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她说完,柳青门已接过话来:“姐姐要几张,我来抄就是了。”
柳媚伸出五根手指头晃了一晃,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你了。”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将茶碗边沿摩挲了两下,说道:“我知道你无趣,行院人家的日子本来也不热闹,那热闹本是给外人看的。不过你若实在无事,倒不妨写些诗词抄在纱灯上。虽然卖不了几个钱,可别人读了你的诗,爱慕你的才,你这里便也会热闹了。”
柳青门颔首:“谢谢姐姐,受教了。”
“好了,本该你去看我的,反倒叫我跑了这一趟。”柳媚搁了茶杯,起身说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你吃了午饭就去后院找我,晚上还要带你出去。”
柳青门点了点头,亦跟着站了起来。
她将柳媚送到门口。
柳媚顿一顿身子,半转过脸来:“青门,昨晚林三公子在湖边站了一夜。我本不想同你说的,但又怕你从旁人的口里听到了,怨我。”
柳青门一怔:“他,怎么了?”
柳媚叹一口气,说道:“在湖边站了一夜,受了很重的风寒,这会子正在客房里躺着呢!他不肯叫人告诉他家去,郭姐姐就只好给他请了个大夫。他说,想见你一面”
她还未说完,柳青门已然跑了出去。
“哎,你——”
柳青门恍若未闻,她迎着风一阵的狂奔,风把她梳好的发髻吹散,却也都顾不得了。
客房的门半掩着,她猛地冲了进去,就看见一个大夫在外间开药方,郭氏陪在一旁。垂帘内立着一个垂髫的丫头,里面似乎还有两个姑娘正在服侍。
柳青门顾不上和郭氏招呼,一把掀了帘子。
就见内室里,林琰躺在床上,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头上还绞了一条半干不干的帕子敷着。顿时,她的眼泪便有些难掩了,在眼中滚了几圈,唰的就落下了。
柳青门把大半个身子掩在珠帘后,只不敢进去。
“姐姐,怎么不进去?”那梳双垂髫的小丫头好奇的瞪大了眼。
柳青门说不出话,只把头摇了一摇。
屋内传来林琰的声音:“过来。”
郭氏往她背心上轻轻推了一把,柳青门咬一咬牙,撒开抓着珠帘的手,一步三迟疑,低了头慢慢晃了进去。
两个服侍的姑娘,一个名唤水心,一个叫做温香,都是墨阕阁已经挂了牌的女孩儿,此刻见了柳青门,却都唤她叫“姐姐”,纷纷的让出位子来。
柳青门心里一团的乱麻无可解,根本顾不上她们,躲着林琰的视线往床底下看去。
林琰向她伸出手:“过来,靠近些。”
柳青门痴痴望着那手,怔了一怔,摇摇头,两行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
林琰慢慢撑起身子,仍把手伸向她。
柳青门拗不过他,终是将手伸进他的手中。那手滚烫的,烫得叫人心慌。
青门大吃一惊,抬头望向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脸烧得通红,眼底水汽汪汪,丁点不似从前温吞潇洒的模样。她越发哽咽起来,坐到林琰的身边,泣道:“你,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弄成这样,叫我心疼?”
林琰握着她的手抬了一抬,凑到青门的眼下,轻轻拭去她眼中的泪,叹了一声,终是笑了:“事到如今,我还能得你的泪,也该满足了——我只当你恨我。”
青门噙着泪,又摇了摇头:“我,我不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并不是你的错。”
“可公坚说是我的错。”林琰微微侧过头去,“其实就连大哥和四妹,也怨我。”
他的手在她的手中颤了一颤,就听他闷闷说道:“不是我有意的戏耍你,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待你。”
一滴清泪落在他的手面上。
林琰自嘲似的笑了一笑,剧烈的咳嗽起来。
柳青门急忙擦了泪起身要端茶,却听得他在身后似乎说道:“莫怪我,我只是早就忘了爱是什么滋味了。我既不知道,又怎么能骗你、哄你呢?”
她倒茶的手一抖,些许茶水溅了出来,溅在她的手上,她却感觉不到疼。
“我最不能欺骗的人,就是你啊!”
柳青门只觉自己的泪如断珠走线,连擦拭也不及,齐齐的滚落下来。她抽噎着,勉强挤出笑来:“我不怪你。跟着你的那段日子,我学了很多,我都记着,一刻也不能忘。”
外屋郭氏向水心和温香二人招手。
水心将茶杯放下,说道:“姐姐,我们先和郭妈妈出去了,您辛苦,多盯着些。一会儿药煎好了,我给姐姐送来。”
柳青门闷声点一点头,称谢。
水心便和温香走了出去,连那个守着的小丫鬟也一并出去了。
柳青门边擦泪,边去关门,却听见林琰低低的说冷。
她怔一怔,忽的解开衣结,脱去外衣,又把鞋子脱了,掀开林琰的被褥一下扎了进去。
被窝里,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林琰的身子顿时僵了一僵。
“你,嫌我脏么?”柳青门闷闷问道,“嫌我太过孟浪?”
