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容佩这般人物,那心尖也颤了一颤,遂呷了一口茶,顿一顿说道:“不如你也同我交个心——你并非出身贫贱,也不在贱籍之中,为何偏要执着于此?”
柳青门闻言,倒退了几步,转过身去,闷闷半晌,方才淡淡笑道:“只因我生而为女,自幼不得重视,落落失意小半生,经历了几次辛酸,才明白——生而为女,不仅微小而且卑贱,那些所谓父兄亲族,也不过是逐名逐利的假借罢了!”
“唔,还有呢?”
柳青门闻言,怔怔望向他,方笑了笑:“果然九公子聪颖过人,竟瞒不了你——也因我早年痴傻,错付了真心,几番羞惭之后才明白,女子不过男子之依附,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因而心中不甘,才”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住了声。
“你以为,入了此道,世人就不会看轻你么?”
柳青门冷笑一声,摇头道:“事到如今,公子竟还不明白?我不要世人看轻看重,我但求有朝一日,能把当初看轻我的人统统踩在脚下,如此方解我心头之恨!”
惋惜之色在容佩目中一闪而过。
“更何况,凭什么只许男人嫖女人,为什么”她凑到容佩的身边,以小指勾住了他的衣襟,她压低了声,在容佩的耳边喃喃蛊惑着,“为什么不许女人,嫖一嫖这世间的男人呢?”
容佩只觉一直酥麻从脚底涌了上来,他一把握住了柳青门不安分的手,鬓角有豆大的一滴汗滚落:“你,真像是要命的鸠毒!”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边:“我答应你了。”
柳青门坐起身,眼中清明万分,不见半点媚意:“你不问问我要什么,你就肯答应?”
第七章()
正月廿二;风和日丽;是个宜订盟、宜入宅、宜开张的好日子。
柳青门坐在妆台前;一面任凭柳媚派来的梳头婢女为她梳头上妆;一面含笑听着盈盈在一旁读礼单清册。盈盈随手拨弄一串绿玉珠,侧头问道:“姑娘;怎么这单子上的礼;都是容公子一人送来的?”
柳青门低了头;抿唇一笑。
梳头的老婢笑道:“唉哟;真是傻丫头哟!今天的宴席本来就是容公子替你家姑娘张罗的!”
盈盈诧然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凭甚我们姑娘一人还不行;还要旁人替她来张罗?”
老婢笑着对柳青门说道:“姑娘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实心肠的傻孩子哟!”
柳青门笑了笑:“妈妈你多担待她,她还小呢!哪里懂这些个!”
“丫头,今天是你家姑娘同我们姑娘义结金兰的好日子,也是容公子给你家姑娘做东卿的好日子!”老婢满脸堆笑,一双手灵巧地在青门的发髻中穿梭着;很快将她的长发绾成了惊鹄髻的形状,又对盈盈说道,“容公子既做了你家姑娘的东卿,便是和姑爷一样的了,怎么能对你家姑娘不上心呢?”
盈盈茫然望了一眼青门:“姑娘;怎么往姑爷二字上说去了?您不是”
还未说完;就被柳青门肃然一声“盈盈”给呵止了。
她从锦匣中取出那支金步摇递给老婢,摆出笑来:“这是容公子前几日赠于我的;烦你替我簪上罢!”
老婢刚应了一声是接过;正要往她发髻上簪;就听门外传来一声轻咳,跟着容佩已以扇抵了珠帘缓缓走了进来。他抬手掩唇轻笑一声,说道:“盈盈,怎么我就做不得你家姑爷了?”
盈盈丢了手里的串子,嘀咕道:“分明我们姑娘还念着林公子,现在又来”
柳青门敛了眉,沉声道:“盈盈!出去!”
盈盈把脚一跺,唤一声“姑娘”,见柳青门从镜子里瞪了自己一眼,只得低了头,一步三挪,慢慢地晃了出去。
容佩哑然失笑,走到她身后扶了她的肩头,笑道:“你同个丫头计较什么?”
