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有不可能杀人的证据,因为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别人的目光之下,夔王、范节度、周郡守……乃至府中的丫鬟和仆人,都不可能悄悄离开,到后面去杀人。而现场的证据又表明,没有任何外人潜入的迹象,也就是说,凶手就在当时的水榭码头之上,即,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
范元龙睚眦必报,此时冷冷地说道:“我之前觉得是禹宣,但现在我觉得,周家姑娘也有可能嘛,毕竟,当时他们两人独自在人群之后,唯一一个有办法作案而不会被人看到的,就是她了。”
周庠的脸色顿时铁青,瞪了范元龙一眼,可当着夔王与范应锡又不好发作,憋得脸都紫了。
周子秦才不管别的,上去一顿喷了回来:“你以为这种弱智小推测我们会想不到?可惜这设想早已被实际证据推翻了!当时凶手一手捂住齐判官的口鼻,一手用凶器刺入他的胸口,在那个时候,齐判官的脸上留下了指甲痕迹,而按照那个痕迹来看,我妹妹要做那样的动作,必定就要摔出碧纱橱,不可能维持平衡的!”
“可你妹妹也可以出了碧纱橱绕到他身后再杀人啊!”
“对,她是可以这样,但如果这样的话,第一,齐判官不可能在未婚妻走到身后时还不动如山地坐着;第二,她身边的丫鬟虽然离开了,却还会时常看这边一下,以防她有什么需要使唤的地方。所以,她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是不会出碧纱橱,再绕到齐判官身后杀人的。”
范元龙悻悻地哼了一声,换来周子秦的白眼和范应锡的疾声呵斥,闹了一鼻子没趣,只好龟缩在位置里一动不动了。
李舒白见众人或是思索,或是惊惧,一时却无人出声,他便开口问:“那么,以你看来,在这样完全不可能有机会杀人的时刻,到底是谁能找到方法,在别人的鼻子底下杀人,又完全不为人所觉察呢?”
黄梓瑕向他颔首,说道:“是,所有人都处在别人所看不到的地方,而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应该有个共识,在所有人中,嫌疑最小的,最不可能杀人的,应该是当时在水榭之中表演舞蹈的公孙大娘,是吗?”
众人都是点头。而范元龙已经在迫不及待催促了:“直接跳过她,你说说我们下面的人是怎么找到机会的?”
“不,我不能跳过公孙大娘。”黄梓瑕淡淡地,将目光投在坐在水榭栏杆上的公孙鸢身上,“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灯下黑’?”
一座众人低声哗然,个个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黄梓瑕,然后又看向公孙鸢。
公孙鸢没说话,只缓缓站了起来。
黄梓瑕低声道:“在这个案件之中,最不可能杀人的,却可以设置完美的机会,只要抓住那一瞬间,那么,即使在众人都将目光投注在这里之时,也可以从容地从最前面来到最后面杀人,最后轻松脱身。”
在一众哗然中,公孙鸢站在水榭灯下,周围数十盏灯笼的光照得她周身明亮,暖橘黄色的灯光让她整个人蒙上一层朦胧的光彩,而她那纤细的身姿,则如灯下花影,袅袅颤颤,太过婀娜,反倒觉得看不清晰。
她望着面前众人,脸上神情悲凉,眼神却明澈干净,用一种近乎单纯的表情面对着黄梓瑕,声音极低,却足以让此时安静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听见:“杨公公,听你的意思,似乎是指我有嫌疑?”
“不,不是嫌疑。我是指,公孙大娘您,杀了齐腾。”黄梓瑕缓缓地说,口气凝重,但绝对清楚,“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公孙鸢垂下眼,还没说什么,殷露衣先站了起来,站在她的身后,有点惶急地说道:“杨公公,您与我们也都相识,之前您曾答应帮我们调查阿阮之死,可如今……怎可因为齐判官之死找不到凶手,就将一切安在我们的头上?”
