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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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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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调子莫名耳熟,来不及细想,我已抽出剑来随乐挥舞起来。

    我这一生中对着形形色色的人物跳过无数次的舞,可追溯起来,是头一次意识到在我在众人面前第一次献舞,竟是献给当今的圣上的,是为了赌一把我的命运的。

    剑是师父教的,舞亦是师父教的,这支思美人本是男子所唱所跳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俱都带着男子的阳刚之气,带着怀才不遇的士子的悲痛。我跳不出那阳刚,却懂得其中的悲痛,只不知道,最上的那一位,他看得看不出?

    烈日之下,荷花池畔,我只看得见衣裳上的白色丝带随着我的转动飘舞着,剑在光芒中翻飞,剑气凛冽,刺痛了我的双眼,恍若讥讽我的孤注一掷。

    我的悲痛一定为崇谨所知了,不然他为何在座中为我高歌起来?

    他唱:“广遂前画兮,未改此度也。命则处幽吾将罢兮,愿及白日之未暮也。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正是思美人的结句,也正是我想从心底掏出来,放在人前说的话——我要完全依照从前的打算,这种态度一直不会改变。即便是命该受难我也不管。

    不知何时,舞已罢,乐已休,我竟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在座众人皆都屏息沉声,连崇谨的歌声亦都消淡了,恍若不过我方才的一梦。

    万岁似有所思,终是拍了拍手,说道:“好!”他摩挲了两下龙椅,问我:“此舞朕仿佛见谁跳过靖安么?你与靖安世子可有往来?”

    我怔了怔,摇了摇头:“回万岁,臣女并不认得靖安世子。”

    万岁叹道:“也罢了。”又说道:“不过”我抬起头,望向他身后苍茫的天,就听万岁说道:“不过美则美矣,你跳的太过冰冷了。朕于皇位之上,人间冷暖已不可知,再受不起你这般的冷意。你的谏言朕知道了,去吧!”

    他挥了挥手,果真不再多看我一眼。

    我低着头垂着手,慢慢退出了荷花池畔,直到走出花园数百步,这才长吁一口气,如落心中一块巨石。

    不过是王公公随口所说的一句“万岁爱看人笑”,我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灵光,想起曾经一日秉烛夜游,师父同我说过:“但凡帝王,大多高处不胜寒,总喜欢些温暖的人事,所以佞臣宠妃横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不都惯把奉承的好话说尽了么?”

    我大着胆子,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穿上不吉的白色,素面朝天,做出冷漠的模样,跳着屈原因怀才不遇而愤痛之际写下的思美人,为的不过是激怒万岁,叫他看我不惯,好叫父亲满盘皆输罢了。

    那完全是不顾一切的豪赌,拿我所思所猜作注,赌的是我未来数十年的人生。

    父亲的严威之下,我含着泪忍着痛,终是赢了这一局。

    仰面对着太阳,我抹去了满脸的泪水,露出一个笑来。

    “恭喜你,如愿以偿了。”

    我闻声转过身去,也笑了一笑:“多谢你。”

    林珧轻笑一声,摇摇头:“谢我什么?你不怨我就算好了。你不知道,老三本想替你解围的,是我拦着不让的。我怕万岁一时兴起,赐你二人百年之好。”

    我仍仰起头,避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我不怨你。他不满意我,你拦着也是应该的,何必叫他趟这趟浑水?”

    林珧淡淡笑道:“我不全为了老三,你这么好的姑娘,他不爱,是他自己没福气。你大概猜得到,我们家毁了和晋王的婚约,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又成了你与老三,难保晋王不记恨我们,说林崔两家儿女联姻是拉帮结派。这样难听的名声,你与我都担不起。”

    我轻笑起来:“是我愚钝,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怎么你又肯舍了自己为我解围?不怕万岁乱点鸳鸯谱?”

    他亦笑:“我成亲六年了,你不知道么?”

    说得我俩都笑起来。他取出一只金丝面的龙纹锦盒递给我:“万岁赏下来给你的,说起来你倒是聪明,竟把万岁的喜恶都给摸透了!是我小看你了!”

    我不接,叹道:“误打误撞罢了,我其实心里发虚得很呢!”

    “不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摇摇头:“受不起这赏,我到现在还直冒冷汗呢!”

    林珧将龙纹锦盒交给容易,嘱咐道:“这是万岁的赏赐,千万要收好放好,不可以轻易地丢了或是送人。若外人在跟前,还需倍加供奉些。”

    容易满是紧张接过,捧在手心不敢动了。

    我另想起一人来,遂问他:“我八姐是如何入了万岁的法眼的?你知道么?”

    林珧颔首:“你八姐奉上茶本就出去了,万岁听令尊说荷花池畔西侧蜀葵开得好,便同令尊前去玩赏,正看见令姐站在一簇白玉簪前玩赏。令姐梨涡浅笑,引得万岁驻足流连,竟称赞道‘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如此投了万岁的缘。”

    我轻叹:“同是白色,不过一笑一不笑,竟得出两个结果来。”

    林珧亦有所感,把头点了一点。

    次日宫里便传下旨意来,封我八姐白苏为美人,即刻伴驾。而我,则为了那一日的大获全胜,引火烧身,遂初现出如山倾颓的端倪来。;精彩!=

第六十一章() 
圣驾在秣陵城仅停留了三天;第四日早上;在秣陵群臣的跪拜之下;浩浩荡荡继续向南而下。我的二哥与林珧大哥都得了加封;侍奉圣驾南巡,跟着去了的还有新封美人的白苏。

    我不曾得便与她告别;也不曾再见过她一面;家里也不曾提起她;就仿佛家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女儿。她屋里的侍女们纷纷的遣散旁处了;就连她贴身的侍婢;因未能跟着皇驾走,也被二婶收到了身边,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和表亲妹妹以真作伴,一派的冷清凄凉。

    虽然皇驾走了,留下的事务却繁多;父亲和几个地方大臣聚在一起忙了好几日都没顾上回家。

    我整日只在母亲身边转悠,侍弄母亲养的花草,陪着母亲做女工。

    兰姨娘起初倒也安分,静静地呆在西厢不出来,我渐渐都快把她淡忘了;直至一日遇见她。她越发显怀了;拦在路上,把我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我忍着不耐;问她:“有事?”

