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带回上次的住所。
我这回才有心打量他这住地,因见门与匾都小,只当里面也小,谁知进了门便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起来。草木皆好,屋子也修葺得规整,只是不够大气。
“师父,这是谁家啊?”
“举人钱录的宅子,因他不善打理,把这一处败了,我便叫人替我买下了。”师父四下环顾一番,说道,“虽不是很大,我一个人住倒是绰绰有余了。”
我奇道:“师父你又不是这里的人,又不在这儿常住,置办一处宅子岂不浪费?”
师父笑道:“虽不常住,但余杭风景好,我每年都要来一趟,次次住驿站也不舒服。再说,钱录那时急用钱,我买的便宜着呢!”
说着,进屋提了一盏灯笼又出来了:“来,我带你到后面的院子里走走。”
那院子显然平时有人收拾照料,几树海棠花都开得很不错,艳艳曼曼,在灯烛下颇为烂漫。还有几棵桃树,俱还是幼苗模样,也开了几丛花,就是枝干有些瘦弱,看着有些伶仃可怜。
“这是我去年秋天叫他们栽的,本以为活不了,谁知今春还开了花。”师父见我颇有惜花之意,便颔首笑叹,“也算是造化了。”
我听了“造化”一词,忽有些怅然,思绪不知飞到何处。
怔了半晌问他:“师父,若要把中原游历一番,须得多久?”
师父笑道:“整个中原?便是走马观花,也需大半年。若是访师拜友,一两年甚至两三年,也都是常有的事。”
我惊愕:“两三年?”
师父见我突然失态,提灯便往我的脸上照了一番,晃得我眼一花,连忙侧过脸去。
“你是在问什么人罢?”
他的语气颇为肯定,又兼他认识林珧,我一时不敢接话,只得讷讷低了头。
师父叹道:“前有狼后有虎,你还惦记着远千里之外的风筝,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我涨红了脸,跺脚:“师父,这都是哪对哪儿啊!”
师父瞥我一眼,哼了一声:“我不管你那点破事。只是我告诉你,杨钦可不是什么心软面善之辈,你捅他那几剪子,他势必是要报复你的。你可别不当回事,到时候又到我面前哭鼻子。”
我点头:“我叫丫鬟多盯着点那边的动静。”
师父说道:“经此一事,你也该明白了,大多数时候智取远比动粗厉害,别总想着打打杀杀的。我叫你丫鬟给你带了几篇本纪世家的文章,你仔细看看想想,也算是以史为鉴了。”
我应道:“知道了。”
又想起杨家另外两个兄弟,便忙问:“师父,若是姑母给她两个儿子向我说媒,我怎么应付?”
“小儿女的事别问我。再说,真要说媒也不跟你直接说,你想想别的门道就是了。”师父不耐烦了,瞪我一眼,“这点小事也要问?”;精彩!=
第四十五章()
我每天早上都要到姑母房里去问好;倒不是姑妈规定好了的;恰恰相反;她曾颇为慈爱的告诉我;我可以多睡一会儿,不必天天到她房里立规矩。
我笑着应了;但还是每天都会去。
在家的时候我倒没这个习惯;倒不是说我爱睡懒觉;只是在家自然是舒服自怡的;母亲也不会在这些零碎的事情上多拘着我。
但我现在时刻都得牢记着;这毕竟不是自己家,姑母再亲,也是别家的人了。
尤其是历经杨钦一事之后,我越发小心慎微起来,就是不愿意授人以柄。
姑妈嫁到杨家有年岁了;不似从前做新妇的时候,还得早起去伺候公婆,所以有时爱睡会儿懒觉。我从不惊动她,只在外间安分坐着,容易有时会带根红绳和我翻绳子打发时间;但大多数时候我不过是闲坐着发呆。
所幸姑妈房里做的早饭颇为合口;听姑妈说,她小时候曾在扬州住过一段时日;所以早上总有一碗烫干丝。我是不爱那豆腐味儿的;但姑妈这边厨子做的干丝;薄比蝉翼,细甚牙签,味道也比我以前吃过的好许多。除此之外,厨子的包子也做得好,其中以五丁包子最得我心。
吃罢早饭,我会替姑妈念一段无量寿经,是祝祷杨老太太福寿延年的尽孝尽善的举动。
本来念完这经文也就可以了,然而我注意到姑妈总是会有意无意问起我在庵里清修的事情,遂虚心向鸿喜请教了一番,才得知姑妈想供奉文殊菩萨,只是缺一幅合心的画像,本想着往家寺里寻的,但毕竟是小孩子上的事情,总想着不宜见生才好,就一直耽搁着。
我听了这话便琢磨起来。
文殊菩萨的佛像我自然是记得模样的,姑妈想要供奉这位菩萨,无非是为了杨钰与杨钧的学业,只是三番五次的问我,莫非是想让我拿出一幅来?
