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外面，还在下雪，狂风掠过，扫动她身上披着的绒毛披肩，偌大的雪峰之上，只剩下风雪相奏，人声淹没在风雪之中。
朱起很配合她。
她要下棋，他自然跟她下。
他看着面前的棋盘，缓缓说道：“赢熙帝也喜欢下棋，他平时，没有什么活动，如果没有人陪他的话，他就自己与自己下棋，你如今，越来越像他的，民间有话说，女儿随父，儿随母，看来，还真没错。”
靖兮不置可否：“先生，请。”
朱起随手抄起棋子，落在棋盘上。
而靖兮的动作很快，他落子后转瞬，她已经做出了应对。
不多时，棋盘局势已成。
“你长得很像他，很多爱好也跟他相似，你终究，还是踏上了一条与他相似的道路。”
“像不像，并不重要，人生之道，万变不离其宗，相似这个词，向来很容易被推翻。”
“那就要看，帝姬口中的相似，与我口中的相似，是否一样了。”
“不知道，先生说的哪一种？”
“登帝位，孤寡一生。”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指，我与父君，在这方面，很相似了？”
“呵，帝姬心中明白的，难道你不觉得，那个位置，就好像一种诅咒一样吗？几乎是从太祖皇帝开始，一旦站在了那个位置上，就注定要面临余生孤寡。不说太祖皇帝，就说赢泽帝开始，你们，一直都没有摆脱过这种宿命。”
“先生，宿命这个词，也是很容易被推翻的。”
她不信命，从来都不信所谓的宿命，她只知道，自己面前是什么，她应该走向何方。
的确，如同朱起所言。
从南泽开始，长赢帝脉，一直都是奇怪的孤寡状态。
比起曾祖父的滥情，祖父南泽可谓无情，一生只娶帝后一人，可在他眼里，女人似乎只是为了留下后代罢了，祖母成了最悲惨的帝后，寂寥地死在寒霜遍地的帝宫之中。
南逸骋他，似乎也拥有一样的宿命
朱起的意思，他是冲着东云万肆去的么？
第897章 诱惑与毒蛇（）
靖兮一面落子，一面抬头看朱起，不知不觉间，将话锋转开：“先生，并非追求权势之人，甚至，不是个追求武力巅峰的人，我一直觉得，先生的眼睛，像是明亮的星光，纯粹，通透，同样，也遥不可及。”
朱起说：“早在多年前，权势便摆在了我面前，几乎唾手可得，至于武力，从来都不值得我追求，比起掌控武力，我更喜欢掌控拥有武力的人。这两者，都太简单了，有时候，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反而勾不起人的兴趣。”
他如果规规矩矩成为了长赢帝国的占星师，那么他在神君的帮助下，可以活很多很多年，他可以扶持靖兮，开创新的盛世，他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随意操弄，多少站在武力巅峰的人，要听从他的安排呢？
对他来说，这种结果，太无聊了。
没有办法，让他痛快。
他需要，做一些，更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行。
靖兮问：“先生，为了你口中的兴趣，害死原本不该死的人，都无所谓吗？”
朱起反问：“什么是不该死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真的担当得起无辜之名呢？百里尘？他可不是什么不该死的人，诱惑本就与毒蛇并存，他如果内心坦然，又怎么会自己走进火坑呢？”
“你说的很对，诱惑与毒蛇并存，百里家的事情不说，那海边渔村之中，无辜惨死的渔民呢？他们又经受了什么诱惑吗？”
“帝姬，天玺无人境的事情，你得算在占孤鸣头上，我可没有命令他，让他杀掉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那占孤鸣呢？”
“这个少年，自己早有心魔，我不过稍加提点罢了，诚如那句话所言，他面临着力量的诱惑，他以为，得到了强大的力量，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殊不知，这力量对他来说，也是毒蛇”
朱起说完话，正准备落子才发现，棋盘之上，已呈长生劫局势，黑子送吃，白子提，黑子提回，白子扑
继续下去，已经分不出胜负了。
棋子分先，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白棋一百七十七子胜，黑棋一百八十四子半胜。
一旦分先，便不可能出现和局，哪怕是双方都达到胜者状态，也很难和局。
唯一能出现和局的，便是下出多劫循环。
长生劫，是多劫循环之中最复杂的一种。
靖兮抬眸看他，提醒说道：“先生，看来只能和棋了。”
多劫循环不属于和局，但影响胜负，与和局差不多。
朱起似笑非笑：“帝姬真是深藏不露。”
她说：“再来。”
既然和棋了，那便再下一局。
第二局，两个人换了棋子，先后手也换了。
他们看起来，都没有很认真的样子。
靖兮已经知道朱起的状况了，他没有预言的能力，至少，现在没有，这一点，从他下棋的时候就能清楚地看出来，这一次，也算是彻底肯定了这一点。
她下棋的速度很快，脑子转的比朱起快，一边与他说话，手中的动作丝毫不会停顿，甚至还能观察他的脸色，与她相比，朱起显得逊色许多。
朱起说：“时至今日，我倒是看出来了，帝姬身上，与赢熙帝不同的地方，那便是你，始终都能拥有最年轻活跃的模样，明面上如何，都改变不了，你内心深处所深藏的少女气息。”
她算不得年纪很大，真要说起来，大概是长赢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帝了，可也不小。
但她真的，始终有种，深藏起来的少女气息。
灵动，机敏，聪慧，香气袭人。
这香气，堪称灵魂的香气。
靖兮接话：“如果这是夸赞的话，我就收下了，我很高兴，先生能够如此评价我，其实，先生年纪也不大的。”
“我只是很意外，你吃了很多苦，仍旧能够拥有这种气息，我想，那些爱慕帝姬的人，都是聪明人。”
