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的另一只手在底下轻轻扯了一扯容佩的衣摆;意思他不要再鲁莽冲动,她忍住一口恶气,反笑了起来,只听她说道:“洪大人,君子贵在矜持自重;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却实在叫我有些捉摸不透了。”
她说着,目光不偏不倚落在了洪善宝钳着他的手上。
“君子之道么;倒也不在此。”洪善宝揎起袖口;抬起左手去捏柳青门的下巴;却被柳青门先一步闪躲了,他也不恼,只是笑,“你这个小女子,敢和我说什么君子不君子,你是哪来的骨气胆量?”
柳青门轻笑一声,学着洪善宝的口吻摇头说道:“骨气胆量么,却也不在此。我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的就是这样的买卖生意。我是见你洪大人衣冠楚楚,才说出这些君子言论的,若是大人不喜欢,我也愿意换个别的说说。”
此刻众人都看得出这三人僵持,皆不敢出声,又去看梁王。梁王不耐烦管这些,自顾自的斟饮,只把他们当戏文,看得津津有味。
倒是容佩听了柳青门的话,忽的就有些转晴了,乐呵呵笑了一声,把手里的扇子转了两转,扇子便直勾勾敲在了洪善宝的手背上。
“洪善宝,风流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识相的就赶紧撒手,否则可别怪老哥没提醒你,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把面子栽在这里!”
洪善宝也不是好对付的,冷笑一声,说道:“我不撒手了,你又能如何?区区一个在籍女子罢了,难道我还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不成?”
柳青门的眼角抽搐两下,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容佩已然一拳挥在了洪善宝的颧骨上!
洪善宝猝不及防被他打了一拳,歪着头摩挲一下唇,眼中流露出狠戾来。他松开钳住柳青门的手,使劲一拳砸在容佩脸上!
两人扭打在一起,互相把大拳头往对方脸上抡,谁也不肯吃亏。
周围的伎子俱都惊呼一声站了起来,瑟瑟发抖着往后退。
在座的同僚们一看,急忙上去拉胳膊的拉胳膊,扯腿儿的扯腿儿,极力的想把二人分开。
赵瑶姬见了此纷纷乱乱的情状,撒娇撒痴着向梁王恼道:“殿下你看看,都是柳姐姐不好,惹得容大人和洪大人两下里不和睦,失了臣子的礼仪不说,还惊扰了殿下的宴席!殿下应当重重地罚她才是!”
她虽说的是狠话,嘴角有一丝阴笑,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
柳媚闻言,急忙站了起来,余光狠狠瞪了一眼瑶姬,软语说道:“殿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发觉身后突然安静下来,连忙转过身去看,就看见原本围作一团的人纷纷向后退去,两个贵胄青年一前一后现在那里。
“臣等参加陈王殿下,靖安世子殿下。”
陈王抬一抬手说道:“不必多礼。”他俯下身,一手扶容佩,一手扶洪善宝,将两人同时从地上拽了起来,笑道:“大好的日子,你两位安心取乐,不要惊动了圣驾。”
容佩和洪善宝互瞪一眼,不甘心的称了一声“是”。
梁王从座上起身:“五哥”
陈王摆一摆手,笑道:“你宽坐,我不过是听说你大宴宾客,和靖安来凑个热闹罢了!”
靖安世子颔首道:“确实如此。”
梁王忙让出位置请他二人上首坐了,又令添碗筷换新酒。
陈王因笑道:“不用麻烦了,我们是听说南曲教坊来人了,特地来借光听上一听的。”他的目光扫到柳媚身上,点头笑道:“啊,原来是媚娘来了,你一向可好?”
柳媚嫣然一笑:“托殿下的福,妾身很好。妾身的妹子也来了,殿下要不要见一见?”
“哦?你的妹妹?”陈王来了兴致,“是皇兄和我说的那一位么?”
柳媚抿唇笑道:“原来妹子这么有名了,我竟不知道!”她转过身去想要唤柳青门,却怎么也看不见她的人影。
容佩以食指抹一把磕破了的嘴角,侧目看了眼藏在自己身后的人。柳青门惨白着面容,浑身颤栗不止,煞是可怜。
“殿下。”
“殿下。”
同时传来两声。
靖安世子冷眼望向容佩,淡淡说道:“容大人,有事?”
容佩低了头,倒退一步说道:“臣无要事,殿下请先。”
靖安世子便冷冷收回目光,向陈梁二王说道:“殿下,我有点不大舒服,先告退了。”
二王急忙问道:“可要紧?”
靖安世子面上有了些许笑意:“小毛病罢了,两位殿下不必挂念,当尽兴才好!”
陈王便点头叹道:“如此也罢了,倒是要叫跟着的人好生伺候才是。”
“省得的。”
靖安世子如是说着,目光于不经意间扫过了容佩站立之处。容佩就感觉到袖上一紧,待靖安世子从另一面的朱桥上过了,才看见柳青门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提着的双肩顿时耷拉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于一刹憔悴了不少。
“你很难受么?不如我带你回去吧?”容佩凑到青门耳边,就见她猛地抖了一下,似乎被他吓了一跳。
柳青门摇了摇头,勉强一笑:“没事,别大惊小怪。”
她在众目睽睽下缓缓走到飞虹台的中央,跪下说道:“都是妾身的错,请殿下不要责怪容相公,他不过都是好意。”
梁王往前探了探身,挑眉笑道:“你很在乎容九么?”
“容相公是妾的东卿,妾自然是要向着他的。”柳青门低着头,顿一顿说道,“不过这件事不是妾要袒护容相公,确实是因为妾身惹恼了洪大人,这才惊扰了殿下的宴席的,请殿下明察是非。”
梁王故意沉吟一声,望向陈王,笑道:“五哥,您说该怎么处置这个小女子?”