只是,我又哪来的菩萨画像?
再不然,就是想让我画了。
本来画人物就难,画佛菩萨更是繁琐,总要沐浴斋戒焚香,我思来想去好几日,琢磨着如何才能使姑妈放弃这一打算,但总无好主意。
庵里清修的时候,佛经自然是抄过的,佛像也是临摹过的,但那是日常功课,不得不做的,谁知到了姑妈这里,又得重来一遍,真是叫我心烦。
推诿了几日,无奈被姑妈问得紧,只得直言说是试一试,若是画得不好了,还请姑妈不要怪罪。
姑妈自然是欢喜的,只苦了我早上念完那段经文,还得留下来画菩萨像。
在姑妈房里蹉跎了几日,遇上杨钦房里的一个姨娘来找姑妈说事情。我听是杨钦的人,自然很想避开,谁知刚起身,那姨娘就已经进来了,规规矩矩向姑妈问了好,又转过身来问我的安好。
那姨娘姓孟,看着颇高,瓜子脸蛋,吊梢眉毛杏仁眼。她和姑母说话的时候,形容举止都不甚妥帖,但看我的时候,目光里似总有探寻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的缘故。
姑妈见了她,自然先问杨钦是否好些了。
那姨娘微微叹了口气道:“大爷这些日子身上倒是好些了,只是总还有些头疼脑热的症儿,晚上梦魇得厉害,一夜总要醒个两三次。”
我听了心里一咯噔,不禁疑惑起来那几剪子难道这似这般神威?
姑妈一听便有些慌张,我知道为着她是做后娘的,杨钦又颇受杨老太太喜爱,若是传说她不关心杨钦的话,她难在杨家做人。
孟姨娘一见姑母脸上露出忧色,立即说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叫大夫开剂方子吃了就是了,太太不要太着急。”
我暗自冷笑。若她真不想姑母着急,不说便是了,现在又在这里惺惺作态,真叫人看不上眼。
姑妈自然不好就这般淡淡一问了事,瞥我一眼说道:“睡不安稳还能说是小事?你们伺候的也该上上心才是。这样吧,家寺那边要来取给老太爷烧纸的银两,到时候叫他们去你们那儿做做法事,别是什么阴损的害的。”
孟姨娘忙称是,又和姑妈说了一阵子琐碎的家长里短。
我不耐烦听那些,便低下头去只管画那菩萨像。
不一会儿,就觉身边凑来一人,正从我肩膀上方打量我的画。
我急急转头避开半分,就见孟姨娘颇为亲昵地笑道:“表姑娘的画果然出色呢!前几天我瞧见太太的一个新荷包,做工很是不俗,问了丫头们才知道是表姑娘做的呢!”
我客客气气笑道:“姨娘过奖了,不过是本分罢了。”
孟姨娘叠笑点头:“自然都是我们的本分,不过像表姑娘这般的巧手,却也不多见呢!”她说着,挤着挨着我坐下,问我:“表姑娘,太太荷包上那花叫什么?”