“先生言重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我经历了多少苦难，我觉得，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有这种想法。”
“哪怕，你眼睁睁看着挚爱死去，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吗？”
“悲恸，非是所谓的苦难，我会为所有悲伤的事情而感到悲伤，但是我始终不愿意，让苦难这两个字，困缚我自己。”
“呵呵。”
朱起笑着，落子的速度跟了上来，很快，快到令人眼花缭乱，靖兮当仁不让，看起来似乎更认真了。
她出生不俗，看似自小便拥有了一切，可朱起清楚地知道，她失去了什么，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又付出了多少。
出生的那一刻，她失去了母亲的爱。
她得到了南逸骋的所有宠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一人思念母亲，承受双倍的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失去过喜欢的人，失去过最信任的师父，她的所有失去，似乎都没有能够发泄的地方，她发誓为师父报仇，最终又一切成空。
对于其他人来说，她拥有那么多爱她的人，她早已屹立群山之巅，她可以什么都不做，仅靠东云万肆便能守护住帝国江山，可她不能，不能这么做。
因为她，有一颗守护之心。
除了长赢之外，她更想要，守护东云万肆。
在朱起看来，她所经历的苦难，已经很多很多了。
“帝姬，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女帝。”
“先生何必如此夸赞我呢？先生应该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可是半点夸赞的意思都没有，说出这种话来，难道真的不会觉得良心过不去吗？”
“帝姬说笑了，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可自古忠义难两全，而我与帝姬，也难以两全，虽然我很希望能够帮助你这样的女帝，但，我对你的支持，与我自己要做的事情，难以两全呀”
“先生，是觉得，自己与我之间，虽然难以取舍，可先生，仍旧选择了自己，是么？”
“对”
半刻钟之后，第二局也结束了。
两劫循环。
又陷入了这种无法破解的循环之中。
不得不，和棋了。
第898章 和棋（）
朱起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
靖兮皮笑肉不笑：“先生，又和棋了。”
朱起淡淡地回了一句：“既然如此，再来。”
靖兮重新弄好棋盘与棋子。
她忽然说：“我离开东陆时，先生曾说起，你要撰写一本书，一本比较特殊的书，其实，我登基之后，有特地去找过那本书，我已经，将那本书看完了。”
朱起说：“帝姬觉得如何？”
靖兮说：“凡人的眼界，大多只是自己所看到的一亩三分地，先生的眼界很大，可眼界越大，自然会有狂妄之意，我看完了那本书之后，最清晰且深刻的想法，便是，先生看不起这个世界，看不起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哪怕是所谓的真神，以及地之支点五陆魔君”
朱起说：“说笑了，那本书中，并没有这个意思。”
靖兮轻轻笑了笑，又说：“先生不用直说，我都明白。如先生所言，这个世界，就好像一面镜子，镜子本身是一个世界，可镜面之上，又有另外的世界，镜面之下，也是另外的世界。镜面之上也好，镜面之下也罢，其实，他们跟我们这种，踩在镜子上的人一样，大道为人，人为个体，在偌大的大隐神盘星域之中，我们这个世界，是一个被选中的奇迹之地，生灵齐聚，不管是何种生灵，是神还是魔，其实都有光与影的两面性，就好像那最简单的道理一样，没有光，就照不出影子来，光与影子，是永恒共生着的”
第三局棋，开始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同他下棋，一个脑子就跟两个脑子似的，朱起听她说着，听的很认真，可落子的速度也不慢。
靖兮说的那本书，的确是他写的。
朱起，是个很罕见，将视线放到整个大盘星域之中的人。
他们所在的镜子世界，充满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气息，这两股气息，造就了两种极端。
神，魔。
看似毫无道理的世界，实则又处处都有理可寻。
大盘星域很大很大，但并非到处都是生灵。
这个地方，可谓是上天选中的奇迹之地。
真正的创世神，不是十二天的那几位，而是，那两股极端的气息的化身——原始暗帝，与原始光帝。
他们才是最开始的创世神，偌大星域之中，不可逾越的至强。
朱起看着棋局，缓缓说道：“帝姬是个很聪明，也很有耐心的人，其实那本书，写的很乱，我尝试过将简单一点，但似乎失败了，你说的没错，我始终觉得，这是个奇迹之地，我之所以将这个世界称为镜子，是因为，唯有面对镜子时，人才会静下心来审视自己。”
“先生谬赞了，我并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我当时看完这本书，也只是因为先生罢了，我当时，并没有看懂，直到占孤鸣的事情，与先生的事情联合在了一起之后，我才明白了先生的意思。”
“嗯？所以，帝姬看来，是知晓我下一步动作了？”
“先生，难道还有下一步动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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