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慌张地扶起虚弱的柳皇后,随搀扶着太子的吴嬷嬷一起跑出了寝室。
太子与柳皇后离去后,陈叔坚和宫人们很快便将陈叔陵制伏。但不知该如何处置逆贼,仓促之下陈叔坚直接扒开陈叔陵的孝服,以袖作绳,将其捆绑在室内的柱子上。
心有不甘的陈叔陵见陈叔坚匆匆而去,料想他定是去向柳敬言与陈叔宝询问如何处置自己。陈叔陵环视左右后,见宫人们皆在埋头收拾殿内残局,他一个激战,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衣袖的束缚。在场的十余名宫人无一人敢靠近躁狂的陈叔陵,生生让他逃出了宣福殿。而后陈叔陵直冲云龙门,乘车驰向距皇城不远的扬州治所东府城。
柳皇后和太子得知陈叔陵逃跑时,御医正在给他们二人包扎伤口。陈叔宝听后一脸茫然地瞅着母亲,柳皇后则立即派人全力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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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受伤的太子被送到承香阁养伤,柳皇后因关心儿子伤情,令太医去复查其伤势。此时,太子妃沈氏、良娣龚氏和保林张氏等几名太子妻妾正在室外焦急地等候着。
半个时辰后,几名太医一同走出陈叔宝休息的屋子,满面忧虑的太子妃见状,立刻迎了上去:“殿下伤势如何?”
为首的太医拱手禀道:“真是祖先庇佑,殿下没有伤及要害,现下已敷上了药,正在休息,太子妃不必担心。”
二人正说话间,一旁的龚良娣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冲进内室,去探望陈叔宝,但还没走几步,便被一名从屋内走出的宦官拦下:“太子有令,只需张保林一人侍疾,其他人都退下吧!”
龚良娣等人面面相觑,流露出失望与不甘的神情。张保林名叫张丽华,本是龚良娣的侍女,而陈叔宝对她一见倾心、宠爱有加,在其生下男婴后,便加封她为保林。
太子妃望了一眼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的张丽华,而后对太医们微微一笑,平静淡然地道:“既然太子在休息,我们就别打扰了。今日除了太子殿下,皇后也伤得颇重,所以劳烦几位太医随我再去瞧瞧,才好放心。”
太医们恭敬地领命,请太子妃先行。沈婺华转身之际,瞥见不远处的龚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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