柳青门从镜子里斜横他一眼,似笑非笑说道:“不怕我恼,怕你脸上过不去。”
容佩从老婢手中接过金步摇,稳稳替她簪入发中,莞尔一笑:“好说,我也没什么过得去过不去的。”他打量她一番,托了她的手在自己手中,笑道:“你这手上倒是素净了些,早知不带这个给你,换个戒指什么的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簪纱的粉色珍珠宫花插入她的发髻之侧。
柳青门把自己的手看了一看,笑道:“这有什么,反倒是手上东西多,沉甸甸的累人!”
她转头望了一眼窗外,问道:“你这时候来,是来催我的?”
容佩摇摇头:“还有半个时辰的模样。我是来告诉你——茂端和他们都来了。”
柳青门扶正宫花的手一顿。
余光看见容佩正仔细打量着她,试图从她的面上寻出破绽来。
青门终是一笑,反问道:“他们?他们是谁?我不明白。”
“你既不明白,那便罢了。”容佩伸手挽了她的手,把她从凳子上扶了起来,又亲自从架子上取下外衣将她囫囵的裹住,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先去柳媚那里罢!”
笙箫管弦响彻了整个墨阕阁,墨阕阁从大门口张灯结彩一直拉到了湖心中一个四面环水的亭子上。从岸边到亭子,有一座石拱小桥,桥上前后各点了四盏绢纱的宫灯,和着月亮和流水,把偌大的亭子里照得灯火辉煌,十分的热闹。
墨阕阁的一班小戏唱游园,其中有一个花旦唱的袅晴丝,悠悠扬扬、袅袅婷婷,一步三绕,把其中坐着的公子贵人唱得俱都两眼饧饧,醉得六七分了。
柳媚先一步到了亭中,笑着听完小姑娘唱曲,又给在座的斟酒布菜。
座中有一个行院的老客,名叫徐景阳的,搂着一个小姑娘问柳媚:“媚姐儿,你可是从来不认妹妹的啊,今儿破了这个例,莫非她是个神仙般的人物?”遥遥的一指那唱曲的小姑娘,笑道:“你实话同我说,比她好多少?”
柳媚嫣然一笑:“徐相公,您臊我?不过是卖容公子一个人情,倒叫相公笑话了!”
徐景阳一听容公子,愣了愣,反问道:“哪个容公子?”
“这就是您当真臊我了!”柳媚抿嘴一笑,“顺德容家的九公子不是现在建邺客居么?又哪里还有什么容公子?”
徐景阳脸色一变,酒醒了三四分,讪讪点一点头叹道:“原来是他!”
柳媚仍是一笑,轻飘飘的穿花蝴蝶一般,又去给邻座倒酒。
邻座坐的是潘茂端、石屹和林琰,林琰脸色不大好看,石屹倒是淡淡的,还和潘茂端说笑一番,看不出情绪来。潘茂端受了林琰一日的苦闷,此刻看见柳媚便如见了救星,拉着柳媚的手就不让走。
柳媚因笑道:“这还没醉呢,潘公子就要唱离魂了?”
潘茂端脸上一热,却仍不撒手。
石屹便笑一笑,说道:“茂端,你既舍不得柳媚,就同她唱支曲子给我们几个热闹热闹,如何?”
潘茂端瞥一眼林琰,讪讪笑道:“若果真能让崇谨笑上一笑,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既是潘相公如此雅兴,不如与妾唱一段琴挑,妾这里可有极好的吹笛的师傅候着呢!”柳媚双手拉了潘茂端起身,向在座者不由分说,笑道,“潘相公愿与妾唱一段给妾的新妹妹助兴,只是不好意思,该如何是好?”
在座的都认得对方,因而玩笑道:“唱的不好,罚他一大海的酒就是了!”
更有玩笑道:“正巧他也姓潘!合该他唱这个!只是委屈媚姐扮一回道姑唱一回经!”
