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定如梦。
月色皎好,微风薰然。
夜虫轻鸣,远兽微鼾。
远处湖中涟漪不绝,垂柳轻曳。
轻风过处,柳絮飞落,在月色中隐隐约约张扬四散。
一切尽在耳中,一切尽收眼底。
这一幕,当他第一次入定时便已见得,他还记得自己绕了湖边,歇了凉亭,见到一处漆黑山洞,却是如被无形这物牵扯走近不得。
似旧地重游,如邀月信步,过湖边,越凉亭,便见山洞。
洞内漆黑如墨,无月光透入,难见分毫。
凌小星走到当日入定时难进之处,将脚向外伸了出去,并没有感到有拉扯之意,知道自己可以向前走出这一步。
但是,当他这一步刚刚落地,心头便蓦地升起一种极强的感觉——凶险!
这种感觉与当年他初进五行八卦阵时感觉差不多,却又有所不同。五行八卦阵是诡异,是飘忽,是不可捉摸。
而此时的感觉却是冰冷,是阴森,是一种从尾椎骨炸出来的感觉,直入脑中。如同是梦靥般四肢不能动,却能感觉鬼魅就在身边。
一股透入心底的寒意湧起,凌小星觉得浑身冰凉,这种感觉极为不详。
不是面对高手的那种寒意,也不是面对死亡的那种寒意……
而是——恐惧!
一种由心而发的恐惧!
一种孩童夜里迷入乱坟的恐惧!
四周蓦地暗下,如入明月难进的无底深渊。
而,无明月,无澄湖,无垂柳,无凉亭。
只有一片死寂,还有深入骨髓的黑暗。
那黑洞在漆黑如墨之中倒是显得有些扎眼,看上去就似一个极暗却又看得见的半圆形的光圈,在眼前忽明忽灭,又像是一个鬼魅的眼睑忽张忽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凌小星心底大寒,想退,却不能后迈一步。
如同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双腿不听使唤地向前走去,向那黑洞走去。
……………………
般若说过,初学者入定后半柱香时需即刻便要退出,休息片刻再进再出,逐步延长入定时间,如此循序渐进方可,万不能入定之后不出,否则伤智。
凌小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以前做恶梦时,明明睡意极浓睁不开眼,却又不敢睡去,否则脑中恶念便如潮湧至,周身鬼影憧憧,还会有鬼面伸至眼前,将利爪探入薄被之中,于身上摸索,似要将他胸中之物尽数取出。
每至此时,他便会被吓得半死。
但如能尽力驱散睡意,则万影幻灭,一切无虞。
可现在,他想出定,想灭了入定念头,却也出不来,灭不了。
他知道枭夜就在隔壁,只要叫出声来,枭夜一定能够听得见,哪怕只是弄出一点声音,枭夜都能知道。
但不论他怎么呼喊,自己却听不到丝毫声音,无论怎么动,手脚皆似被缚,做不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能看着自己离黑洞越来越近,心里的那种恐惧也越来越浓,影像越来越真实。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
他知道自己此时正坐在床上,破星破月也正在身边。
他心念转处,不用转头,竟“看”得见二狼合着蜷在一处。
“看”得见门,“看”得见桌椅,房中的一切,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却出不了这个梦!
黑洞,就像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魔鬼,张着嘴,等着他自己走进去。
忽然,他“看”到破星破月一下站了起来,望着自己,那眼里有明显的敌意,低声嘶吼起来,如同当日在大殿里莫名其妙时一般。
又听得门“呯”地一响,“看”见房门大开,“看”见枭夜闪了进来,一脸警惕。
二狼见枭夜进来,便安份了一些,凌小星“看着”枭夜看着自己,却是一脸茫然,还有少见的一丝惶然。
不多时,他“看”到黄老也走了进来,然后是逍遥子、卢乘风、韵儿等。
凌小星“看”着他们,也看着越来越近的黑洞。
他“看”到枭夜将手贴在自己后脑,似在传力想弄醒自己,可是自己却感觉不到。
他“看”到黄老头点了自己身上三四处穴道,再用银针刺入自己头顶,一样感觉不到。
他“看”到韵儿握着自己的手不停在说着什么,眼中满是焦虑。
他“看”到枭夜与黄老等人在商量什么,却听不见分毫。
黑洞越来越近,眼前的黑已被放大,黑洞周边的光圈越来越明。凌小星知道,自己即将进入到无限的黑暗之中,或者,由黑暗之中突出一个双目流血青面獠牙的鬼怪。
第二百六十九节 因祸得福()
逍遥派虽非禅宗,却也属道家一脉,同样知入定之窍。皆知入定者呼吸微细,没有杂念,心念平静,会有乐受出现。由枭夜口中得知,凌小星所习之法为密宗幻术一种,却是与禅、道两脉略有不同。
禅、道入定讲究清雅平和,以入定之法净心障魔,修的便是心性。密宗虽与禅宗渊源极深,但经过演变修习之法也极为不同,更何况入定一有偏差,所得结果却如天堑之隔。
逍遥子知凌小星已然入定,却发现他呼吸极粗且混乱不清,当是被心魔所侵,便知他所习之法并非源自于禅宗或道家正统,及是一门歧术。或是说此法本正,可能凌小星修习时出现纰漏而至入定后心境难纯,出现歧境。
“如何?”枭夜见凌小星又目紧闭,微露惊惶,也知他正遭遇可怕的境况。
