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别舞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望着端着酒杯的蝴蝶公子,回想着他所说的话,有些微微的恍惚。
难解是情,易结也是情。
天下之大,遍地都是情字。
他忽然问他:“你要为他,守一辈子的墓么?”
蝴蝶公子说:“比起守墓,我更希望,能与他一起长埋黄土。”
戚别舞不明白:“为什么?”
他也愿意,为了某个人舍弃生命么?
蝴蝶公子继续说:“没有为什么,只是我知道,他若是在那边的世界,见到我了,一定会生气地把我轰回来”
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他面带笑意,眼眸却一阵一阵地泛红,戚别舞看着他的眼睛,又接连喝了好几杯酒。
他拧着眉头,道:“这酒,太清淡了”
蝴蝶公子笑着,没有接话。
戚别舞一杯接着一杯地给自己倒了起来,仿佛是迷恋起了这清淡的酒味。
最后,他只记得,两个人在清冷幽静的山谷之中,喝了一天一夜的酒,蝴蝶的泪,与酒一样,晶莹,璀璨。
他喝着酒,一遍一遍地回想着,他跪在土地上,用指甲给石碑刻字,一边哭,一边笑。
而他喝着酒,听他说话,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闪过各种各样的片段,各式各样的人,各不相同的过去与将来,一边看,一边沉迷。
离开此地之前,戚别舞再度问道:“你会为他,守多久的墓?”
蝴蝶公子终于给了确切的回答:“我所剩下的,所有生命。”
戚别舞微微皱了皱眉头,也许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去做一个人,以至于无法理解人的一些想法与选择,不过,他也不反感任何人做出的选择。
这是他的自由。
他的生命,本就该由他自己来确定。
戚别舞看着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是喝醉了,又问了一句:“我还能来找你吗?”
他是魔,他是羽君,他怎么会醉呢?
再来一百坛酒,他也醉不了。
然,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微醉的醺意。
蝴蝶公子觉得有些好笑:“你要做的事情,反倒是问起我来了?这是羽君的选择,非他人可以轻易干涉。”
戚别舞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身份。
也对,他是戚别舞。
他是高高在上的异魔。
不过,他还是担心他会打扰到他
戚别舞说:“改日,再一起喝酒。”
嗯,改日,再一起喝酒。
戚别舞风风火火地回到了界魔塔,正打算吩咐下去,让手底下的人给他准备特有的好酒,忽然得到消息——界魔塔发生大事了,雪君正在找他。
他不知道,在原始暗帝的事情结束之后,还有什么事情可以称得上是大事,想来又是凌空在挂羊头卖狗肉。
戚别舞寻过去的时候,凌空正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初生婴儿,婴儿身上不着片缕,安安静静地窝在凌空怀里,不哭不闹的。
凌空看着他,以极其认真的表情说道:“别舞,少君从土里长出来了。”
戚别舞掏了掏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凌空复述了一遍:“少君从土里长出来了”
戚别舞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他很难相信这一点。
这太荒谬了。
“这不可能。”
凌空给他看婴儿额间的赤色玄印。
“你现在,还觉得不可能吗?”
这是魔君之印。
与生俱来的,特殊的力量,创界之主的力量印记。
戚别舞不说话了:“”
如果不是这个婴儿额间的赤色玄印与魔父如出一辙,他真的会怀疑,这个孩子其实是凌空与某只胖鱼的孩子。
最终的事实,还是打了他的脸。
凌空说:“他是负责巡视的,在生命之树下发现的,位置正好是魔父埋下魔源的地方,我过去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看着我笑。”
这个婴儿,真的是魔父的儿子。
并且,真的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就如同一声雷响爆发,雷响的动静,惊动了从巨大的生命之树下路过巡视的魔。
循声而至后,大家便见到了躺在地上,朝着空荡荡的天哈哈笑的婴儿,此婴儿生来便与普通的魔不同,他一身两极气息,身具神气与魔气两种。
如果不是这份气息,如果不是这个玄印,凌空也不敢相信,所谓的新生命,所谓的少君,真的从土里长了出来。
如今,既成事实。
所有人,都不得不信。
这就是东云万肆的儿子,魔君之印证明一切。
戚别舞想起来,在上次的事情之后,东云万肆只回了界魔塔三次。
第一次是埋魔源。
第二次是看魔源。
第三次还是看魔源。
这三次,他都与南靖兮一起来的,戚别舞全部记着。
魔父与他们不一样,他的心中,有着一份特别的净土。
南靖兮,就是他的净土。
他知道她难受,所以在那件事之后,一直陪在她身边,对于界魔塔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没心思管。
这个突然长出来的婴儿,对东云万肆来说,是个天大的惊喜
戚别舞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开始相信奇迹这种东西了。
这个婴儿,就是真正的奇迹。
他知道,他不是纯粹的人,不是纯粹的魔,也不是纯粹的神。
他甚至
不是一个人
这种不是一个人,不是指他的身份。
而是指。
他真的不是一个人。
他是。
两个人。
当然,这一点,戚别舞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才知道。
这都是后话了。
第924章 红芳却(3)()
戚别舞再次来山谷之中寻找蝴蝶,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他过来时,草屋之外,新多了一座坟。
石碑上刻——
两袖空清云来,一枕游仙梦去。
挚友,蝴蝶立。
墓碑上未曾写明是谁,戚别舞也不知道是谁立的,第一反应便是去草屋之中找人,待见到熟悉的红色身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蝴蝶公子正在草屋后面浇花。
戚别舞站定,望着他的背影,说道:“添了一座坟。”
蝴蝶公子放下手中的水壶,似乎是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朱起的墓。”
“朱起,就是那个”
那个,闹出了现在一大堆麻烦来的人。
只不过他失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最终的一切并没有掌控在他手中,白尊也好,百里千戈也罢,都只是亡命之徒罢了,远不及真正的原始暗帝。
朱起他活得时间太长了,人类活得太长久的话,有时候难免会忘记人与神之间的区别,被称为创世神的存在,哪里是他这种凡人可以参透掌握的呢?