陈王淡淡一笑,说道:“七弟,他们年轻人之间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再者,今天是你大宴宾客的好日子,不要让一点点小事扫了大家的兴致,你便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梁王大笑起来:“既然是五哥的意思,那就照办吧!只是柳青门,虽不罚你,但这会子我们都不大痛快,到底得让你做点什么才好不是?”
赵瑶姬趁机便笑道:“殿下,既然青门姐姐口齿如此敏锐,想必在诗文上也一定大有造诣,不如就请她当中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她腻到梁王身上,将手里执着的一朵牡丹轻轻点在梁王的面颊上,软语娇痴着说道:“殿下,你说好么?”
梁王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笑道:“好!就依你!”又向柳青门:“青门小姐,能吟否?”
容佩刚要说话,柳青门已然俯下身去,说道:“不敢献丑,愿有一试,请殿下出题。”
梁王环顾四周,当即笑道:“有了,便以牡丹为题,你做一首七绝,限你一炷香的功夫。”便命人立刻端上香炉,换上一柱新的香来。
柳青门冷眼看着他们忙里忙外的铺纸研磨,抬眼望妖妖条条的坐着的赵瑶姬面上一扫,忽然微微一笑。她这一笑太过天真灿烂,竟透露出几分异样的妖冶来。
梁王一怔,想要抚摸瑶姬长发的手悬在了半空。
赵瑶姬冷眼瞧得清楚,不由恼怒起来,愤愤地转过身去,侧对着梁王闹脾气。
柳青门抿唇一笑,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了起来,很快将纸卷交给立在一旁的内侍。
内侍急忙交于梁王,梁王又将之递给陈王,因笑道:“五哥比我懂,您先过目。”
陈王展开看了一遍,又回头细看了一遍,瞥一眼瑶姬,脸上竟浮现出笑容来。他笑眯眯的将诗卷交给柳媚,笑道:“媚娘,既是你妹子写的,便由你来读吧,也叫他们听听不是?”
柳媚连忙接过,清声将诗读了出来:
“零落诸红始有芳,姝艳绝尘百花王。
本是天下第一品,何叫脂粉染天香?”
众人听罢,先是一阵,都随即往赵瑶姬身上望去,随即也都露出笑来。瑶姬亦是一愣,下意识地望了眼手中的牡丹,顿时醒悟过来,气得一下站了起来:“你——”
柳青门故意的等众人都瞧见了瑶姬的那朵牡丹,这才特特掩唇“哎呀”一声,笑道:“唐突瑶仙姐姐,只是诗罢了,对景不对人,姐姐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不然我可就真的罪过了!”
赵瑶姬面上青红交错,只说不出话来。
倒是陈王,称一声“好”,含笑带头鼓起掌来,众人一见,也就都忙不迭的拍手叫好。
洪善宝边拍手,边不轻不重笑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叫我如何不惦念呢?”
容佩一听,脸色一变,又要发怒,却被柳青门眼疾手快拽住了:“你别发疯,随他去罢!”
梁王眸中精光闪过,随即微笑着拍了拍手,问道:“青门小姐,你诗做得很不错,可曾学过舞?是和哪位学的?”
“回殿下,学过,是和南曲教坊的楚云姑娘学的。”
“啊,是她。”梁王点点头,向座中道,“太常寺卿可在?”
座中一人起身道:“臣在。”
梁王便指着柳青门说道:“你不是在编新舞缺个领舞的么?这边南曲的青门,北曲的瑶姬,你尽管可以选一个,等到了皇兄万寿,我们可要看极好的歌舞啊!”他侧头望向陈王,笑道:“五哥,你说可好?”
陈王颔首笑道:“就这么办吧!”
太常寺卿称是。
梁王笑道:“柳青门,你愿意尽力的试一试么?”
第二十八章()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柳氏青门。”
“学过几年舞?”
“学过一年多;是跟着南曲教坊的楚云学的。”
“一年么?那怎么能算跳得好?舞么;是需要童子功的。”女先生板下脸来;猛地从座中站了起来;“太常寺卿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难道要我从头手把手的教起么!”
坐在一旁的柳媚急忙站了起来,加快两步走到女先生面前;低下头说道:“先生;虽说我这妹妹学舞的日子浅;但确是个好苗子。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
那女先生乃是教坊第一舞姬;如今四十出头,面上神情虽然有些过分的严肃,却仍是风韵犹存,看得出端的是个美人。她姓李,如今教坊众人便都尊称她一声“李先生”。
李先生瞥一眼柳媚;冷冷说道:“柳媚,我要看谁的面子?容九公子么?”
柳青门抬起头,不卑不亢说道:“先生,青门不求您看在任何人的脸面上,但求您先请看一看我的舞;若能让您会心一笑;请您收我为徒!”
李先生冷漠以对:“教坊女子习舞者甚多,都是从幼时学起;我却难得一笑;你的口气倒是大了点儿!”
她虽如是说;却吩咐了司琴的师傅:“你问问她要什么曲子。”
司琴的师傅季冯答应了,走到柳青门身边俯下身说道:“青门小姐,李先生这是答应看你的舞了,你同我来,商量一下奏什么曲子,趁便也把衣服换了吧!”
柳青门露出笑来:“谢谢先生。”
说罢,她旋即起身同季冯退了出去,不过多时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舞衣进来。
李先生端坐在榻床上,腰板挺得笔直,自有一股傲然的正气。她看一眼柳青门,向季冯说道:“开始吧!”
季冯望一眼鼓手,点了点头,随即鼓点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