潘茂端一副极好的面皮都快涨红了,因而同柳媚笑道:“我同你唱什么不好,偏偏唱这琴挑?若是,若是让旁人听去了,只怕是要误会的!”
柳媚尚未答话,已有人说道:“能误会你什么?你又有什么好误会的?”
却是一直在紧锁双眉出神的林琰。
“这,这”潘茂端被林琰一通抢白,还没想出怎么应对,已被柳媚拉到亭中心。柳媚向操琴执箫的师傅点一点头,那几位师傅便已吹拉弹奏起来,正是琴挑里对唱的琴曲。
潘茂端没奈何,唱道:“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彷徨。彷徨。”
柳媚眼横无限媚意,亦唱道:“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叹长宵兮孤冷,抱玉兔兮自温。自温。”
她的嗓子极为清亮,学弋阳腔也有许多年头了,故而十分的动听。她刚唱完,就听得有人拍手,笑道:“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能听到这样好的曲子!”
是容佩领着柳青门从石桥上姗姗走了过来。
执灯的小婢在前引路。
灯烛之下,柳青门胭脂红色的衣裳如烧一般,姿态娇憨缱绻果真有如新嫁娘。那容佩亦穿一件粉色烫金边的上衣,执一柄长扇,风流倜傥,得意极了。
柳媚丢了潘茂端,把手伸向柳青门。
柳青门一脚踏进亭中,手指尖刚刚碰到柳媚的手,就听一声惊呼,石屹已站了起来,瞪眼:“白、白”身前的酒盏杯碟被撞翻了也顾不得。
他那“白”字刚说完,就听得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眼睁睁,他身边的林琰已把手中的一盏酒杯给捏了个粉碎!
“公坚,你醉了。”林琰的另一只手摁在石屹的肩上,硬生生将他摁了回去,声音听上去有说不出的生硬不快,“坐下喝杯茶醒醒酒。”
石屹望着柳青门,脸色惨白惨白的,一时间恍若见了鬼。
“怎么我一来,你们反倒沉默了?”容佩只当不见,对郭氏笑道,“莫非是不欢迎我?”
郭氏急忙赔笑道:“不敢不敢,容公子说笑了!”
容佩轻笑一声,转向柳青门:“不然就是你从前得罪过石大公子?”
柳青门摇头一笑。
容佩似笑非笑望一眼石屹与林琰,说道:“虽然你以为不曾得罪过石大公子,但难保你无心有过错失。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妨就请他原谅了你,大家两厢无事才好!”
就见柳青门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杯倒好的酒水,缓步移向石屹那一桌,亲自地把酒杯送到石屹面前,莞尔笑道:“石大公子,今天是我和姐姐的好日子,请你赏脸饮了这杯。过去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都原谅了罢!”
她不来说这一番话倒也罢了,就见得石屹浑身犯了疟疾似的筛糠起来,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你、你,我、我”
他这里“你”、“我”还没理清楚,就看见柳青门手中的酒杯已被林琰端了去,对了嘴唇,一言不发,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柳青门的笑容僵了一僵,复又斟了一杯,却不送到石屹面前,自己仰头喝尽了,笑了起来:“林公子,你这不像是喝酒,倒像是要和我玩命。我身无长物,唯有这条命还值点钱,若是公子看得上,倒愿意舍了出来,和公子尽力的拼一拼。”
林琰瞪着她,几乎要把她瞪出个洞来。
柳青门似难以承受,缓缓侧过脸去。
烛灯之间,她一副红石榴的耳坠不住地前后晃动着,几乎要把林琰的双目晃得失明。
潘茂端不知从何处插了过来,笑道:“崇谨,你是怎么了?今天是青门小姐”
林琰手一抬,止了潘茂端的话,他紧紧盯着柳青门问道:“敢问小姐,这‘柳青门’三个字是出自何处?”
柳青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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