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摇头:“你别管我。”
彼时我正蜷在小憩用的榻上,她便端了绣凳在我的对面坐了,带着笑细语问我:“姑娘,昨日去林家,可曾玩得开心?”
开心么?自然是开心的,但若喜形于色,必定会被她们笑话,于是故意摆出个无所谓的姿态,淡淡说道:“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不过都一样罢了。”
双安笑道:“都一样?我瞧见姑娘不是同林家的三公子挺聊得来的么?姑娘别总想着哄我。”
我被她一语戳破了心事,不由臊了起来,随手拿过一旁放着的绣花活计,捻起针线就往里扎了几针,嘴上还是拉不下来:“他是谁?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和他聊得来?他是王孙公子,我又算得了什么?”
双安抿唇笑道:“姑娘这话就是真拿我开心了!姑娘是什么人,姑娘自己不清楚么?我们崔家,虽不是极富贵人家,却也不比他们差多少。姑娘何必自轻自贱呢?”
她侧过身去,吩咐容易:“去给姑娘换杯热茶来。”
一时被她说得心慌意乱,不知所以然,便索性丢了针线,背过身去,不想同她议论。
容易端了新茶来,送到我手边,问我:“方才太太打发人来取一样姑娘做好的绣活,姑娘挑哪一样给上房送去?”
“好端端的,母亲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容易摇头,只说不知道。谁知双安却笑了,说道:“姑娘仔细翻翻,可得挑个好的!”
我见她笑得古怪,心里也觉得奇怪来,将话往回咽了一番,到底没忍住,问道:“为什么要挑个好的?做什么用?”
双安笑得越发欢快,只不给我解惑。
正值我屋里的宋妈妈进来,凑巧听见了,大声笑起来,说道:“哎呦,可真是个傻姑娘!那是给喜婆相看的,自然是要拣好的送去了!”
一面拜了下来,连声只说什么“恭喜姑娘,贺喜姑娘”的蠢话。
我脸上心上俱是一热,早没了脾气,含羞侧了脸,轻声问道:“母亲那里,急着用么?”
宋妈妈忙笑道:“不急不急,这事儿啊,急不来!”
我点头:“烦劳妈妈走一趟,就和母亲说,我把手头上的这件做好了就送去。”
宋妈妈答应了,寻了把剪子就出去了。
双安凑到我身边,笑道:“姑娘近来在绣那朵牡丹花,是很中意那花色么?”
我将那绣了一半的牡丹花往她怀里一丢,斜了她一眼,随即往她怀内一滚,撒娇撒痴,使唤她:“好姐姐,给我换面新的,我重绣!”
双安搂了我,笑我:“方才还拉着个脸,怎么现在又唤起姐姐来了?你羞不羞?臊不臊?”
我便伸手去轻轻的打她。
两个女孩笑在了一处,只是没心没肺的。
玩闹了一会儿,双安忽然慨叹一声,惹得我去看她。她被我看得红了红脸,笑道:“姑娘这样直勾勾地望着我做什么?怪不好意思的。”
我将头靠在她肩上,问她:“姐姐,你方才叹气是为了什么?”
双安抚了抚我的头发,笑道:“我是五年前来伺候姑娘的,那是姑娘还是个小孩子,成日的就爱笑,那时满屋子都是笑声,太太还笑话姑娘不够稳重。”
她忽然说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叫我难以招架,便听她又说道:“后来姑娘去静修,我们都没能跟着去,再见面的时候,姑娘都不爱笑了。”
说实在的,做孩子时候的事情,大抵已经模糊了,听她说来,只能想起一点只零的片段,并无甚可以伤感的。再者,做孩子的时候,只是没心没肺的惯了,万事也不上心头,哪里能像现在这般有趣呢?
“如今姑娘大了,眼看都开始相看了,这么一想,便有些伤感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我冲她笑笑,说道:“这也不难,将来你同我一道去就是了!”
双安悟出我的话外音,红了脸,抿嘴不说话。
容易不懂那么多,也凑了过来,鼓着小圆脸,说道:“姑娘同双安姐姐去哪儿?也带容易一同去吧!”
我和双安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容易看看我,又看看双安,确定我们是在拿她取笑,忍不住将小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嘴上更是委屈:“姑娘和双安姐姐一伙,都欺负我!”
我笑得不能自已,指着她只是说不出话来。
双安一面给我揉肠子,一面也笑得满面飞红。
容易越发委屈起来,索性抽泣哽咽得不能控制,捂了脸使劲的嘤嘤做声。
我探过身去拉她耳朵手,又想哄小丫头,又忍不住想笑她,拉着她的手拉了半天,把脸憋得通红,也不过是憋出一句“好啊,将来一定带你去,你别哭了。”
谁知说罢,我已和双安笑软在了塌上。
容易赌气将脚一跺,捂着脸往外奔。偏我是个操心的命,追着她,隔着窗户叫她小心别摔着了。
就听小姑娘在外面“嗳呦”了,我生怕落后了似的抢先笑道:“容易,叫你看路看路,怎么还是跌了?”说罢,肆无忌惮地又笑了起来。
却听见容易哆哆嗦嗦说道:“少、少爷,您、您还站得起来么?”
双安一听,脸色就变了,急急忙忙下了榻,奔出房间去。我也是一惊,连忙趴到窗沿边看。
就看见我那倒霉弟弟正躺在廊中的地上,一个劲的呻/吟哀嚎,容易咬着手指战战兢兢站在那里,好像是在发抖。还是双安机敏,冲过去将畹华连扶带拽给扯了起来,又是给他掸灰,又是不住地给容易赔罪。
畹华借着双安的力道站了起来,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没有大碍的。”
我见他没事,不由得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隔着绿纱窗,我的弟弟对着我愁眉苦脸,不住地搓揉着自己。
便笑着唤他:“畹华,还不进来么?”
