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二人望一眼,说道:“你们两个,可都听清楚了?”
柳青门和赵瑶姬心里多有些纳罕,却也不敢多问,都应了一声是。
当晚大雨,柳青门收拾着预备睡下,忽然听见外面有争执声,便拔高了声音说道:“是谁在外面?”
“是我,赵瑶姬!”
柳青门微微蹙了蹙眉,披上外衣执了灯向外走,一面说道:“盈盈,让赵小姐进来吧!”
只听得一直叽叽咕咕,赵瑶姬夹了阵风和雨,已经走了进来。
她脱了蓑衣斗笠,掸一掸身上的水,把地上弄得湿湿嗒嗒的。
盈盈见了,板着脸接过她的东西,一副恼怒的模样。
柳青门抿了抿唇,给她递过去一块干净手帕,对盈盈说道:“去烧点热茶来给赵小姐。”
赵瑶姬说道:“不必了,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柳青门颔首道:“盈盈,你去睡吧。我和赵小姐说了话,也就睡了。”
盈盈皱眉道:“姑娘,我得”
她见柳青门微微摇了摇头,拔脚跺了一跺,转身跑开了。
赵瑶姬望着盈盈跑出去的背影,冷不丁说道:“可真羡慕你啊,有这么忠心耿耿的人服侍你!”她转过脸望着柳青门,冷声问道:“只是,你配吗?”
“你不也有人服侍么?何必羡慕我?”
“你何必反问!”赵瑶姬在椅子坐了,冷笑两声说道,“跟着我的小丫头日后也是要做倌人的,怎么会和我一条心呢?”
柳青门剪了灯烛,对着明晃晃的烛灯,说道:“你冒雨前来,不是为了来和我说这几句废话的吧?”
“是,我是来告诉你——劫持你的人是我哄梁王派去的,使你落水的事,却不是我干的。”瑶姬梗了脖子,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讨厌你这个人!不是为了那领舞的位子!领舞,我只凭本事和你争!”
柳青门背着她,半晌,闷声笑了起来:“难得你如此坦诚,我也是佩服。本来我疑心是你做的,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相信了。”
赵瑶姬冷冷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不要紧,你也别想听我向你道歉!我不愿意!”
“我不需要你向我道歉,来日在舞上赢了你,也就够了。”柳青门转过身来,侧了头望着她,问道,“只我不明白,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你争锋相对过几句,难道你就如此记仇?或者是我撞破了你的好事,你怕我说出去,所以才要”
赵瑶姬恼道:“我不是因为那些!我就是讨厌你!你看你,一副高高的模样,一副千金小姐的做派!你哄得宫家的少爷、容家的少爷围着你团团转,想不见谁就不见谁,活得也太恣睢了些!难道你不是妓/女了?难道你就不低贱了?同是被使唤的人,我就看不惯你这么高傲模样!”
柳青门淡淡说道:“我并不是高傲,不过是看得开些罢了。”
赵瑶姬冷哼一声,说道:“我并不知道你为何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这个地方的女人,哪个不是血泪交织过了半辈子的?哪个不是曲意逢迎的活着的?你这个看得开三个字,最可气!”
柳青门点头道:“你们的苦,我自然不知道。只是人若看轻自己,又怎么能怪别人作践呢?”
赵瑶姬摇头:“你果然古怪。不过我也管不了,只要后日你能赢,我便服你!否则你就滚回南曲教坊,永远也不要回来!”
第三十七章()
开遍紫藤花的长廊下;两个罗裳美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子;眼看要过耳房了;那红衣的美人忽然顿住脚;背着那紫衣的美人,冷冷说道:“你赢了;你想要我怎样;你说罢!”
那紫衣美人莞尔一笑;说道:“你这话奇怪;我为何要你怎样?”
红衣美人闻言;猛然转过身来,却是赵瑶姬。她说道:“何必明知故问?当初我和你打赌,难道你忘了?今天你招得林大人落了泪,自然是算我输了,此刻去先生那里;也不过是走个形式——难道你故意要做好人?”
不等柳青门应答,她已横了眉说道:“我是不会领你的情的!”
“我当然记得你我的誓约。你要我若是输了,再也不踏进京都教坊半步,我答应你了。”柳青门脚下不停,慢慢地往前走;她经过瑶姬;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轻笑着摇一摇头;“只是我并没有要你输了后;如何如何;这不是给你恩惠,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赵瑶姬恨得咬牙切齿,站在原处不肯挪步,瞪着柳青门进了耳房。
后面跟着的小丫头不得不出声唤她:“姐姐,请快些,先生正等着呢!”
“知道了。”赵瑶姬深吸了一口气,舒展了紧蹙的双眉,加快两步跟了过去。
李先生正在亲自煮茶,满室清茶之香袭袭,很是舒缓人心。
“先生。”
“来了,自己坐罢。”
柳青门点了点头,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沉吟片刻问道:“先生,为什么今日林大人看了舞,一言不发,反倒急忙走了呢?”
李先生用湿布垫着,执起茶壶倒出三盏茶来,亲手端起一碗送给青门,说道:“这是六安瓜片,你们南边的茶叶,你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柳青门急忙起身接过,莞尔笑道:“先生,我是秣陵的,离六安还有些路程呢!”
李先生微微一笑,说道:“过了长江,南边姑且都是你的家乡了。”
柳青门点一点头,嫣然一笑,说道:“先生说的很是。”
还没等她品一品那茶,赵瑶姬也进了来,唤得一声“先生”。柳青门便将手中的碧玉茶盏递给瑶姬,笑道:“这是先生请我们喝的六安瓜片,最是清火明目的。你尝尝。”
赵瑶姬碍于在李先生跟前,便将茶盏接了过来,低低说了一声“谢”。
李先生让她二人都坐,说道:“今天请你们两位来,想来你们也知道为什么——经过今日的试舞,我已经决定了——龙池领舞之人,选瑶姬赵氏。青门,你服不服气?”