枭夜知道凌小星性情,他虽是顽劣不堪,有时极令人相厌,可心性坚定,常人难比,此时却有失态之色,想必他在入定之后定是遇到了极为险恶之事,不然绝不会令他如此害怕。
逍遥子面无表情,淡淡道:“不知。禅道两家入定之后可借外物唤醒,但观凌小星却是大为不同,想必是难以扰之。”
逍遥子粗通密宗,也了解幻术,不过他知道,凌小星入定之法并不纯粹,是轻入定而重幻术,只是他暂且却不知道密宗这一入定之法有何作用。
据枭夜所言,那和尚传凌小星此术应该不会害他。逍遥子知道,枭夜出世时间虽短,阅历却是极为丰富,观人识心当是不错,而且凌小星一向诡诈,也不会轻易为他人所祸。
“那他何时能醒?”枭夜想到凌小星初习此法时,入定极易,出定也不难,而且有般若在旁,他也不会担心,可此时见凌小星入定情形与牢中相差极大,便自感束手无策。
“中原禅宗与道门入定之法平和以静心,关外密宗入定之法粗厉以砺性。”逍遥子看着凌小星变幻不定的脸色,忽微笑起来,“他入定而不醒,心惊而神惧,想必此法为强其心性增其神府。”
韵儿见逍遥子在众人急切之下还能发笑,大急道:“掌门,您是说小星没有危险?他是不是梦到鬼了?他小时候很怕鬼的呢。”
听到韵儿这样一说,众人便知道凌小星在幻境中可能遇到了此类情况,不然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也不可能会有如此惊惧的表情。
逍遥子笑意一敛,说道:“但凡功法皆有危险,悟之则通,迷之则祸。如果他能在此间有所领悟,或可精进一步,若是不能,便要看他造化。”
“那又是怎么样?”韵儿听到逍遥子不清不楚的话,更是心急。
逍遥子叹了一声,缓缓道:“若是迷在此间,他或许便出不来了。”
韵儿一听,立时傻在当场,良久眼泪才掉了下来,道:“掌门,爷爷,你们可有办法,帮帮他吧,如果他真出不来,那可怎么办?”
黄老见韵儿着急,笑道:“掌门,可别吓这丫头。”
逍遥子呵呵一笑,说道:“你且别急,这小子聪明得很。那和尚既然传他此术,想必并无真正危险,就算有些不妥之处,对磨砺小星身心大有益处。”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韵儿听到逍遥子说不会伤及凌小星性命,心神一松,“你刚才可说了他有可能出来来。”
黄老摸摸她的头,笑道:“让他醒来也不难,你不是有蛊哨么?外力催他不醒,那蛊虫便是内因。”
韵儿一听,忙从腰带之中将蛊哨取了出来,便要吹响。
“此时不可。”逍遥子说道,“再过两天如果他自己出不了定,你方可以此法唤之。”
韵儿看着逍遥子,一脸不解。“作”“者”“注”:“小”“说”“阅”“读”“网”“首”“发”
枭夜也是不解,当看到黄老示意自己看向破星破月时,忽然明白,心中又惊又喜。
此时,二狼一直盯着凌小星,脊毛耸起,嘴唇呲裂,似是很想扑上去撕咬。
这一幕与当日在逍遥派大殿之内何其相似。
当时韵儿揪凌小星时,凌小星莫名移走,二狼正是这般表情。逍遥子曾言,凌小星此一举动为“无意识”,是接近并参透六识之前的必备条件。
“莫非小星此刻是在参悟六识?”枭夜一脸惊容地问黄老,“可是那般若大师这个幻术又如何会与六识有关?”
黄老道:“般若来历我与掌门都揣测不出,不过既然能有修习六识之法,想必是大有来头。小星脑中蛊虫不得除去,此刻又能修习此术,都是莫大的机缘,”
枭夜不知凌小星脑中蛊虫又与修习六识有何关系,他只知道凌小星中蛊之后反应非常迟钝,但当日大殿之内匪夷所思一避,却正是中蛊之后才有的举动。可是中蛊之人想必颇多,其它人又为何无凌小星之机缘?
黄老似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听你当日所述,小星中蛊极多,不似我等只被置入一只。而且他脑中蛊虫被蛊哨催得太急,所谓物极必反,或有几只深入脑中,触动了脑中某处,所以掌门才说小星机缘极盛。”
“想不到这家伙还是因祸得福了。”枭夜看着坐在床上打坐入定的凌小星笑道,忽又看着二狼,问道:“可是他脑中入蛊,为何破星破月会变得如此狂躁?”
黄老摇头苦笑,道:“这一点我与掌门却是不能理解。”
“这是因为狼能识得蛊虫之气。”卢乘风忽然说道。
众人闻言,皆不知其所言,仔细一想,似乎只有这一说法稍微耐得住推敲。
卢乘风见大家都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十年前,我与岳老在西域呆过三年……”
自六十年前大战之后,关外便为朝廷重要防范之地,之后的几十年,两方虽无重大战事,但每到秋冬之时,边关总有零碎势力抢夺边民食物。十年前,卢乘风随岳老领军清野,曾在关外驻扎过数年。
第二百七二节 梦境()
关外有草原,有沙漠,有戈壁,或贫脊或肥沃。贫脊之地全无人烟,肥沃之处才是关外诸民养息之地,皆以放牧为生,因而总有狼群伴随。
所以卢乘风对狼性极为了解,而且他在大理也有数年,对金蚕门也同样了解,所以当他听到枭夜等人对话,已从中分析出结论所在。
“狼性阴,极敏,对危险气息的敏锐度高出其它动物数倍。蛊亦阴,极毒,只能以物催动。”卢乘风习惯性地将眼微眯,“蛊多由各毒虫所制,有腐味,只要是活蛊,皆会发出此种气息,只不过人六识不清,不得感受其味。狼天性使然,六识敏于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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