她的话落在林琰的耳中,不知掀起了如何的轩然大波。林琰翻身将她抱入怀中,任她的头抵着他的胸膛,沉默半晌,终是说道:“按你的说法,我比你脏。”
柳青门含着泪,笑了起来。
林琰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忽然苦涩一笑,说道:“方才想唤你的名,却不知道该叫些什么。也不知为甚,竟是连你从前的名也唤不出口了,只觉得我不配。”
他的口顿时便被青门掩住,柳青门从他怀中半抬起头,盯着他叹道:“别说配不配的话。”
林琰望她良久,叹道:“好。”
柳青门将搂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她紧紧贴着他,感受着他的心跳,轻轻说道:“石屹给我捎了封信,说他要去翰林谋仕途了,想让我送他一程。崇谨,我要去么?”
她的语气像极了从前的模样,不由惹得林琰一愣。
林琰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他必定是有些话想对你说,才会麻烦你去一趟的。你去送送他,权当是我也送他了。”
“他说要和你割袍断义的话,不是认真的,他心底还是挂念着你的。”
林琰勉强一笑,半哄半骗:“我知道。”
第十一章()
一湾春江水。
石屹坐在码头边的石头上坐了很久;今天他从故里出发;独自一人前往京都谋求前途;除了家里人;除了她,再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因而没有其他人来送他。
只是她;始终还没有来。
“少爷;船夫催了三次了;说是天黑之前要到下一个渡口;不然那边接不到人;没法交代。”随行的小厮过来催促石屹,搓着手说道,“所以说少爷干嘛不坐家里的船?又便宜又不赶。”
石屹没有回答,他望了望来的路,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好吧;出发吧!”
他上了船,站在甲板上怔怔地盯着船夫解船锁,眼看着船夫将船一浆撑出几许,忽然耳边传来呼唤声。
“等等,等一等!”
石屹急忙抬起头;就看见一辆扯着青棚的马车停在渡口;一个穿紫的丫头跳下马车,急急的向他挥着手;却是盈盈。
“船家;实在抱歉;烦你把船再撑回去!”石屹急忙拦住船夫,见他面露不悦,连忙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他的手里,“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船夫收了银子,脸上好看许多,边把船往回撑,边说道:“可真个儿要快点!千万耽搁不起的!”
石屹连连地点头称好。
他刚下船,就看见柳青门披着一件雪青色的绣白菊的兜帽披风站在了他的面前。
石屹反倒愣了一愣,讪讪一笑:“我以为,你不来了。”
柳青门放下兜帽,顺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髻,淡淡一笑:“我以为,凭着我们的交情,还是很应该来送送你的。”
石屹笑了笑,低了头:“是么?”
“崇谨病了,我照顾他来着。本来想早点来的,只是他突然又发起高热来,所以迟了些。”柳青门伸出手,在石屹的肩上轻轻拂了拂。
石屹愕然地抬起头。
只见柳青门拈了一片落叶在手,对他笑一笑:“有落叶。”
石屹恍然片刻,方才缓缓点了点头,有些苦涩的一笑:“崇谨,他病了么?严重么?”
“受了凉,发热罢了。”柳青门莞尔道,“他知道你要走,心里其实很舍不得你,只是怕你见了他,心里不痛快,所以故意病了,好有个借口不来送你。”
石屹负了手在身后,他的心底有些泛酸,便来回踱了两步:“我没有不想见到他,那日晚上,他已经送过我了。”
他在柳青门面前站住脚,看着她,定定说道:“其实,我很羡慕他,羡慕他拥有我苦求却不得的,所以才痛恨他,痛恨他不懂得珍惜,因而才造成了现在的这一切。”
柳青门摇了摇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说不好,你也不用说给我听。”
石屹点点头:“好,那便不说了。”
他望着柳青门的面容,忽然露出一种悲凉的不舍之色,他的一只手揣进袖子里,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柳青门从丫鬟的手中接过一杯酒递到他的面前:“杨柳树下,薄酒略淡,请你将就着饮了吧!”
石屹伸出手,接过酒杯看了看,仰头饮下了杯中酒水。
他将酒杯送还柳青门的面前,顺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东西展现在柳青门的面前。
那是一只半旧了的荷包,绣着翩跹的彩蝶,缀着五彩的琉璃珠子,却是从前崔白芙的旧物。
柳青门一下怔住了:“这是?”
石屹苦笑一下:“这还是在你姑母家的时候,你不小心掉了的,我随手捡了起来,就一直藏在身上。现在我要走了,虽然很想带着它走,可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还给你。”
柳青门默然良久,终是从他手中拿过了过来,掖进自己的衣袖之中。
“我——”石屹低下头,犹豫片刻,说道,“我和舅家的表姐定亲了,等我在翰林的位置稳固了,就要成亲了。”
柳青门笑道:“这是好事,要恭喜你。”
石屹点点头:“亲上加亲,大家都很欢喜。”他黯然一笑,说道:“原本指望着说给你听,还是想见你后悔一下。若是你说一个不字,我立刻就撇下那一切,和你”
他惨淡一笑:“终是我痴想了。”
柳青门望着他许久,忽然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轻抚而过,她笑一笑,摇了摇头:“不要指望我,我已经没有真心可以给了。我一直感谢你的深情厚爱,只是那些是我回应不了的,所以反倒不知该怎么做了。”
石屹轻笑了一声,声音中带了几分凝噎。
“崇谨也快要完婚了,今年秋试,他是必然要去的。”石屹轻叹一声,“不要再把一颗心扑在他身上了,他是天生的薄幸,是改不了的。”
柳青门点了点头,勉强一笑:“好。”
“也不要太过指望容九,他的心里,除了万岁和他容家,其实再也没有什么了。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一定能护你周全。”
柳青门笑了笑:“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从不指望他。”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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