柳青门虽有些吃惊,但还是笑一笑:“服气的。”
“我不服气!”赵瑶姬方才脸色已经不大好了,此刻更加惊愕,声音也忍不住高了两分,“试舞之前,明明说好的,谁能博得林大人或是一笑,或是一泣,便是谁赢,为什么现在又反悔了?”
她转向柳青门,怒色愈胜:“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李先生不作声色,给瑶姬续了茶,说道:“青门说得对,你确实应该多喝些这个茶,败一败你那冒冒失失的火气!”
赵瑶姬猛地站了起来:“先生!”
李先生摆一摆手,叫她坐,淡淡说道:“你也不必恼,觉得我有意偏心你。今日你也看到了,你的舞使得林大人微微一笑,青门的舞却叫他泣不成声,不能自已。论输赢,确实是你输她赢。但为什么我教你领舞,你也应该好好的悟一悟才是。”
她执起纨扇摇了一摇,对柳青门叹道:“你的舞以情取胜,但又输在太过伤情。万寿节是个喜庆的日子,这样的舞,不太适合你现在的心境,这也是我为什么选了瑶姬的缘故,你不要怪我偏心。”
青门摇一摇头,笑道:“不会。先生说得很对。”
“其实我也知道你们两个不对付,不然,你向瑶姬请教请教,瑶姬也向你请教请教,你们两个各自都受益不尽啊!”
李先生叹息着从手腕上取下一串佛珠,使劲扯断了线,惹得瑶姬和青门都惊呼了一声。她分出九颗给青门,又把九颗给了瑶姬,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弟子,都是很好的舞伎,我并不想偏心谁。这串佛珠是我平日念经用的,像对自己的孩子那样分给你们两个,指望你们如同姊妹一般的能互亲互爱。”
柳青门捧着佛珠,看那佛珠的眼神有些古怪。
瑶姬抿紧双唇接过佛珠,怔了一怔,低了头说道:“先生,我只能答应您,以后和柳氏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若要我答应同她像姊妹那样亲爱,却委实不能。弟子的姐姐早就过世了,弟子如今无亲无故,也不愿意再有什么姊妹。”
李先生默然半晌,长叹一声说道:“好罢,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有几句话同青门说。”
赵瑶姬答应了,起身捧着佛珠离开了。
却看见青门捧着佛珠跪了下来,捧着聚过头顶,低头说道:“先生,这些佛珠弟子不能收。”
李先生“嗯?”了一声,转过脸来,问道:“此话是如何说的?”
“弟子自绝于佛祖菩萨,所以不敢佩戴佛珠。”
“唉!”李先生叹一声,将佛珠一颗一颗从她手心之中拈了起来,又将她腰侧佩戴的荷包解了下来,将佛珠放了进去,给她系回腰畔,说道,“看了你的舞,我就知道你是个伤心人。只是这里的孩子,有几个不是伤心苦命的?我也不是什么能供奉神佛的圣女节妇,不过是给你做个护身之物罢了。”
她伸手将青门从地上扶了起来,叹道:“你不要记恨瑶姬,她就是这样心直口快的脾气。”
青门摇头:“不会。”
“这次的鹊枝舞,芸儿是跳不了了。我已奏请了太常寺卿,将鹊枝舞撤换下来,改做凌波舞,只由你一人来跳,你敢跳么?”
柳青门抬起头,又惊又喜:“先生,我敢跳!”
李先生颔首道:“好好,你答应就行了,我也倦了,你先回去罢!”
柳青门虽仍有话想问,但见李先生似疲倦极了,便不忍再开口,缓缓退到门口,就听李先生缓缓说道:“你若想见林耿介,不要等着他来找你,他是不会来找你的。你应该自己去找他,有什么话也同他当面讲。他和你一样,不过是个孤单的伤心人罢了!”
青门答应一声:“谢谢先生,我知道了。”
入夜,又开始下雨。
柳青门换了一件秋香色的半新衣裳,撑了伞,只带盈盈一人,亲自步行前往林慎的住处。
开门的不过是个老人,奔入雨中匆匆不过片刻,林慎便顶着雨来了,瞧见她,急忙侧开眼去,作揖说道:“听说是青门小姐,以为听错了,请问你深夜前来有什么事么?”
柳青门开门见山道:“我是来见你的。”
“见、见我?”
柳青门点一点头,举起红漆食盒说道:“我带了酒和菜,想请大人小酌一杯,还请大人赏光。”
林慎往那食盒上扫一眼,让开身来,说道:“请小姐先行。”
盈盈便撑着伞护着青门在前面走,林慎冒着雨在后面慢慢跟着,直进了林慎的卧房。
入了前屋,不过见一张半旧的桌案,一顶青铜香炉上悬了一幅对联,下方=四把半旧的椅子并两张桌子,竟再无他舞了。入了内室,只一张床,一副桌椅,并一些寻常生活物品罢了。
冷冷清清,哪有半分,像个四品大员的家?
林慎搓一搓手,有些局促地从外室搬了一把椅子进了内室,说道:“青门小姐,请坐。”
他将桌上摊开的书卷和纸张摞了一摞,又急急忙忙要去烧水煮茶。
却被青门一把拽住了胳膊,她柔声说道:“耿介,你——”
话还未完,林慎便如惊蛰一般跳了起来,将被青门抓着的胳膊一甩,倒吓了青门一跳。他自己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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