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盼只气得浑身发抖。
“笃笃”,又是一骑踏风而至,但听马步,极其神骏。
策马之人翻身跃下,直往茶寮行来,那小伙计打量此人与潘盼年岁相仿,相貌也极为俊朗,单看这外貌,当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他心急替潘盼解围,不惶多想,孰料错把冯京当马凉。
“客官!你家娘子在这。”伙计挥手示意。
“甚么?”来人怔住。
“嗄?”小伙计一琢磨,十分尴尬。
那走镖的一路,自是哄笑不止,直把个张第二十,乐得快要打跌。
“两位对不住!两位对不住!”伙计忙不迭两头作揖。
潘盼恼得很想一头撞死算了,只恨摸不着北,遂摆摆手强作淡定道:“小二哥怕是认错人了,劳烦你再带几步。”
“好咧。”小伙计应声,赶紧将横七竖八的凳子往边上扯扯,“大嫂子您请直走,有个三四步往左边去……”
张第二十瞧着不耐烦道:“喟,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做生意的?有这闲功夫,倒把老子点的吃食快些拾掇了来!”
“晓得,晓得。”小伙计斯斯艾艾去了。
往左倒是该走几步……潘盼立在当下,一时间犯了难。试探着轻移些许,却恰好被个凳腿绊到,人径直打斜撞出。惊魂之际,有人在她腰间轻托一把,借着巧力带过,将她扶坐在长凳之上。
“谢了。”搂着孩子,她满心悲凉道。
一个熟悉地声音涩然接口:“你……怎地瞧不见了?”
第82章 风风雨雨离合总关情寻寻觅觅聚散两依依〔下〕()
潘盼呆上一呆,怔道:“不……小心……”
轻描淡写一句,深深刺痛了丁兆蕙,他欺身上前,厉声喝问:“你这辈子甚么时候小心过?今儿不小心眼睛瞎了,明儿不小心是不是连命都没了?”
何苦来哉?瞎的又不是你们,怎么一个个整得比咱还激动……畏其声势,潘盼瑟缩一记,嗫嚅道:“不关你事……”
辛苦一路寻来,却是热脸贴到个冷屁股,双侠大为光火:“你!”“乒”地一声响,湛卢重重叩于桌面之上。
潘盼又是一抖,把头埋低下去,抱着孩子不再答腔。只轻轻将尾指塞入烈儿粉拳之内,烈儿攥紧了不放,她慢慢抽起,烈儿扑了再攥。如此反复数次,孩子被逗弄得咯咯儿笑出了声。
丁兆蕙知她故意,再想自己为了寻她,连日来,几乎翻遍开德府每一处犄角旮旯。茶寮邂逅,本还感慨皇天不负苦心人来着,却惊觉她双目已盲,寥寥数语,竟是如此生分!不禁气结道:“你眼神不便,还捎带个孩子,是谁这般鲁莽,敢将你撂在此处?”
细说白五暂离,也是由她而起,若为此桩在双侠跟前折了面子,岂非不美?潘盼迟疑着仍是不作声。
觑她油盐不进的架势,失落如双侠恼得怒拍桌子:“你倒是给个话儿!”
潘盼遽然挺直腰杆,嘴巴微张,正待说些甚么,耳边递来个男声,却是先前挤兑她的张第二十。
那泼头想是茶水喝腻歪了,竟烦起双侠的穷神来,只听他粗着嗓子道:“哎,那卷毛的听着,人家小娘子在等她家男人,又不是等你,瞎聒噪个甚么劲儿哪?”
老虎头上的虱子也能随便挠?这孩子,被猪亲过还是怎滴……潘盼嘴角一抽,将烈儿抱得更紧。
“嘭!”——“嗷!”
潘盼皱眉,紧念一声佛……
“咣!”——“啊!”
