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王起身刚要说话,就听柳青门泪道:“万岁,贱妾何德何能敢以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万岁?贱妾是真的,真的不能活下去了,请万岁赐死贱妾!”
她伏下身,声音都在颤抖了:“听说黄泉路险,若能与三郎作伴,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此话既出,又是良久的沉默。
万岁拿起那匹素绢,再次端详了一番,忽然将素绢撕成了许许多多片,那些素绢在空中无力的打了个旋儿,纷纷落在了地上。
柳青门见状,心落到了谷底了。
却听得万岁说道:“你这首词写得很好很好,比从前的那些都好,朕都为之”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吩咐内侍:“去大理寺,把林琰悄悄地带来,不要惊动大理寺的大小官员。”
柳青门含泪抬起头。
万岁终是轻叹一声,从龙椅站了起来说道:“朕成全你,让你和林琰一起死。你要记住,从即日起,这世上既没有林琰,也没有你柳氏青门了。”
说完,又是一声叹息。万岁抬起手,揩去眼角边的一滴泪,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入了内殿。
他是真的老了,那步伐那神态,都显出了龙钟的垂垂迟暮之意。
靖安王松了一口气,走下座来,搀起柳青门说道:“万岁这是放过你们了,等林琰来了,我安排你们出去。你们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听见了没有?”
柳青门转身伏在靖安王的身上,含泪点了点头。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容佩领着两个人一左一右搀着一个人,行色匆匆走了进来。那人白色的亵衣上布满斑驳的血迹,发丝也凌乱地覆盖在脸上,似乎连喘息也很艰难。
“崇谨!”柳青门失声痛哭,“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
容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瘫软的身子,说道:“是梁王给用的私刑,宫振至少还看看他妹子的脸面,梁王可是恨毒了他的。”
他的话根本入不了柳青门的耳中,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抱住了林琰的身躯,含泪轻声问道:“崇谨,你、你还走得了么?”
容佩蹙一蹙眉道:“不能走也得走,若是等会儿宫家、杨家还有梁王他们发现了,那可就走不了了!”
就听得林琰靠在柳青门身上,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我没事,倒是你——”
柳青门闻言,急忙侧过了脸去,她知道,林琰指的是他和她的那个孩子。
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好了好了。以后的话以后再说吧!”靖安王和容佩对视一眼,一手拽住柳青门一手拽住林琰往外走,边走边说道,“那几边容九帮忙挡一挡,我已经告诉了鼎懿,他大概已经来接应你们了。”
容佩称好,又说道:“请殿下尽快,只怕那边几位不会善罢甘休的。”
靖安王点了点头,扯着林柳二人大步走了出去。
果然看见在宫门口外百丈远处,黄鼎懿端坐于马背向他们吹了一声口哨。
黄鼎懿翻身下马,先对林琰做了一揖,说道:“林大人,世事难料,某实在是为大人的遭际惋惜。”
林琰虽是强撑着,却淡淡一笑,说道:“不妨。”
黄鼎懿点头道:“林大人还能骑马么?想是要快些出城,所以备了两匹千里马。”
未等林琰发话,柳青门先说道:“我能骑,崇谨和我骑一匹就是了!”
靖安王道:“也好。鼎懿,你看我的薄面,我就这一个小弟子,千万护他们周全。送出京城,往南下。天大地大,总有他们两个容身之处。”
黄鼎懿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靖安王先帮着林琰上了马,又看着柳青门上去,叹道:“走吧,走得远远的。”
柳青门落泪道:“师父,以后弟子怕是再也不能在您面前尽孝了,请您千万珍重自己。若是、若是有缘,弟子期盼着还能再见到您。”
靖安王颔首,抬手在柳青门的发顶摩挲了一下,收回手说道:“走吧!”
