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奔去。
长孙蓉在屋里坐着,便听到了夏蔓和宇文娥英欢快活泼的嬉笑声,她当即起身跑出殿外,正好与那二人打了照面。长孙小娘子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小绒袄,脚踩一双金丝绒短皮靴,腰间挂着一只放了沉水香的镂空藤花亮银香球,头顶盘起高高的双髻,簪了两朵镶金边的翠玉芙蓉花,英气蓬勃中又平添三分少女的柔美。
还未等那主仆二人走近,长孙蓉便狡黠一笑,高声道:“来了,来了,总算见到了。可真没想到,我们娥英小娘子虽然年纪最轻,却竟要先于我和夏蔓选婿成亲了呢!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万万不能怠慢了,真得赶紧想想要送什么礼物来做你的新婚贺礼。”
夏蔓听了这打趣的话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宇文娥英当即嘟起嘴,也不往前走了,不悦的脸色中还夹带着一点羞臊:“真是讨厌!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可是长孙姐姐,怎么连你也取笑我,拿我找乐子!”
“娥英别气,我告诉你个秘密。”夏蔓见宇文娥英有些不高兴,急忙凑到她耳边,一边对长孙蓉指手画脚,一边与娥英窃窃私语。一番话说完,宇文娥英听得捧腹大笑:“哈哈哈……我们飒爽飞扬的长孙姐姐竟然被只小野猪吓得嗷傲叫,还被那小畜生在屁股后面追得到处跑!”
长孙蓉却是故作高傲地仰起头,表现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她迈着大步走到宇文娥英面前,猛地伸出藏在身后的右手,只见其将一盏小巧的粉红色莲花灯举到了娥英眼前,同时道:“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娥英,趁着上元佳节,这个花灯送给你。”
宇文娥英倒也不觉得新鲜,仔细看看甚至感觉这小灯做得略带粗糙,一时间竟没有伸手去接。长孙蓉像是看出了娥英的心思,忙笑着补了句:“这可是我昨日亲自做的,手忙脚乱地做了整整一晚呢,眼睛都累花了!我手笨,妹妹可千万别嫌弃。”
宇文娥英听了这话才急忙把花灯接了过来,提到眼前一瞬不瞬地看了又看:“这灯做得很是与众不同,十分好看,最难得的是姐姐的这份心思!谢谢长孙姐姐!”小花灯闪着淡淡的暖光,将娥英脖颈边那一圈柔暖洁白的貂毛小领映得微微泛黄。
“娥英喜欢就好!”长孙蓉见娥英欢喜起来,转而看向一旁的夏蔓。二人交情已深,此时此刻只是相视而笑,彼此的目光澄澈透明,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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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弘圣宫透着浓浓的佳节氛围,入夜后一盏盏华丽的宫灯亮起,迎着微风在廊檐下轻轻地左右摇曳,那斑斓的光晕明明灭灭,如梦似幻。今夜皓月当空,如秋水般空濛的月色淡淡地笼罩着三个恣意追逐嬉闹的女孩,光影浮动间,她们青春的脸庞泛着如花笑靥,为黑夜平添了一分月上柳梢、诗意盎然的暧昧气息。
天色愈发乌黑,小半个时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宇文娥英跑得累了,靠在一棵大槐树下微喘着,她颔首摆弄着小花灯玩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蹙眉举目望望四周,突然间一丝彷徨涌上心头。她猛地垂下手,一脸没落地低声道:“今年上元节就只有长孙姐姐的花灯陪着我了。说起来,昨天这节日过得可真是不够尽兴。以前每逢上元佳节,我父皇都会……”
“小娘子……”夏蔓眉头一皱,急忙扯了扯娥英的衣角,将她的话打断。
宇文娥英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急忙改口:“我是说那周宣帝……往年周、周宣帝……他在的时候都会在宫中举行盛大的宴会,倡优杂技、丝竹管弦,什么表演都有!御花园里灯火辉煌、火树银花,宫人们可以欢腾三天三夜,好不热闹!可是现在……”
“当今陛下提倡节俭朴素,这些娱乐活动自然比不过前朝。但是我和长孙姐姐都陪在你身边呀,我们一起玩也可以很开心嘛!”夏蔓微微一笑,轻言轻语安慰着宇文娥英,但她的声音同样低低的,仿佛也透露出一丝丝自己对往昔情景的追念。
宇文娥英垂着眼睑,无可奈何地看着手上的莲花小灯,噘嘴不语。就在这时长孙蓉猛地拍了一下宇文娥英的肩,同时不耐烦道:“好好的一个上元佳节,你们怎么这样扫兴?一个个的都哭丧着脸!对啦,对啦,我的好妹妹们,我这还有好宝贝呢!”说罢,长孙蓉转头望向一路随行在三人身后不远处的六七个宫女,把目光锁定在自己从宫外带进来的贴身侍婢身上,命令道:“玥儿,把东西拿出来吧!”