“正是。我倒想知道,所谓的证据确凿,是怎样的确凿?所谓的无可辩驳,又如何无法辩解?”公孙鸢亦正视着她,目光坚定而明亮地望着她,她嗓音沉稳,未曾有丝毫动摇:“杨公公既然说,齐判官之死就在我跳舞的时候,那么,我当时身在水榭之中,众目睽睽,从未离开寸步,我究竟要如何才能杀死身在人群最后的齐判官?”
周子秦对美女向来最为关切,所以虽然一贯听黄梓瑕的话,此时也忍不住在旁边悄悄问:“不会吧崇古……我当时可是死死盯着台上看的,我敢保证,公孙大娘和她妹子,从未离开过片刻!”
“是的,看起来,似乎未曾离开过,可中间有一段时间,她却只留了一个隐约的背影,不是么?”黄梓瑕问。
众人顿时了然,范元龙先喊出来:“公公指的难道是,她隐入纱帘之后,放飞蝴蝶的那一刻?”
周庠见黄梓瑕点头,又见身边的夔王只静坐喝茶,并不发表任何意见,也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问:“公公,难道你当时,没有看见她投在纱帘上的影子么?那纱帘虽然颜色绚丽,又刺绣了无数花枝,但其质地轻薄,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上面透过来的身影,确实从未曾离开过。”
周子秦也点头附和道:“绝对的!当时四娘在水榭之外与范公子纠缠,水榭之中并无任何人可以接替公孙大娘。我敢保证,她始终就在水榭之外!”
“不,这是本案之中,第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四娘是戏法好手,自然知道如何在瞬间让场上的人逃脱——而所动用的道具,不过是一条纱帘,一件锦衣,仅此而已。”
黄梓瑕说到这里,目光转而又看向周子秦:“不知公孙大娘与殷四娘是否已按照我们的请求,带了当日的所有东西过来了?”
殷露衣暗暗看了公孙鸢一眼,而她却平静地点头,起身打开自己带来的箱笼,将里面的双剑和纱帘、舞衣取出,说:“请公公查看。”
在命案发生的时候,这里的桌椅为了公孙鸢跳舞而全部撤掉了。周子秦赶紧叫人抬了一张高足几案过来,将所有东西都放在了上面。
黄梓瑕示意周子秦先将纱帘扯住铺开。在灯光下看来,半明半隐的纱上绣着枝条招展的花树,那花树的主干如藤蔓一般,弯曲向上,每隔半尺便相对伸出两根树枝,微弯下垂,开满花朵,十分柔美。
黄梓瑕示意周子秦让纱帘自然垂地,然后比划着自己肩膀所在的位置。她身材修长,与公孙鸢差不多,而在那里的花绣之上,刚好找到了两根刺绣树枝,与她的肩膀齐平。
第209章 雪泥鸿爪(2)()
她在树枝的周围仔细寻找,果然找到了料想中的东西——左中右三处针眼,一字齐平,明显有东西曾被缝在这里,拆下后虽然用指甲刮过,但细微的痕迹并未消弭。
黄梓瑕让周子秦把示众人,说道:“按照这个痕迹,在这边,应该有一根长条形的东西,缝在刺绣的树枝之上,刚好可以被遮住——我猜想,应该是一个,可以挂住衣服的东西。”
周子秦立即问:“你的意思是,公孙大娘在转入纱帘之后,便不知不觉将自己外面的锦衣脱下来,然后挂在了纱帘之上,造成自己还在后面的样子,而本人……却已经偷偷地顺着水榭旁边的灌木丛,潜到后方,杀了齐判官?”