早前听闻,他们之间有所交情。
现在看来,关系似不简单。
戚别舞又松了一口气:“你杀了他吗?”
难道是朱起过来找他,最后被他杀了?
那个朱起,看起来就病恹恹的样子,被杀掉也很正常。
蝴蝶公子说:“他自己一心求死,可不是我要动手。”
戚别舞有些茫然:“一心求死?他难道是在忏悔他所做过的一切吗?”
蝴蝶听到这句话,倒是笑了,连忙摇了摇头:“忏悔?不不不,他这个人,永远都不会为他做过的事情忏悔,他一心求死,只是因为他觉得,他已经做过了,也已经得到答案了,无所谓生不生,死不死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自尽的吗?”
“若是他不愿意死,他也就不会出现在我这里了,你要明白,倘若他死了,不管是被杀,还是自尽,都是因为他自己想死了。”
这番话说完,戚别舞愣了很久。
生也好,死也罢,他都算好了吗?
他知道,出现在他面前可能会死,但是他还是在最终的时候,过来见了他了,那便是代表,他自己想死了?
蝴蝶公子扫了扫自己的头发,姿态有些漫不经心。
他并没有与戚别舞说起更多的事情,蝴蝶公子要做的事情,他的确不知道,可他察觉到了,他想要做点什么,他早就提醒过他了,在这个世界上,与天斗都可以,就是不能与自己过不去。
一旦踏上了这条不归路,结局必然惨不忍睹。
戚别舞用了好半刻才缓和过来:“所以,还是你杀了他”
只不过,那个家伙是自己找死。
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死在他手中吗?
而他杀他,也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心愿?
真是复杂
人,还真是复杂
蝴蝶公子笑了笑,莫名觉得他与自己印象中有点不一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羽君这辈子沾染的血腥可多了去了,如今怎么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难道你会因为杀人而紧张吗?”
戚别舞摇头:“不,我对血流成河的景象司空见惯,只是不太希望,你这么好看的手,也拿起屠刀,他这种不知忏悔的疯子,并不值得你沾染血腥。”
他在他看来,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
那双手,也看起来,美丽非常。
倘若真要动手杀人,也该是别人来帮他才是,就连戚别舞自己,都愿意拜服在这份美丽之下,他愿意为了守护这种独特纯粹的美丽,而为他踏出尸山血海。
蝴蝶公子愣了愣,随即捂住肚子大笑了起来。
他对他是有多大的误会啊?
“哈哈哈你这是对我的误解吗”
戚别舞却很认真地解释了一番:“非也,我知道你师承赢熙帝,能为过人,也知道,你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情,但我私底下,始终觉得,你的双眼不该看到那么多的鲜血,仅此而已。”
蝴蝶公子停顿了下来,思索一瞬之后,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在说,他长得好看。
是个可以靠脸吃饭的,不必靠实力吃饭。
毕竟脸也是实力的一种。
蝴蝶公子忽然沉默了起来。
很多年来,他都隐于幕后,如果可以不现身,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曾向南逸骋提出过要求,这辈子,都不记载在长赢史书之中,南逸骋也答应了下来。
许多事情,他都有些无所谓。
按照南逸骋所言,他可以达到新的高度,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可是他,舍弃了这一切。
蝴蝶这辈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
他只是希望,帮他出一份力,帮他守住这份江山罢了。
戚别舞将自己带来的佳酿放在了桌上,优哉游哉地坐了下来,随口起了一个话题:“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蝴蝶回过神来,斜了他一眼:“和你一样。”
“那你为什么老穿着一身裙子?”
“因为好看。”
“你嫌弃男装啊?”
“当然。”
“那你为什么老穿红色的衣裳?”
“因为喜欢这个颜色。”
“”
戚别舞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老穿裙子了,原因竟然这么简单,裙子比男装要好看得多,飘逸又灵动,轻纱分明,怎么看都比男装好看。
他闷了好一会儿,才说:“有道理,我也很喜欢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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