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轻咳起来,说道:“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借他的用一用罢了。难道我不是为了照顾你,才和那臭小子坐了一条船的?”
我点点头,笑道:“师父的一片周全之心,我当然知道。只是师父不怕他把你认出来么?那一日”
说起那一日,我又不痛快起来,只是担心他劈了杨钦那一下的工夫会叫杨钦想起来,到时候又是一顿麻烦。
“怕什么?我从背后给他”师父凭空比划了一下,笑了起来,“再说,难道我还怕他找我的麻烦?”他看了看畹华和杨钦的背影,说道:“我不喜欢那东西,先走了,你看着和他们说罢!”
说完,当真掉头就走,脚下飞快,七绕八绕,很快就消失在四通八达的路中。
杨钦牵着马走来,疑惑道:“黄公子呢?”
我笑了笑,看见畹华领马车来,扶了盈盈的手往车上跳了,转头对杨钦说道:“他说到家了,要先回去,就不等你们了。”说罢,急急钻进车里。
在马车里还没坐稳,又忙探出头唤畹华:“畹华,你上来和我坐一处。”
畹华已跨上了马背,正要和杨钦一起骑马,听了我的话颇有些为难。他看了看杨钦,对我说道:“阿姊,你自己坐罢,表哥在这儿呢!”
“表哥不介意这个。”我故意向杨钦笑了一笑,又对畹华说道,“我有话同你说。”
杨钦亦故意轻叹一声,对畹华说道:“你去同你姐姐坐马车吧。我第一次来建安,还想好好看看建安城的风光呢!有什么话,等到了舅舅家再说也不迟啊!”
畹华忙告一声罪,跳下马来钻进了我的马车里。
我挪了挪座儿,让他挨着我坐了,遂挽了他的手仔细端详他一番,说道:“畹华,母亲不大好么?怎么瞧着你的脸色这般的难看?”
畹华忙道:“不不,母亲的病已见起色,阿姊不必过分忧心。”
我轻抚一抚他的脸颊,关切道:“那是为了哪般?”
畹华见问,吞吞吐吐一番,把眉心一锁,长叹了一口气。
我最难受他这般的困苦,看着他,便会不由想起自己如困囚牢时的情境,抬手在他背上顺了一顺,轻声问他:“是云真那边出了什么事么?”
畹华闻言急忙抬起头,匆匆看我一眼,又躲开了视线去,半晌方嘀咕道:“是,也不是。”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作响,吵得我有些心浮气躁。
“到底怎么回事?”
畹华把唇咬一咬,一副就要哭出来的酸楚模样。他捂了脸,扑进我怀里抽噎道:“阿姊,本来花鸟使要来我就够心烦的了,谁知道,谁知道谁知道家里又出了那档子事?母亲本就病了,阿姊又不在家,叫我跟谁商量去呢!”
家里?家里出了什么事?
我心里一咯噔,急忙拽起他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畹华揉着眼睛,像是泄了闸的洪水开始嘟嘟囔囔说个不停起来。他说得飞快,声音又和马车行进的声音混在一处,我耐着性子听完,这才明白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原来父亲为了复职,往京都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有了身孕的女子。父亲本不想把女子带回家,便在城里安置了一处房子让她住下。
谁知那女子是某个高官送的,原是宫里应承的歌伎,心高气傲的,本与了一个丁忧无职的员外就已经很不高兴了,如今又不能往家里去,越发恼羞成怒起来,竟自己跑到家里去大闹起来,把病中的母亲惊扰了,惹得母亲发了大怒,吵着要回娘家去。
这么一闹,便过去了十几日。
诚如我辈,实在没想过父亲还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畹华太小了,以前他只管跟着父亲读书写字,受着母亲万般的宠爱,哪里想过相敬如宾的父母会有分崩离析的一日?更何况他不像我,他敬重父亲,如同敬重一位神只一般。
我长叹一声,将畹华揽回怀中。
自我知道了大姐二姐的身世,我便对父亲不似从前般一味的敬重了。更何况自古男子三妻四妾,连皇帝也不能免俗,我们这般人家又能如何呢?
到了家,我也没了别的心思,连衣服也顾不上换,径自便往上房去。
慧儿她们见了我都很高兴,拥着我把我往里屋领。
母亲躺在临窗的榻边出神,手里还不住地拨着一串佛珠。双安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正低着头专心地做着女红。
一别数月,母亲一下瘦了许多,眉眼虽仍是老样子,神情中却平添了几分忧愁之色。不知几分是为了父亲,几分是为了她自己,又有几分是为了畹华与我。
“母亲!”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似在发颤。
母亲和双安俱都浑身一震,向我看来。
双安急忙站了起来,向着我走近两步,唤了一声姑娘,哽咽一声,滚滚两行热泪就落了下来。
母亲向我伸出手:“芙儿,过来,过母亲这里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忙走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把我仔细端详了一番,捏了捏我的下巴,对双安笑道:“多好看的孩子啊!还这么小,真是叫人心疼的年纪呢!”
双安擦着泪,说道:“姑娘的指望全在太太身上呢,太太该振作才是啊!”
母亲闻言望了望双安,又望一望慧儿和敏儿,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和姑娘说。”
眼看着她们都退下了,母亲沉默片刻,反倒笑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她说的既是父亲的事,也是我自己的事,便点了点头:“知道了,都知道了。”
母亲摸了一摸我的脸庞,叹道:“你看看,几十年的夫妻,不过是如此的下场,更何况帝王之家呢?又能有什么恩情?你如花似玉好端端的一个人,不该去受那样的蹉跎才是啊!”
