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钦乐呵呵一笑,把茶杯在手中端详一番,笑道:“青门小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柳青门敛了笑,理了一理汗巾,说道:“既然如此,大人不妨开口吧!”
“青门小姐自称自己是姑苏人氏?”
柳青门颔首:“是。”
杨钦眯一眯眼,狐狸似的笑着反问:“那么怎么这回我替内子回姑苏办事,顺便去教坊问了一句,你猜怎么着?”
柳青门心里一咯噔,面上仍是淡淡的,笑道:“怎么着?”
“青门小姐,这可就是你不老实了。”杨钦将茶杯搁在桌上,手指在茶面上不轻不重一弹,把几滴茶水珠子弹在青门的衣服上,“教坊的老人可都告诉我了,柳媚只一个妹子,名叫柳娇,最神奇的,是那柳娇数年前可就一病呜呼了!”
他倾过身来,在柳青门耳边低语道:“白芙表妹,你可得告诉我,那柳媚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了个妹子?”
柳青门面上笑容极为短促的一滞,随即妩媚一笑,不动声色将身子往后撤了一撤,避开杨钦虎视眈眈的注视,笑道:“嗳,没想到大人对我柳家姊妹的事情这么好奇,难不成是看上了妾身?亦或是看上了妾身的姐姐?这可怎么好,我和姐姐可都不是无依的浮萍啊!”
杨钦笑着指一指她,说道:“你分明知道我中意你,又何必推诿呢?至于容九,不过是费些周折罢了,我虽不愿意得罪他,却也不至于怕他。只要你青门小姐一句话,我杨某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青门小姐,你看好么?”
柳青门沉下脸来:“我觉得不好。”
“既这么着”杨钦话锋一转,“我和你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便和你做个陌路人,再不往来。若是你输了么”
柳青门不待他说完,便笑道:“既能一劳永逸,何不为之?请大人说一说赌什么吧!若我输了,任凭大人处置就是了!”
“好!在座二位可都是证人了!”杨钦一拍手,指了指左右二人,“这一位是我朝鸿儒吴颐敦,这一位是佛门玄通大师。二位已经答应了,只差你了——只要你和二位同住一月,若二位动了凡心,便是我输了。若二位坐怀不乱,便是你输了。你看可好?”
第四十九章()
“唉呀;你怎么能答应这种荒唐的事情呢!”一出来,董宛玉就忍住的连声埋怨道;“这赌能打么?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都是谁?还输了任凭处置呢!我看你可真是——”
柳青门恍若不闻;只是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待出了那里数十步;这才松了手;踌躇片刻说道:“这事是我没考虑周全;把你也牵连进来了。宛玉,有些事你别问;免得惹祸上身。”
董宛玉指一指玉京娇,说道:“你叫我别多管闲事;那她呢?”
柳青门看一看玉京娇;叹一口气;说道:“这是她的命;谁叫她先前跟了我这样的主子呢?”又劝董宛玉道:“我知道你的心;但你实在是不知道杨钦那厮是个怎样歹毒的人;我是不愿意你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董宛玉亦叹道:“三年多的闺中密友了,难道你要我丢下你不管么?”
柳青门轻轻拍了拍董宛玉的手背,淡淡一笑;说道:“就是为着我们三年多的情谊,才不能叫你冒这个险。”
玉京娇亦附和道:“是啊;董姐姐;这事本不与你相干;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董宛玉侧头望一望来时的路;犹豫再三;想到自己势单力薄也是无依无靠的孑然一身,终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颔首道:“好吧,你不想叫我管,我便不管了。只是无论如何,你得告诉你东卿去,叫他替你出个主意才好!”
“好。”柳青门点一点头,安抚董宛玉,“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换了衣服就去先生那儿。”
董宛玉轻叹一声,拂一拂落在柳青门肩上的落花花瓣,忧愁道:“你刚回来,也不叫歇口气,就遇上了这种事情,可真叫我心里难过!”
“别难过,我不会有事的。”柳青门微笑着揽了揽董宛玉的肩,“别皱眉,小心生出细纹来。”
董宛玉啐她一口,恼道:“人家为你担心,你还要取笑我!”又拉一拉她的手,恋恋道:“我先回去了,你可要多小心!”
玉京娇和柳青门一同目送着董宛玉走远了,这才侧头问她:“姐姐,为什么要答应那个流氓?”
“你也晓得他是流氓,就该晓得他不好对付。”柳青门挽了玉京娇的手,说道,“好久不见了,你陪我到河边走一走。”
玉京娇点了点头默默陪着柳青门往飞虹台那边走。
此时已渐入秋日,水面浮萍飘渺,荷花渐败荷叶宽,底下隐隐能看见长出的一段段藕节。烟笼老树,一声惊起林中鸟。
“姐姐。”玉京娇忽然轻声说道,“你会怪我么?”
“怪你什么?”
玉京娇低了头,将腰畔的汗巾扯了一扯,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怪我太过自私了。若是,若是容易姐姐还在,她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像我一样的。我”
柳青门轻笑一声,问道:“方才虽然已问过你一遍了,但还想再问你一次——你过得好么?觉得快活么?”
