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看热闹的一片哗然,纷纷指责老汉:“好无礼的老头,人家把你救活,你反耍起疯癫来了。”
潘盼也窘了,心道:这位老人想必是遭了什么祸事吧?
这晌丁兆蕙听见老汉耍泼,反倒笑了。虎牙微露,衬上两朵大大的酒窝,愈发显得俏皮可爱。某只色女忽觉心跳加速,憋不住打了个响彻云端的喷嚏。
“你去我船上换身干净衣裳罢。”俊男皱眉看她,神情好似秋风扫落叶。
“我没事。”她心虚道。
丁兆蕙不紧不慢对投湖的老汉说道:“老人家为何这般想不开呢?不如说与小可听听,或许大伙儿还能帮上点忙。倘若还是不行,乘我艇子去湖中央,我再将你送下去水便是,保没多事的还赶着来救。”说着,又瞟了潘盼一眼。
潘盼倍觉郁闷:好歹咱也是见义勇为,也太不待见人了……
老汉抹着眼泪叙道:“小老儿名唤周增,在梅家坞有家祖传的茶馆。结婚多年,一直膝下无子,与贱内商议着,便去育婴堂抱了一个,取名周新,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我夫妻俩个自认从没亏待过他。也是老天怜人,养子十六岁时,我周家又得了个女儿。儿女双全,也美满过好些年。周新早先倒也孝顺,可自打第一房媳妇病死之后,便成日出没勾栏妓馆,没多久,竟不知羞耻,强娶了翠珑院的头牌进门。”
“真够不要脸的,□□也娶进门。”旁边有人咂嘴道。
“谁说不是呢?”老汉神情哀戚,“闹了几回,都拗不过他。我们周家本是清白家世,为此遭够了邻里街坊白眼,老伴儿也气得一病不起,拖了大半年,便撒手去了。我这把老骨头,吵不过他们,斗不过他们,也不指望甚么,就想着给我那闺女找个厚道人家嫁过去,也就了了一桩心思。可那刁妇,花街出身,她呆在家里不得安生喟。”
“那□□改不了找男人罢?”又有人刻薄接口。
老汉摇摇头又道:“倒也不是。他夫妇二人眼瞅着茶馆的街坊熟客愈来愈少,竟寻思着把茶馆改成妓院,做皮肉生意了。那刁妇熟人熟路,兀自当上了老鸨,反将我们父女哄出了门。前些日子,小老儿病了,瘫在棚屋里无钱抓药,我那闺女一急,便去找他哥哥嫂嫂讨银子瞧病……”说着,陡然嚎啕起来,“可那俩天杀的,不给钱不说,还把他妹子拘了不给走!有个知情的老街坊偷偷赶来告诉我,说是我那闺女讨钱去,打巧被那霸王庄的大爷看上了,那两个畜牲,就扣下她,硬逼着去接客。我那闺女是个烈性子,抵死不从,被打得快是不行了……”
“哎呀呀!”潘盼激动得大嚷,“这还有没有王法啦?老人家,你为何不去报官呢?”
那头丁兆蕙薄唇紧抿,俊面含霜,一双凤目微眯,内里已是杀意腾腾。
“小老儿得了消息,便去仁和县递了状子,告他们掳人口霸家财。”老汉接着哭诉道,“可那俩畜牲将县里打点了。说我那茶馆早就把本钱蚀完了,还是他们给盘活的,那霸王庄在杭州府又是没人敢惹的,他们只说我女儿是自愿的。一顿板子将我打将出来,毋许再入仁和县。这位渔哥,你倒是说说,我还有甚么好活的?早些一家三口去阴司团圆罢了。我再去阎王那告发他们,保不准还能出口恶气。”
潘盼愕然:这弯弯绕的,是哪门子逻辑吖……
丁兆蕙怒极反笑,出声道:“周老,你这算盘打得不灵光。人都断气了,哪还有再出气的理儿,再则,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去地府告他,就保准能赢?依我看,你寻个法儿,把女儿救出来,到别处再开家茶馆,好好过日子,岂不美哉?”