潘盼忙将烈儿耳朵捂上:善哉,善哉……
丁兆蕙正有气没处撒,可怜张第二十被炮灰了一把。
“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嗯?”双侠用剑柄敲着某个肥脑瓜子。
丁兆蕙出手凌厉,三招两式便将张第二十拍翻在地,那些个趟子手只道遇上强头,无有敢上前帮忙的。
“这位壮士,手下留情!”带队的王第十忙不迭上前打招呼,“我弟兄几个都是走江湖押镖的,适才二弟出言不逊,得罪足下。我这当大哥的,先给您陪个不是了。还望尊驾担待则个。”
张第二十也连声讨饶:“下次不敢了!再不敢了!”
双侠冷哼一声收手,剑指户外道:“天色不早,你们好上路了。”
“就是,就是。”王第十点头,挥手示意众人鱼贯而出,“启程了。弟兄们都带快些个。”再瞅那张第二十,早被揍得跟猪头一般,正趴在地上喘呵,赶紧喊两个人将他架起,硬拖着往路上去了。
人一走,茶就凉。
倏而那小伙计抽噎着从炉子后首冒出来了:“怎……怎地都走了?账……账还没付呐……”
双侠闻见,好生不耐,甩手摸出一锭大银,直朝茶水炉子掷去,不偏不倚,稳稳当当落那舀勺上头。“够了罢?”
银锭少说也有十两。茶水这小本买卖,铜子儿往来居多,几时见过此等阵候?伙计双手捧着银子,不住颤抖:“够是够了……只是——”
丁兆蕙俊目如电,强势扫过,只吓得小二后半截话又吞回肚里。
“只是甚么?”
伙计头一垂,怯生生道:“只是小的没……没有钱找。”
双侠哭笑不得,摆手道:“不用找。你该蹲哪儿还蹲哪去。”
“嗯嗯。”这般好事,打着灯笼也是难寻。小伙计煞为兴奋,“客官请便。小的甚么都听不见,甚么都看不见。”
彼时,偌大的支棚仅余三人。
潘盼抱着孩子正襟危坐。
丁兆蕙一步步踱近,轻声道:“到底出了甚么事,可以跟我说了罢?”
“呵呵。”潘盼干笑数声,充傻,“我跟你之间,似乎没有甚么好说哒?”
本以为这丫头吃软不吃硬,孰料这脾性竟直追茅坑里石头……丁兆蕙深呼吸,再深呼吸,顿了少会,方问:“许多日子不见,发现我的耐心见长罢?”
还真是……经双侠一提醒,潘盼只觉颈后凉嗖嗖的,猛然间悟出个瞎眼的好处:就是旁人再用眼刀射你、戳你、凌迟你,都不再具备任何杀伤力……
“唔……”她低眉顺目答道,“我那意思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啦……嘿嘿。”
“你!”丁兆蕙情急,扳过潘盼双肩,强行将她由凳上拎起,“满大街的缉捕告示却是为何?与你同行的辽人呢?”
潘盼知晓瞒不过去,叹息道:“你非要牵扯进来么?这件事连累太多人了……”
双侠听闻此言,掌中一松,放开她道:“好。在你眼里,我果然是牵连不上的一个。”
潘盼心底也是一沉,复又坐定:“丁二侠名门贵胄,常人莫敢高攀。”
丁兆蕙吃味,退后几步站立,抱肘看向她道:“若觉得着难,也不必再说。你等的人到了,我即刻便走。天高地远,再无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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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盼张了张口,合上,稍顿一会,方才慢吞吞道:“其实我这人耐性也好了很多,寻常点儿的激将没甚么效果。”
双侠被杵得够呛,默立许久,重又踱回她身边,附耳悄声道:“既是如此,少不得要使些非常法子了。”
玩过头了……潘盼黑线屏息:“你——想怎样?”
“也不怎样。”丁兆蕙伸手将她拉起,朝户外拖,冷笑两声,“带你回茉花村而已。”
“我才不要去!”潘盼尖叫,甩手挣扎却被箍得更紧。
“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丁兆蕙环指唿哨,啸声一起,马蹄声近。
“你,你饶了我罢,真不能跟你走。”潘盼赶紧赔不是道。
“哼。”双侠将她身形扶正,再问,“先头还是开封府的衙差,这会儿倒沦为钦犯了。是个甚么缘故?”