黄鼎懿率先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柳青门擦了泪,执起马辔一抖,“啾”地一声跟着黄鼎懿奔了出去。
皇宫、教坊,以及京城的大街小巷在疾驰之中逐渐淡去。
很顺利的,他们赶在了城门关闭之前出了京城。
太阳渐渐西垂,城外的枫叶林缀满红叶,在晚霞的光辉之中鲜艳如血。
柳青门松了一口气,握着马辔的手渐渐放松了些,她有些脱力,但心底却是轻松的。
林琰从背后抱住她,抓住她的手翻了过来,就看见她的手掌心上已经被勒出了血迹斑斑的几道痕迹。
柳青门轻笑一声,说道:“不疼的。”
林琰叹道:“骗人。”
他代替柳青门抓住了辔绳,赶上在前面几步的黄鼎懿:“黄义士,这次真的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我们”
还未说完,黄鼎懿忽然发出“嘘”的一声。
跟着,就听得“嗖”“嗖”几声逼近!——是冷箭!
黄鼎懿拔出剑击落最先的几支箭,催促林琰道:“先不要说了,你先往前去!”
林琰皱眉道:“义士,你呢?”
黄鼎懿冷笑道:“就这些,对付不了我的!只是多了你们,难免分心!”他见林琰迟疑,大喝一声道:“快点!”
林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一狠心,将柳青门整个抱在怀里,双腿一夹马腹,先奔了出去。
还没赶出百丈,忽然斜地冒出一群骑兵,为首的人正是宫振。
宫振横马拦住林琰他们,不阴不阳冷笑道:“三妹夫,你这是要偷偷跑去哪里啊?”
林琰咳嗽两声,说道:“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令妹。但你以私用刑,也已经很够了。我如今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你我一家人,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自然不为难你。”宫振将长戟一挑,直指柳青门,冷笑道,“至于这个娼/妇,我势必要杀之而后快!”
林琰长叹一声,说道:“那就是大哥要与我为难了。”
柳青门听他的语气不对,刚要说话,就感觉林琰已经握住了她置于腰畔的匕首。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怕,我护你。”
林琰抓住匕首向宫振使劲一掷,趁着那一刹那的功夫,驱马向侧方奔去。
宫振舞戟挥开匕首,勃然大怒:“林琰!你疯了!”
他喝马追了上去,将长戟往前一送,长戟明晃晃的刀尖眼看就要没入林琰的肩,却看见他身影一晃,柳青门已一把推开了林琰。
那长戟的刀尖便狠狠穿进了柳青门的肩,又猛地拔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洒了出来。
“不!”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宫辰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他大哥一扑,两人滚在了地上。他摁住宫振,眼睛都红了:“你答应我不伤青门的!你答应过我的!”
林琰已经无力去管了,他抱住柳青门,大吼:“你坚持坚持,我带你去找大夫!”
然而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身后带箭的骑兵们已经追了上来。
“父亲,不要!”那是崔畹华的尖叫声,“那是阿姐啊!那是白芙阿姐啊!”
回答他的,是崔父冰冷的声音:“贱妇而已,是你认错了!”
林琰望着四面围上的骑兵,竟然笑了一下,低头对着柳青门说道:“看样子,今天就是你我分别的日子了。求你,为我活下去。”
“弓箭手准备,一、二、三!放!”
柳青门于疼痛中大骇:“不要!”
然而林琰已经抱住了她,替她挡下了那密不见风的箭雨。
炽热的鲜血从他的嘴中大口大口地呕了出来,喷洒在柳青门的脸上、身上。林琰拼劲全力,勉强对她笑了一下,继而从马背上滑落了下去。
“啊!”柳青门沾满鲜血的身体颤抖着,她抓住另外一把匕首往离她最近的那人脖子一捅,鲜血就喷洒了出来。
柳青门却已经不在乎了,她劈手夺过那人的弓箭,对准崔父拉满了弦。
崔畹华大惊失色:“姐姐,不要!”
柳青门闭了闭眼,那一箭已经飞了出去。崔父躲闪不及,那箭便直直插入他的胸膛,他满脸不可置信,亦从马背上跌落。
她在混乱中跌下马,抱起林琰,一步一踉跄向着前方走去。
拦在她前面的人都被她眼中的狠绝震惊,也被她满身的鲜血惊骇,分分让出了一条路。
柳青门抱住林琰尚还温热的尸体,往昔一幕一幕涌了上来,她泣不成声,沙哑嗓音唱道:“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
后记:
柳青门因万岁一泪成为京都的第一名妓,声名大噪,然而她却为了昔日的情人披麻戴孝,在京城外的那片枫林里独自守墓,谢绝了一切的风月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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