周老汉听了怄道:“你再将我推下去得了。要是有法子,我又怎生落到这一步呢。”
丁兆蕙指着潘盼,对周老汉道:“这位小哥是个有本领的,你求他帮衬,保管有用。”
潘盼傻了:你让咱冬泳,横渡西湖都没问题,这杀富济贫、除暴安良的买卖咱可做不来哇……
这边周老汉已经拜将过来,拽住她袍襟哭求:“恩公!救救我那苦命的闺女,小老儿给您磕头了!”
潘盼急得火烧眉毛,拉起老汉叹道:“唉,我一人又有甚么法子想嘛,倒是我那主家是个有本领的,可他要三日后才有得回转,不晓得还赶得及不?”
老汉也不答话,只是像捞着救命牧草似的,紧攥着她不放。
丁兆蕙盯着她问:“你主家是谁?”
潘盼眸色一亮,颇为自豪答:“南侠展昭。”
第29章 长生库偷当东西惜香院智救云娘〔上〕()
且说那丁兆蕙得知潘盼系展昭伴当之后,也不急于表露身份,悄言安慰了周老一番,又赠他一锭银子,让他先寻个落脚之处,静候消息。这头却用言语激将潘盼,诓她拆借银两与周老渡困。
“听闻南侠展老爷最是扶危济困不过,如今又在耀武楼封了护卫,圣眷优渥。周老之事,必不会袖手旁观罢?”丁兆蕙斜乜她一眼,慢吞吞道。
“那是当然。”潘盼中气十足应声,忽瞥见丁兆蕙面色狡黠,当下提高警惕,低八度道,“不过,我家老爷公干去了,这远水难救近火。”
“不打紧,救人的事儿,我倒可勉力一试,资助他父女重开茶馆讨生活,那就有劳你了。”丁兆蕙轻飘飘便甩过一座大山,差点没把某只稀有动物给唬趴下。
她惊恐拽过棉袍,摸索兜里所剩无多的差旅费,结巴问道:“开间茶馆得……得需多少银子才成?”
丁兆蕙见她神色窘迫,眸中笑意更甚,轻快接口:“不多,三百两足够了。”
娘咧!三百两!潘盼被这天文数字唬得一愣一愣的,讷讷出声:“咱是展老爷家的伴当,不是帐房……”
丁兆蕙存心刁难她,又故意道:“圣上钦封的‘御猫’,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不会这点也帮衬不上罢?此处离你家老爷仙乡武进县不远,你纵是回去取,一天的行程也是够了。”
潘盼听出他言带揶揄,纵使猫儿家有金山银山,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伴当去搬啊……她拢一拢棉袍,指尖突然触及夹里一件物事,登时心头一乐: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想整我?没那么容易……于是龇牙一笑道:“不就三百两么?小可还能巴结得来。”
*****
北宋社会经济发展,质库业日趋发达。繁华的街集之上,当铺也是鳞次栉比。宋人尚文,连当铺的名字也透着风雅,皆称作“长生库”。潘盼穿街过巷,找了家门面不起眼的入内。当铺门槛儿高,柜台也高,进口处还拦了一架大屏风,米分绸面儿上四个大字“长生济民”。当户便在里间与司柜讲价,既免了当户被熟人瞅见的尴尬,也为当铺蒙上一层神秘之色,令人图然生出几分敬畏。
“这位小哥,当东西里边儿请。”库内一名伙计上前招呼道。
掌库的司柜约莫四十余岁,白面长须,体态微丰,戴一顶蓝绫八角棉帽,着一袭灰鼠袍子,观神色是精明强干。
“小兄弟,要抵的是软货还是硬货?”司柜一双利眼上下打量着她道。
“啥是软货?啥是硬货啊?”头番进当铺,行情不熟,加上要当的物件儿又有些来历不明,潘盼不由心下紧张。
司柜丢过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兀自摆弄算盘,懒懒应道:“软货即是衣物,硬货则是你掐不动的大件儿了。”
嘿!还真是形象……潘盼捏一捏玉佩,咽口唾沫,又犯难了:“咱要抵的倒是掐不动,不过是个小件儿。”
“首饰是罢?拿到柜上瞅瞅。”司柜听她描述,便猜了个**不离十。
“嗯,是块玉佩。”她轻声应着,将丁兆蕙落下的那块“竹报平安”佩小心翼翼递上,心道:羊毛出在羊身上,能帮扶到周氏父女,也算是你功德一桩。
“咦……”司柜惊叹,“这翡翠玉挂你打哪来的?”