“叫紫龙卧雪,是菊花的一种。”我笑了笑,搁下手中的画笔,想要起身告退。
谁知孟姨娘先我一步站了起来,虚拉着我的手笑道:“我想烦表姑娘替我描几张新鲜的花样子。表姑娘不知道,我们爷难伺候着呢,总爱说些这龙啊凤啊的话,可我哪里闹得清这些呢!这不,正愁着新夏的衣服上绣些什么好呢!”
我强笑着不住摆手:“别别,别这么说。我也就知道这么一种什么龙凤的,再要稀奇的是没有了。哪里敢拿到大爷面前丢人现眼呢?姨娘快饶了我罢!”
呸,我才不要给杨钦的衣服画花样呢!恶心!
孟姨娘抿嘴一笑,扭着腰向姑妈笑道:“太太您瞧瞧,表姑娘这是和我打太极呢!莫不过是表姑娘嫌弃我卑微罢了!这样吧,改日我请我们爷亲自跟表姑娘说说,兴许还成?”
姑妈闻言随即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怕生害羞,怎么就成了嫌弃你了?快别多心了!”又对我说道:“既是大爷那边请你,你画出两张来就是了,难道还真叫表哥来请你?你多大的面子?”
说着,语气似已有不快。
我知道姑妈做填房,素畏元妻留下的这一个独子,只没想到不仅杨钦看不起她,连她自己也颇有些看不起自己。
遂也不快起来,趁着姑妈喝茶的功夫,对着孟姨娘翻了一个白眼,转过身背对着她,只装看窗外动静。
要知我素来不晓得该如何对待这些做姨娘的,父亲房里也有两个娘姨,只她们多在母亲跟前伺候个茶水,平时我也看不到,就算偶然撞见了,不过问个好,再不会多说一个字。本来这次来杨家,父亲打算叫其中一位姓秦的姨娘陪我的,也被我婉拒了。
且这孟姨娘对着姑妈正正经经,可对着我又摆出一番妖妖条条的模样,叫我看了十分的不舒服,自然颇为戒备。
我不好不答姑妈的话,便笑道:“侄女儿可不敢,只是没的丢人现眼。表哥自然有好的,我哪里又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呢?”
孟姨娘却像那粘对联的胶水般死死粘着我不放:“表姑娘这就是诚心不给我面子了,也是,像我们这种人,自然”
我急忙喝断她,脑仁也跟着疼起来了。
“姨娘别说了,再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我笑了笑,“既然表哥瞧得起,我自然是要画的。”
孟姨娘拍手笑道:“便是再好也不过的了!表姑娘辛苦,明天我请你过去吃茶!”
说完,飞快地向姑妈行了礼,欢欢喜喜地就出去了。
孟姨娘一出去,姑妈便问我:“你对大房有意见?”
我愕然,只得僵着笑容说道:“没有。姑妈,真是我不好意思”
还没说完,姑妈已淡淡说道:“大房不是我生养的,自然不会跟我一条心。你心不在那儿我也能理解。可钰儿和钧儿尚还年幼,若他们大哥有心,还真不好对付,所以平时往来,你能走动的,还是要走动走动,免得传出我们与大房不和的话来。”
我暗叹一口气,说了声是,再无他话了。
次日午后,大房果然有人来请我过去说话,我叹道:“孟姨娘果然是个手脚麻利的,说了今天还真就找上门来了。”
鸿喜正给我梳头,听了笑道:“可不是?这位姨娘可不是最早伺候大爷的,先前两位姨娘都是伺候大爷的老人儿了,还不是说被遣就遣了的?偏这位孟姨娘,连大奶奶尚在的时候,也颇得风头呢!”
我正往手腕上套一只白玉镯子,闻言愣了一下:“真的?”
鸿喜点点头:“真的,阖家没有不知道的,厉害着呢!”
我一听,越发头疼起来。
昨天姑妈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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