只见一个十二三岁,面容清丽可人的黄衣小宫女拎着一个红木小盒快步走了出来。长孙蓉莞尔一笑迎了上去,打开侍女手上的盒子,取出三个金光闪闪的鎏金面具。这三个面具的前额处一蓝、一红、一白,分别镶嵌着华光烨烨的宝石、玛瑙、珍珠,款式不同、各具风采。
拿了面具后,长孙蓉匆忙小跑几步回到夏蔓和宇文娥英身边,她伸出手将三个面具摊到娥英主仆眼前,绽放着灿烂的笑容道:“快来看看这个,你们喜欢吗?来,来来……一人一个!你们先选。”
宇文娥英见到漂亮的面具,片刻前还是紧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左看右看最后选了蓝宝石那款:“我喜欢这个!蓝蓝的、闪闪的,最漂亮了。”她迫不及待地将面具戴到脸上,急切地向夏蔓与长孙蓉问道:“好看吗?快来看看我美不美?”
长孙蓉嘻嘻一笑:“我们的娥英带上这面具,就和那画上的小仙子一样。”夏蔓也连连点头附和,紧接着从长孙蓉手中挑了嵌珍珠的那个。
最后还剩下一个红玛瑙鎏金面具,这个颜色也正合长孙蓉的心意,她把那面具戴到脸上后转念一想,挑眉道:“往常玩的那些也没什么特别,今个儿不如去寻一空旷的庭院,在院子中间点上庭燎,然后我们三个在火光下跳舞唱歌,你们看好不好?”
“庭燎!”宇文娥英兴奋得连连拍手叫好:“总算有点过节的气氛了!”
夏蔓愣了愣,乍现满面凝重之色,忙凑到长孙蓉身边轻声道:“姐姐,这……这不好吧……宫中四处皆有宫婢内侍,还有禁军,若让人发现我们私下燃火,这个罪名可是很严重的!”
宇文娥英白了夏蔓一眼:“没事,没事,我们去北山小湖啊!那里荒废很久了,平时很少人去的!”
提及北山夏蔓不禁怔忡了,关于宇文阐的种种往事涌上心头。那嶙峋的假山,泛着波光的湖水,还有那池边明朗的小男孩……夏蔓心底顿时涌出一股悲伤的情愫,低眉垂眼绞着衣角默然不语。
长孙蓉并没有察觉到夏蔓的异样,只是看着宇文娥英欢喜地说:“好啊,就去那里!我们现在就走。”语毕,她窃窃地对娥英瞥了瞥眼,眼神直指向不远处的几个宫女。娥英心领神会,咧着小嘴点点头,忙向不远处的宫女们吩咐道:“我要和长孙姐姐独自玩耍,才不要你们跟着,都给我退下去!”
宫人们应声离去,娥英哈哈大笑一声,急忙抓起长孙蓉的手腕拉着就走。但长孙蓉却发现夏蔓仍站在原地发呆,只当这个多愁的妹妹还在顾虑违反宫规的事,于是一把扯起夏蔓的袖角:“别想那么多了,走吧,走吧!要是出了事,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夏蔓这才回过神来,被长孙蓉拉着边走边道:“不是我不想去,不过我们怎么点火啊,庭燎不容易点燃的!”
长孙蓉眨眨眼睛神秘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玩意摆到夏蔓眼前:“我们有它!”
宇文娥英又来了兴致,一把抢过长孙蓉手上的东西,惊讶道:“哇,长孙姐姐,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火折子!”