“家传的。成色如何?给个价罢。”潘盼心虚,只想速战速决。
“成色么……葱心儿绿,水色倒是鲜阳。”司柜言辞闪烁,摇摇头又道,“不过,这竹叶边上混了点油蓝,到底值不值价,我还得进去问问大掌柜。你看……”
“好好好,你快点给我回头,没银子收可别耽误咱去下家。”她摆摆手应道。
过了许久,也不见司柜回转,潘盼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铺内打转:别是发现这玉佩来历不明,报官去了吧?她愈想愈是后怕,几欲拔腿开溜。
“这位小兄弟,你是要死当还是活当?”司柜满脸堆笑出来了。
她长吁口气,答道:“死当。”
“死当那就三百两银子,你看成不?”
三百两?还真是巧哇!潘盼精神抖擞,大喝一声:“成!”
“好好好,您稍等。我这就去取银子开当票。”司柜看向她,意味深长道。
*****
将三封银子送到周老住处,见着这变戏法似的冒出来的大票银子,周增也是咂舌不已,只拖住潘盼一个劲地叫“神仙、菩萨……”潘盼安慰了他几句,又告诉他女儿云娘自有姓丁的公子前去搭救,且放宽心。惹得周老涕泪交加,念佛不止。
了却一门心事,潘盼筋疲力尽回到客栈,已是下晚了。向小二要了热水,正欲梳洗安歇,倏地瞥见紧合的窗页之上倒映着个人影,头颅朝下,几绺长发似乎还随着晚风荡悠个不止。
别是见鬼了吧?潘盼只觉寒毛竖竖、冷汗涔涔。壮着胆子,端起桌上一盆热水,咬牙跺脚眼一闭,便往窗棂泼去……
“哗”一声,紧接着是“咣啷”两声,窗户儿一掀,从外头竟翻进一个人来,站在屋中央,掸着身上溅到的水珠儿道:“哇,你好毒!居然用开水,你想烫死人啊?”
潘盼攥着脸盆,气得发抖:阴魂不散呐……这家伙也不知何时挂那儿的,跟个大头蝙蝠似的……咱怎么就这么倒霉啊,中午撞马碰上,下午冬泳碰上,晚点儿这厮高空作业又碰上……水陆空三路,还真是齐全了。
来人一身夜行衣,面巾拉到下巴壳儿,手里拎个玄色包袱皮,大喇喇往桌边一坐,睇向某人直叹气:“唉,碰上你,麻烦就停不了。”
潘盼撅嘴不悦,心道:这话明明该我说才对……“你,这么晚找我何事?”她搁下面盆,谨慎开口。
“来讨债啊。”丁兆蕙得意之色尽显,从怀里掏出一块翠绿物事,在手中上下抛掷。
某人见了那玉佩,登觉眼前一黑:nn滴,明明当了的说,怎么还会在他手里?“阁下怕是找错门了吧?”她心下一横,决定来个抵死不认。
丁兆蕙笑容深深,不慌不忙接口:“先前我还觉着奇怪,这玉佩遍寻不见,没想着竟被你拾去了。”
“我才没有……”潘盼嘟嚷。
“不是你捡的。那我倒是问问,济助周老的三百两银子,你又是从何而来啊?”丁兆蕙支着下巴望她。
“我为啥要告诉你啊?”她仍是嘴犟,气势却声渐式微。
丁兆蕙冷不防一个欺身上前,扭住负隅顽抗的某人一条胳膊,伸出手朝她肩胛轻拍数下,一张皱巴巴的当票便从她袖拢里被震得飘落在地。丁兆蕙眼疾手快捡起,大声念道:“裕祥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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