玉京娇没有回答,只是使劲点了一点头。
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做家婢的时候,实在好太多。曹胥虽然有家室,却待她依旧很好,几次向她提过要赎她出来,接回家去的话。只是她跟着柳青门,这样的事情看得太多,也比一般的女孩子冷静许多,于是婉拒了。
即便如此,现在的日子,依旧是好的。
柳青门莞尔笑道:“你看,我其实不指望你们如何如何,但你自己明白,所以过得好,其实和我也没多少关系。”她仰起头,看了看无垠的天,笑叹一声,说道:“就算是容易此刻还在,我对她也无甚要求,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她侧头望了望玉京娇,伸手托起她的脸,笑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不缺人伺候,所以不用你跟着我累到老死,更别再想什么对得住对不住我的事了。当年我从崔家出来,你肯跟我一道出来,已经很叫我感动了。”
当年的盈盈其实和容易不大一样——容易是从外面买回来的,而盈盈,却是家里仆人的女儿。她跟着柳青门出来,等于抛弃了从前的家人,也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孤女。
玉京娇闻言,几欲落下泪,她抽一抽鼻子,说道:“可是姐姐,这次杨大人分明是图谋不轨,你可怎么就答应他了呢?”
“你这几个月跟着曹公子念了好几本书罢?都晓得‘图谋不轨’这样的词语来了。”
柳青门半是玩笑,惹得玉京娇含羞含臊跺了跺脚:“姐姐,人家为你急呢!你还来取笑人家!”
“不应下,又能如何呢?”柳青门长叹一声,多了一层无奈的味道,“那厮再是眼力不济,也不会不记得我的容貌。此刻他已和我挑明了,我反倒不能直接开罪于他了。虽说从前的事也不要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何必让他到处去乱说呢?”
玉京娇急忙问道:“姐姐可有赢的把握?”
柳青门拽了拽有些往下滑落的淡紫色披帛,笑一笑,没有言语。只是指一指水中的几叶扁舟,笑道:“你读书的时候,可曾读过李易安的词?”
“姐姐说的是哪一句?”玉京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揣度道,“可是‘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柳青门含笑点头道:“你的悟性确实高。”
玉京娇其实很想陪着她,但柳青门摆了一摆手,笑道:“跟着我做什么?忙你的去吧。我坐一会儿就下来了。”
她褪下披帛递给玉京娇,挽起袖口,亲自解开系在柳树下的一叶小舟,轻盈的跳了上去。
只见柳青门拿起竹篙,对准石块使劲一顶,娴熟的就把小舟撑出了岸边。
玉京娇在岸边站了一阵子,见青门有意无意的把扁舟撑得远了几乎不见了,只好暂缓心绪,抱着青门脱下来的披帛往回走。
她埋头走了一阵子,忽的听见有人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来了都没看见?”
急忙抬头,果然是曹胥。
遂向他问道:“你来了?你可知容相公人在哪儿?”
曹胥笑道:“好啊,我来了,你不先问问我,反倒问起旁人了!你是觉得我不会吃醋么?今天可要好好的说道说道才是呢!”
玉京娇推他一推,正色道:“别胡说!容相公可不是你我开玩笑时能说的,叫姐姐听见了不好!”
曹胥急忙赔笑道:“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又急忙问道:“是你找他,还是你姐姐找他?”
“有什么分别么?总归是有事要说的。”
曹胥忙笑道:“是没什么分别,容大哥这几日都在宫里,怕是出不来。”他笑着搂一搂她,甜言蜜语道:“你要是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啊!”
“姐姐的事,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玉京娇软语娇嗔,说不尽的妩媚可人。
自那日之后,柳青门竟亲自写了请帖,请吴颐敦和玄通和尚来家中居住。
那吴颐敦整日的高声诵读经书,玄通和尚没日没夜的敲着木鱼念佛,把容佩在外置的宅子弄得乌烟瘴气的,柳青门却只是笑盈盈的,董宛玉或是柳媚上门来,每每抱怨起,她都笑道:“我只看看,他们到底都有些什么本事,好叫我开开眼界罢了。”
如此七八日。
容佩那边好容易交接了,出了宫便从来接的家人那边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暗骂一声杨钦歹毒,又骂柳青门傻,连本家也顾不得回,急急忙忙地就往外宅赶。
时值午后,廊下的鸟雀也不叫唤,却能听得吴颐敦在北面房间里,不断地高声读着什么“妇德尚柔,含章贞吉”、“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之类的句子。另一面,玄通和尚把木鱼敲得震天响,愈加叫人烦躁。
容佩顿住脚,向着北面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襟,往地上啐一口,摔门进了卧房。
刚一进门,就见坐在外间低头绣着鞋子的平安抬起头,先是一喜,跟着急忙摆手,又指了指里屋,压低声说道:“姑爷回来了。姑娘刚睡着。”
容佩点一点头,把手脚放轻了些,穿过珠帘走了进去。
就看见柳青门躺在梨花榻上,枕一个海棠花枕头,睡得很是泰然,似乎丝毫也不在乎吴颐敦和玄通和尚两个。
容佩走到柳青门身边,俯身望了望她的面容,又轻轻摸一摸她放在身前的手,这才发觉两人已有许久未见了。
他魔怔似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就看见柳青门嘤咛一声,从梦中转醒,朦胧间望着他一笑,说道:“你来了。”
容佩自觉失态,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理一理衣摆,这才说道:“是,我来了。你睡得可好?”
柳青门慢慢坐了起来,将鬓角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笑一笑:“偷来浮生半日闲,自然是睡得好了。倒是你,这几日怕是辛苦了。”
容佩轻哼一声,似笑非笑说道:“我再怎么辛苦也有限,不像你,周旋了一个还有一个的!”
“瞧你说话夹枪带棒的,教人不舒服。”柳青门含笑斜他一眼,抱过一旁的枕头倚了,静静听了听吴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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