“那……”潘盼哀怨应声,“跟钦犯在一起久了,自然也被当作是钦犯……”
胆小如斯,竟甘心为其亡命天涯,双目失明,却无丝毫悔意。丁兆蕙心头像似被人狠插一刀,颤声道:“真是为了他!值得么?”
潘盼淡淡接口:“懂得便是值得。”
“他现是……离开了?”双侠强自镇定道。
潘盼摇头:“他们一家三口从未离开过我。孩子,我手中抱着;大哥大嫂的骨殖,我肩头担着。眼下,我要送他们回辽国去。”
双侠闻之大惊,须臾悲喜交集:“何人心狠手辣,竟要置他们全家于死地?”
潘盼恨恨吐出两个字:“庞昱。”
丁兆蕙沉吟,道:“你大哥武功卓绝,庞昱虽说官高爵显,想要加害于他,也绝非易事。”
“不错。”潘盼惨笑,“大哥丧命巨阙之下。”
“怎么会?!”双侠惊骇莫名。
潘盼面色沉静,将整桩事来龙去脉细细叙述一遍。
丁兆蕙听完,扼腕之余不由肃然起敬。“此去艰难,不若让我护送你们可好?”他恳切言道。
潘盼迟疑:“还是……不必了。”
双侠挑眉:“可是信不过我丁兆蕙?”
“没……”
音调陡高:“瞧不上?”
“不敢……”
“那是为何?”
潘盼心思混沌:与白玉堂已假扮一路夫妻,再加个丁兆蕙,可不整乱套了……
她结结巴巴回道:“我,我找……找好搭档了。”
“谁?”双侠不屑加不悦。
话声未歇,二人之间有身影疾风般袭落。
“叮——锵!”金铁交鸣,人影三分。
“原来是丁兄,得罪了。”白玉堂收刀入鞘,自然退到潘盼身旁。
“五弟。”丁兆蕙注目打量他二人,心念电转,登时全明白了。
白玉堂轻拽潘盼衣袖,某人回神,竟异口同声:“你没事罢?”
不待潘盼答话,丁兆蕙抢先一步回道:“五弟大可来得再迟些,顶真是被过路的多捉弄几句罢了。”
锦毛鼠心思剔透,焉能听不出双侠言内讥诮之意,想到将她与孩子留置茶寮,委实过于冒险,遂攥了潘盼细手,关切道:“怪我唐突,可是有人欺负你们?”
“没,没丁二侠说的那般严重……”潘盼只觉身侧目光隐隐,有如芒刺在背,抖抖将手抽离,“白大哥毋要多心……”
左一声丁二侠,右一声白大哥,亲疏立现。丁兆蕙益发吃味,奚落道:“两不要命的凑一块儿,倒也相衬。”
锦毛鼠面上有些挂不住,强捺怒气道:“丁兄,可是要指点小弟?白玉堂洗耳恭听!”
丁兆蕙不依不饶追问:“五弟既照应她们一路,那她双目又因何而盲?可曾救治?”
潘盼眼盲,正触及白玉堂痛处,无有救治,更令其心伤。吕存之言——冰蟾之毒莫人力可为,犹在耳边回响,念到此间,竟举掌成誓道:“潘盼失明之事,全是我大意失察所致。白玉堂今日对天发誓,丁兄也作个见证,潘盼一日瞧不见,我白玉堂便照顾她一日;一辈子瞧不见,便照顾她一辈子。”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这耗子竟讲义气到以身相许了……潘盼大窘。
双侠也始料不及,冷笑道:“五弟一厢情愿,别人可未必答应。”
白玉堂再度握住潘盼细腕,诚挚道:“你若是拒绝,白大哥这辈子都不能心安。”
有人风中凌乱了。
彼时静谧无声。良久,潘盼回魂,一把回攥白五袍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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