    她抿嘴一笑;淡着胭脂的面容仍是好看:“我就是想看看四小姐;心里害怕不害怕。”

    我冷笑:“难道我有该害怕的事么?”

    兰姨娘轻笑起来,点头道:“是啊,四小姐敢当面冲撞圣驾,给老爷难堪,不过区区的师妓学舞、露面雅席,又能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师妓学舞、露面雅席?她是如何知道的?

    我登时拉下脸来,冷冷地盯着她。

    可兰姨娘真不是个识趣的东西,遂又笑道:“还有一桩,若我说出来,不信四小姐不害怕。”

    我竖起食指,抵在她与我之间,冷笑:“不该说的话,你最好不要说。”

    兰姨娘嫣然大笑起来:“四小姐果然胆怯了!”不知为何,我直觉到不妙,那一刻就该缝上她的嘴,或者灌她喝下哑汤,叫她终身不再能胡言乱语。

    她探过身来,凑到我耳边,如下恶毒的蛊咒一般,在我耳边吃吃低笑:“怎么,就这么害怕别人知道你与林家三公子过从亲密的阴私么?”

    她直起身,竖起俏生生三根玉指,问我:“三桩罪名,四小姐该如何应对才好呢?”

    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我听见我的声音似也有些含糊了:“我没有罪!”

    兰姨娘低头一笑,叹道:“罢了!四小姐不跟对我实话实说也罢了!改日等老爷问起,我等着听四小姐的真心话呀!”

    再不能和她一处,我侧过身去想从她身边走开,却被她一把拉住胳膊。

    不知她哪来那么大的劲力,竟把我握得生疼:“四小姐,你若肯善待我,我可保你无虞。”她一手拽着我,一手轻抚着小腹,笑道:“老爷看在弟弟的份上,总是肯听一听我的话的。”

    “果然偏信则暗,自古娼妇最得意!”我冷冷抽回自己的手,昂起头冷言以对,“我没有罪过,也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你若蓄意要害我,便等有朝一日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我头也不回,匆匆地走了。

    只是我心里明白得很,兰姨娘所说的罪状,条条都是成立的,我把三从四德抛在了脑后,最轻一桩大概是跟着二哥女扮男装出现在雅席上了,可二哥跟着万岁南巡去了,他不能替我言语辩解;再者是师从楚云学舞,自万岁跟前做思美人舞,我便无从抵赖,可拜楚云为师,兰姨娘她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最后就是我与崇谨的私交过亲了。若是放在从前,必定算不上过分,父亲大概巴不得我能嫁进林家,结两家之好,可我为了他,却了杨家与石家两家的姻缘,更忤逆了万岁的圣意,到头来崇谨也不愿意以我为妻,在父亲看来,该是何其的放肆、何其的羞辱?

    回到屋中,我发了一回呆,忽的冲到桌边翻找畹华送我的那个锦盒,把屋子里翻得一塌糊涂也没找到,心慌意乱揪着容易和盈盈大嚷大叫,可她俩却都说谁也没看见那个宝贝盒子,以为我自己悄悄的收起来了。

    我想起彩秀那阴冷的神情,不由地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说起彩秀,她其实早就不是丫鬟辈分了,只是年轻的时候伺候父亲耽搁了婚配,等父亲想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愿意嫁了。她伺候过我的祖母,服侍过大姐二姐,是我们家资历很深的老人了,我从来都知道,她不大喜欢我,大概就是所说的“八字不合”。自我顶撞父亲那一日后,她越发看我不惯了。

    “完了。”我对容易和盈盈轻叹一声,“我要完了。”

    盈盈瞬间发出一声惊呼,却被容易一把捂住了嘴。容易对我摇头:“姑娘不要在这儿胡思乱想,不会出事的。”

    我笑了一下:“你猜父亲会怎样发落我?”

    容易和盈盈都说不上来。

    我噗嗤一下反笑开了,一人脸上轻轻拍了一下,乐道:“能把我怎么样?最多不过骂一顿打一顿,难道还真能杀了我不成?闹大了,让城里的人都看他的笑话?父亲怎么肯!”

    盈盈信以为真,长长吁了一口气。

    容易却摇头:“姑娘该告诉林三公子,问问他的意思。”

    我反而愣住:“为什么要告诉他?”我把手中执着的团扇扔进容易的怀里,笑了:“不许你悄悄的告诉他去,和他已没有干系了。”

    两天后,父亲回到家中,把我叫到了面前,既不是问我何时学的舞,也不是问我与崇谨的事。他和母亲坐在一处,交谈了几句,随即说道:“我给你定了一门亲事,你母亲听过了也很满意,想来也没更好的去处了。”

    这实在出乎我意料,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父亲显然并不想听我说什么,继而说道:“晋王的世子尚未纳妃,已给我家下了聘礼。这门亲事是林家保媒给你争取来的,也是我们家门的荣光,你将来便是正经八百的晋王世子妃了。改日林家与我家结为秦晋,你该亲自去谢才对。”

    我没想过,畹华与云真私奔让晋王世子妃的位置空了下来,为保两家清白,竟拿我去顶上。

    大约是我的脸色委实难看,母亲问我:“我的儿,你怎么了?”

    我低了头,避开母亲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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