长孙蓉大笑一声:“哈哈,我从我爹那里偷来的,不要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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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路嘻嘻笑笑地来到北山,选了离池畔不远处的一块空地,废了好大功夫才见一缕青烟缓缓升腾,终于将庭燎点亮了。空地中央幽幽地燃起一团稀薄的火焰,恍恍惚惚,却又是这漆黑世界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显得格外温暖耀眼。
长孙蓉的火折子用起来着实不易,此时此刻三个人早已气喘吁吁。女孩子们围着庭燎,脸上的鎏金面具被火光照得灿烂夺目,而假面下那一双双澄明的眼眸皆透着无比的欣悦。宇文娥英甩了甩酸疼的胳膊率先瘫在了地上,“大”字朝天地望着深幽无边的苍穹,微喘着粗气。夏蔓和长孙蓉也是累了,见状纷纷躺倒在地,二人手拉着手,却又各有所思。
忽然,一阵冬日寒风打着卷儿地吹了过来,火光骤然变暗。故地重游,夏蔓的心本就紧紧地揪着,而此时寂静的氛围更令她觉得寒凉彻骨,不禁微微地向长孙蓉身边靠了靠。只是这少女精致的脸庞被面具所遮盖,表面看来平静如止水,显露不出一丝颜色。
长孙蓉也因突然刮来的大风而深深吸了口气,有意无意间将夏蔓的手握得更紧了。她茫茫然地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若有所思,心底的悸动陡然蔓延,不禁悠悠地哼唱起一首宫中流传甚广的乡间小调。
宇文娥英听了这悠扬的调子,只觉说不出的舒缓,闭上眼睛跟着长孙蓉轻声唱了起来。夏蔓不由转过头,眼睫闪烁、脉脉含情地深望着长孙蓉,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注视着她的面庞,也缓缓地哼起了小调。
今夜的北山,就这样被一团微弱的火光点亮了,散发出清澈纯净的光华。曼妙少女的歌声在深沉的夜色中悠悠回荡,驱散了那团终日覆在这清冷之地的浓重愁云,连四周的山石都沉醉了,为寂寥的夜幕增加了一丝暖意。
一曲结束,三个孩子的体力也渐渐恢复了,长孙蓉首先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扭腰伸臂、舒展着筋骨,同时向其余二人道:“休息好了,起来吧,起来吧。我们来跳舞,欢庆佳节!”
宇文娥英爽快得很,忙拿着自己的莲花灯站了起来,她不会跳舞,只是跟在长孙蓉身后胡乱地蹦蹦跳跳,却也是好不兴奋。随后,夏蔓带着点点羞怯地“嗯”了一声,眼见长孙蓉和宇文娥英已经围着庭燎舞动起来,便壮了壮胆加入了她们。
宇文娥英扭着圆润的身子格外可爱,一直跟着长孙蓉蹦跳的她不禁好奇地问了句:“长孙姐姐,你跳的这是什么舞?我在宫中从来没见有人跳过。”
长孙蓉哈哈大笑,越跳越高兴激动:“这可是我独创的‘长孙氏雷霆霹雳转转舞’,哈哈,没见过吧!来吧,来吧,跟我一起跳,我做师傅教你们跳。”
夏蔓见到长孙蓉欢快的舞姿,不禁神思飞扬,一丝甜美的回忆悄然浮上心头。那年,那天,那个惬意的上午,满树玉兰果实压枝,树下斑驳光影间一个朗朗少年吹叶而奏,她伴着那小调恣意地跳着转着,欢声笑语、绵绵情谊……想到杨秀,夏蔓不禁抿嘴一笑,直到听见长孙蓉与宇文娥英的欢声笑语才回过神来,这才忙跟着长孙蓉的步伐学起她的自创舞蹈。
就在此时,忽有一灰衣少年从假山夹缝处快步绕出,一路小跑到宇文娥英身边,从右侧猛拉了一下她的肩膀,粗暴地抢过娥英手中的莲花灯,而后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宇文娥英被这骤然一惊吓得连声大叫,花灯被抢后又让那人推了一把,跌跌撞撞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她怒目转身回头一看,当即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