在众人惊疑的声响中,公孙鸢只沉默地站着,一言不发。
黄梓瑕指着放在桌上的东西,说道:“要使用这个方法,需要三个条件。第一,一件灯光无法透过的厚实衣服。”
她的手,按在那件开场时穿在公孙鸢身上的厚重锦衣上,缓缓说:“当时我们曾经私下讨论过,这件衣服,实在是比不上后面那件轻薄通透的舞衣,而且明显的,它会阻碍动作,甚至会影响到一些细微的动作,遮挡住部分精妙的细节,可为什么,公孙大娘却要选择在一开场的时候,穿上这件舞衣,直到她放出蝴蝶之后,再脱掉这件衣服呢?”
殷露衣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的手缓缓地挽住了公孙鸢的臂弯,而公孙鸢感觉到了她手掌冰凉,却只轻轻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站在那里看着黄梓瑕,一动不动。
黄梓瑕的手,又覆在锦衣的衣领上,说:“第二个条件,是从衣服当中抽出的,与公孙大娘的头部剪影一模一样的黑布,这个,应该是已经被你们从衣领上拆下了,但蛛丝马迹,或许等会儿我们细细查找,依然可寻。”
她将衣服放下,又说道:“至于第三个条件,就是在公孙大娘进入绣帘之后,骤然暗下来的灯光。而掌管灯光的人,正是殷四娘。她会提供这个时机,让公孙大娘掌握好脱衣挂好并设置好头像,立即离开的这一瞬间。而为了分散别人在公孙大娘的人影一动不动时的注意力,她又在这一刻立即散下那些笼子里的花瓣,让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水榭之中,再也顾不得看灌木丛后可能会传来的轻微动静——而这个时候,范公子,又帮了她们一个大忙,他在此时,看到花瓣中的殷四娘,于是接着酒劲上前调戏,使得众人的注意力又被这场混乱分散,公孙大娘彻底安全了。”
公孙鸢的唇角,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似是讥嘲:“杨公公,如果真如你所说,我是在那时顺着灌木丛来回的话,那么,我想问你,我进入绣帘之后,一动不动的姿势维持了多久?总不过,就是几笼花瓣落地的时间,这段时间,难道就足够我到走一趟来回,并且还摸到齐判官身边,杀掉他吗?”
“是啊,那之后,就算她用跑的,估计也不够一个来回啊……”范元龙首先发问。
“是啊,在花瓣落完之后,公孙大娘便开始继续表演,一只一只放出藏在袖中的蝴蝶来,蝴蝶飞得越来越快,到最后才全部飞出——这个如果她当时不在的话,蝴蝶肯定一哄而散,不可能掌握得这么好,飞得这么慢吧?”周子秦则又开始异想天开:“难道说,公孙大娘有什么办法,能在花瓣落完之前,飞速来回?是缩地法,还是一步十丈?”
“当然不是。缩地法和一步十丈,都只是传说。然而你为什么不换一种思路呢?其实公孙大娘并不是来回太快,在蝴蝶飞出来的时候,她根本无需赶回来,却有一种东西,能帮她控制好蝴蝶飞出的速度,让它们无法一哄而散,只能慢慢飞出,但又能渐渐地越来越快,飞出越来越多……”
周子秦眨着一双疑惑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难道……是一个控制好后可以延时激发的机关?所以在她离开之后,才会慢慢打开?”
“不,在当时一张纱帘,一件锦衣之上,如何能安置这样的机关,又何须这么麻烦呢?而她当时所用的东西,还让你帮忙,消除掉了一些痕迹呢。”
黄梓瑕的话让周子秦顿时嘴巴张成一个圆形:“真……真的吗?不可能啊,我什么时候帮过她……我和公孙大娘接触不多,而且什么也没做过啊!”
“因为你从始至终就忽略了,压根儿没有联想到一起。”黄梓瑕说着,从身边取出一小袋饴糖,并展示给众人看,“据我所知,因为殷四娘血气有亏,所以她经常随身带着一袋糖。她选择的,却不是姜糖或者雪片糖之类的硬糖,而是软糯的饴糖。”
殷露衣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话,声音怯怯的,却透着一股绵里藏针的意味:“杨公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