畹华见我开口唤他进来,这才换了笑,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往我的榻上一屁股坐了,涎着脸笑道:“好姐姐,我摔了,你不来看我也就罢了,怎么还笑我?”
我止不住的笑,边笑边不忘挖苦他:“你还好意思问?容易才多大个女孩儿?怎么一下就把你撞跌倒了?亏你还是个少爷,这么弱不禁风的,还不让我笑了?”
畹华听了,脸上五官都扭曲了,龇牙咧嘴的,只是想不出辩驳的话来,半天,方无力的辩白了一句:“谁叫丫头都走那么快的?
”
正说着,就看见容易抹着泪儿端茶进来。
我笑道:“好了,你别哭了,你少爷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他啊,不过是恼他自己呢!”
畹华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是,没怪你,你别哭了。”
等丫头出去了,他这才推了推我,说道:“阿姊,父亲书房里,都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那时脸色那么难看?”
第八章()
畹华一直凝视着我,既有担忧,又有欣喜。
他这样的姿态委实让我有些吃惊。小的时候,我们一处玩,可渐渐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了,我与畹华就不再那么亲密了。后来他到了年龄,便入了学堂,我呢,则去了庵中静修,越发没了交集。
我以为他和我一样,许久不见,便也都生分了,却没想到,他比我重情得多。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柔情,便抬手去摸他的鬓发。
畹华似乎也愣了一愣,低声说道:“阿姐,你好久没同我这般要好了。”
我心里一涩,笑了笑:“你大了,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
畹华反驳道:“我再如何长大,也是阿姊的胞弟,阿姊是我滴滴亲的姐姐,和我好难道还有错么?”
这话一说,使我心头剧震。是啊,畹华他是我的弟弟,这是不会变的,我与他血脉一体,若连他也不能亲近,还能亲近谁?心尖上的血一热,抚摸着他鬓发的手已经轻抚在他的脸颊上了。
“是,我不该与你生分的,原是我做姐姐的不对。畹华,你心善,不要与你这个傻姐姐计较了。”我笑叹了一口气,说道,“从今往后,我们亲亲热热的在一处过!”
畹华听了大喜,忙追着我问道:“阿姊不回那破庙去了?果真就在家安安心心住下了?”
我点头,亦是向他作保,亦是向自己作保:“不回去了。”
这四个字一出口,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我心中是彻底清楚了——佛门净地,我是回不去了。
不知在何时,何地,我已将自己的魂丢了。
畹华鼓掌笑道:“太好了!这实在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阿姊,你不知道,从前我总是担心,你就在庵里白白虚度一生呢!”他挽了我的胳膊,笑道:“阿姊,你生得这样美貌,不做出一番事业来,岂不可惜?”
我听了这孩子气十足的话,不由的哑然失笑,遂把一根手指往他脑门上戳去,笑道:“我能做出什么事业?你就是哄我,拿我取笑罢了!”
他笑嘻嘻的往后躲去。
闹了一阵子,我累了,便端了茶来喝。
畹华便整了一整身上的衣裳,犹豫了一下,仍是低声来问我,却换了个问法:“我听说昨天姐姐和两位堂姐去林家做客,可有什么新鲜的事情么?”
我心里一咯噔,不知该说不该说,亦不知若与他说了,又能细说多少。
想了一想,同他笑了笑:“林家可真大,还有一个百花园,很有意思。”
“还有呢?”
我想绷着不同他说的,但看着他那俊俏的小脸,哪里绷得住?遂噗嗤笑了,说道:“罢了罢了!你这个机灵鬼,一点都糊弄不得!”
便同他说了林家的三公子和他那酷爱菊花的品性。
说到激动处,不由有些眉飞色舞的张狂,我心里知道,可就是不能控制。
畹华静静的听着,等我一气说完了,这才微微蹙眉,说道:“若是我没弄错阿姊仿佛很中意那位林三少爷,是这样么?”
我正说得口干舌燥,转身去跟双安讨茶吃,忽听他这么直白的一说,把手唬得一哆嗦,顾不得其他,先往双安脸上看去,生怕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幸而她正一直专心做她手上的活计,并没有注意我和畹华的对话。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就听得畹华在身后吃吃笑道:“区区一个婢女,阿姐那么紧张做什么?就算听了去,难道还该背着阿姐在外面胡说?”
我瞪了他一眼,啐他:“亏你还是个大家公子,怎么一点轻重也不知?就算她们不往外乱说,给她们听见了,我这脸上面上怎么过得去?”
畹华索性往我榻上的撒花大软枕上一倚,翘起二郎腿来直抖,笑道:“若是我,才不在乎他们做下人的怎么看我呢!只要阿姐和爹娘不嫌弃我,我就没什么过不去的。阿姐,光这点,你就该同我学学。若是谁的眼光你都在意,你活着不累么?”
他说得虽然任性,但确是一番大实话。
我嘴上虽不承认,心里却认同极了。
乐了一乐,先朝畹华的脸上拧去,笑道:“几个月不见,你越发长本事出息了,敢嘲笑起我来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畹华“嗳呦”一声,闷头便在榻上乱滚。
我追着他讨打,他便反过来咯吱我,直玩得两人滚做一团,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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