原来,母亲最放心不下的,到头来还是我。
我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母亲放心,我自有打算!”;精彩!=
第五十一章()
自我回到家;照顾母亲就成了我顶要紧的事情。倒不是说畹华厌倦了服侍母亲;他很愿意伺候在母亲身边;做一个孝顺体贴的孩子;只是他毕竟是男孩,许多事情不方便;也不够细心。
比如他在母亲的屋子里煎药;把满屋子熏得都是昏沉沉苦涩涩的药味儿;连续十几日下来;莫说母亲了;就连上房一屋子的丫头妇人也都有些色变了,只有畹华仍不自知。
我头一件事就是把煎药的活接了过来。
那时节天越发的热了,守着药炉不过一会儿便会满头大汗,等药沸了,连贴身的小衣也都湿了。
我把药炉搬到院子里的海棠花架子下;时而风来时而风去,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母亲素信佛,病中越发的问起神佛来,畹华放了学,把课业做了;就坐在母亲的床边给她念妙法莲华经;若是畹华来得迟,就是我先念一段;等畹华来了;仍叫他念。
回家照顾了母亲五六日;连大姐都归宁过,因她还有自己的公婆要伺候,又看母亲面前有弟弟妹妹尽孝,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便跳上马车匆匆赶回去了。
只是我一次也没见过父亲。
畹华每天上学前是要向父亲问好的,我便问他父亲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谁知畹华把脸一拉,恶声恶气说道:“还能忙什么?左右不过是‘仕途经济’这四个字罢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憋了半天说道:“明天早上你去请安,把我也叫上吧,母亲嘴上不说,心里大概是很愿意父亲来看一看她的。”
畹华嗤之以鼻:“阿姊你可真傻!母亲那样要强的人,哪里肯要这嗟来的恩情?”他把头一昂,说道:“母亲说了,我和她最像。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气。阿姊你不懂!”
我叹了一口气,默默转过了脸去。
好容易又忍了一日,终是没忍住,在伺候母亲用汤药的工夫,几番的欲言又止,到底把母亲给惊动了。母亲把药碗交给丫鬟,淡淡一笑,说道:“想说什么便说吧,吞吞吐吐的多难看?”
母亲这么一说,我反而更加问不出口了,遂把头低了,沉默半晌,如蚊蝇嗡嗡一般说道:“父亲好些日子不着家了,女儿想着是不是该去问个安好。”
母亲又笑了一笑:“去便是了。你到底仍是你父亲的女儿,该尽孝还是得尽孝,至于其他的,和你不相干。你不要胡思乱想,把性情移了。”
“那母亲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母亲默一默,笑了:“还能怎么想的?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将将算一算,小半辈子都过去了,这会子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不是?更何况还有你和畹华呢!”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说道:“你四婶昨天来的时候,说要找一副鞋样子,我叫慧儿翻了半天都没找到,谁知她走了,倒给翻出来了。你去给你婶子送去吧,也正好散散心去。”
慧儿极有眼色将一副鞋样子送到了我的手上。
我接过鞋样子放在膝上说道:“等畹华来了我再去吧?”
母亲拍了拍我的手,笑了:“去吧,也好让我一个人静静,还有慧儿她们呢!”
慧儿敏儿俱来劝我:“姑娘且去吧,难道我们当真就那么不会服侍人?”
我无法,略坐了一坐,起身便出去了。
出了上房正屋不过百步之遥,我不察迎面和一个新妇撞了个满怀。
就听那新妇哎哟一声,身边的丫鬟已经嚷开了:“奶奶,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要回屋休息吗?要不我去叫大夫?”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转而就来瞪我。
我虽满心抱歉,但绝不许丫鬟来骂我,于是也沉了眼神瞪向她。
那丫头顿时就不大敢说话了。
倒是那年轻媳妇温和笑了笑,摆手说道:“不要紧的,撞得不实。”
她忽闪着一双杏仁眼睛看向我,笑道:“是四小姐吧?走这么急是急着要去哪儿么?”
我顺口说道:“我不行老四,四小姐是我”
话说到一半,目光正好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是,不由地就哽住了。
她亦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像捧着个宝贝鸽子蛋似的捧着,软语笑道:“听筠公说,他一共生养了四个女儿,可怜两位早去的,家里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小姐你不就行四了么?”
此一言说得我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寒气,再看看她那曼妙的身姿,听一听她那玲珑剔透的声音,我这才后知后觉猜到了她的身份。
一发厌恶起她来。
殊不知筠公是我父亲的名号,小的时候也曾听母亲这般温存唤过父亲,谁知如今竟从这个贱妇的口中听到了!
我直气得浑身哆嗦。
“从来没人敢放着我的面把我和妓/女生的孩子放在一起说的!你倒是好极了!把嘴一张,信口开河什么都敢胡说!”
她一听,把嘴一捂,佯装受了天大的惊吓说道:“四小姐,你这话对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当着你父亲和你姐姐的面说呀!这得多伤一家人的和气?”
说着,竟来拉我的手。
我哪里容她碰我?当即把她的手使劲一摔,冷笑:“一家人?你是什么东西?明门正路也没走过一遭,你哪来的脸面!不要脸的东西!呸!”
她竟不气,硬是拉了我的手放在她的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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