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禅看她这副样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正值此刻,云间却倏然打下一道粗硕雷火,直直劈在他们身后,将那些还在追赶的彘兽劈得皮毛焦黑,痛吼着滚落山林!
苏雪禅吃了一惊,只见那血云连击数下,硬生生把上百只彘兽打得七零八落,浑身电光缭绕,竟是不敢再追。
“那是谁?”苏惜惜大声道。
舍脂没好气:“谁管他是谁!跑就行了!”
苏雪禅蓦地领悟:“是罗梵吗?”
舍脂嘴唇紧抿,不肯多说一个字。
血云不紧不慢地赶在他们身后,漫天红光中,隐约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舍脂,”罗梵低沉的声音响彻天际,“你要去哪,还不回家吗?”
舍脂不发一言,只是急催身下驺吾。
苏纤纤窝在苏雪禅怀里,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那是谁啊?”
苏雪禅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回道:“他是他是舍脂的哥哥。”
舍脂额上青筋绽起,蓦地狂吼道:“他不是我哥哥!我没有这样的哥哥!”
罗梵沉默半晌,叹息一声。
“别闹了,”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沮丧,“和我回家,好不好?”
舍脂面带嘲意,厉声回道:“给我滚!”
苏雪禅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因此也不能冒然以朋友的身份劝他们有话好好说,唯有大声道:“罗梵,舍脂在我这里很好,你大可不用担心她!”
罗梵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从云间传来:“你们要去哪,那个烛龙出世的钟山?那里危不危险你自己心里清楚,舍脂帮了你一次就够了,你还打算让她”
“少来管我!”舍脂暴怒之下,几乎是在歇斯底里的尖叫,“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以为你是谁?!”
苏雪禅屏住呼吸,苏纤纤和苏惜惜也不敢吱声,只是缩在哥哥怀里一动不动。血云间沉默良久,罗梵才继续道:“舍脂,是哥哥错了,哥哥给你赔罪,只要你肯回来,你让哥哥做什么都行,钟山真得很危险”
他的语气卑微,几乎是在低声下气地对舍脂哀求,苏雪禅忽然想起他平日里对舍脂的态度,举动,还有那些无微不至,近乎暧昧的动作,再联想舍脂这完全被激怒的反应他心中猛地升起一个不妙的想法。
罗梵对舍脂会吗?他们可是兄妹啊!
可他又想起罗梵是毗摩智多罗王收养的儿子,他与舍脂没有亲缘关系,于是心中的猜测又游移起来。
“滚吧,”舍脂冷声道,“我没你这个哥哥。”
苏雪禅的余光看见血云猛地抽搐了一下,就像是被什么利刃捅了一刀后发出的痛苦痉挛。
正当苏雪禅以为他就要这样离开时,天际却骤然一暗,赤色搅动如漫天海潮,从中伸出了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
“既然你不愿意,”罗梵轻声道,“我也没有办法。”
舍脂怒吼:“你敢!”
两头驺吾惊恐嘶鸣,被不可阻挡的伟力瞬间提到半空,舍脂一把抓出琉璃琴,爆音如雷鸣,同漫天赤霞轰然对撞!
“舍脂!”苏雪禅大喊,“跳下来,我带你御剑!”
“你这是在害她!”苍穹中现出一名巨人的半身,冲苏雪禅咆哮,“你以为你能挡住钟山烛龙?!”
“那我也不会让她跟你走!”苏雪禅毫不畏惧,流照君锵然出鞘,在半空中泼出一抹清月宏辉,“舍脂,拉住我的手!”
巨人伸掌,挥出惊天狂澜,血海生波,冲半空中的剑光悍然吞没而去,舍脂怒不可遏,也竭力奏响四弦,与滔天海潮暴烈对轰,登时打出一片漫天血雨!
“想让我和你走吗?”舍脂银铃般动人冰冷的笑声回响在天地间,“那你就带我的尸体回去好了!”
巨人发出痛苦的低鸣,犹如一只被陷阱撕裂了皮肉的野兽,苏雪禅趁机调转剑光,向北海的方向飙射,可罗梵显然不会就这样放弃,巨人再次汇集起弥天血海,仿佛半空呼啸的坚固绳索,朝他们猛卷过来,一下缠住了舍脂的身体!
“舍脂!”苏雪禅拽住舍脂的手,眼见血海要卷下第二道,他下意识地驭驶流照君的剑光,同那怒啸的波涛撞在一处!
“住手!”舍脂大声尖叫起来,苏雪禅腹部的印记却倏然大放光华,在他即将遭受重击的那一瞬间亮起,代替他和万千血海对轰,日月争辉,天地齐明!
舍脂使紫绶云光带猛力挣脱血海桎梏,向苏雪禅扑去,而他则被两股巨力相击时的冲击波震荡得口吐鲜血,如流星般坠落向遥远北方!
“哥哥!”两只小狐狸死命拽住苏雪禅的衣袍,舍脂只来得及抱住他的腰腹,紧接着就随那股巨大冲力一同飞了出去。
第53章 五十三 .()
朦朦胧胧中;苏雪禅似乎听见有谁在说话。
“哥哥怎么样”
“那个印肚子上”
“竟然傻”
最后,是烛龙浑厚如晨钟暮鼓的声音。
“烛龙印只能使用三次;还有两次,白狐之子;”烛龙闭着月目;睁开日目,“速来钟山!”
铺天盖地的白光溃散;苏雪禅大叫一声;从黑沉梦境中猝然脱身。
周围如坠冰窖;阴冷的寒气从泥屋四角渗进;他躺在麻布褥上,身上盖着一床质地粗糙的被子,左右看看,入眼都是简陋的民居摆设。他见桌上有水,就想伸手去够;孰料稍一动作;浑身上下的肌肉皆是一阵难耐酸痛;他不由呻|吟一声;复又躺了回去。
门帘哗啦一响;舍脂进来道:“醒了?”
苏雪禅不明所以:“这是我们现在在哪?”
“平丘;我们借了一家无人的房子;”舍脂将他扶起;给他喂了些水;“再往北走一段路;就要到钟山了。”
苏雪禅刚醒,脑子还有点迷糊,他皱着眉头四下看了一圈,不解道:“平丘我们被打到平丘来了?可平丘擅产果树,本应是瓜果飘香,四季如春的地方,现在怎么如此荒凉?”
话未说完,就见苏纤纤和苏惜惜抱着几捆东西进来,苏雪禅定睛一敲,都是一些绒毯茅草之类的御寒物,苏纤纤道:“哥哥醒啦!”
苏惜惜跟着道:“哥哥快进被子,马上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苏雪禅稀里糊涂,看着她们牢牢关上门,用碎绒毯和茅草将窗户和墙壁屋角的缝隙仓促填好,又在炉灶里燃起彤彤火光,舍脂则伸手放出紫绶云光带,在整间狭小屋内环绕了一圈。
他正懵懂之际,只听遥远北方传来一阵浩大的风息,犹如缓慢推进的滚滚波涛,裹挟无匹刺骨寒意从天边席卷,大地发出冻结冰裂的脆响,那天光也逐渐变得阴沉黯淡,仿佛有什么不可阻拦的暴雪一点一滴浸染了九霄太虚,要把世界涂抹成一片苍茫浑白。
“那是”
万马奔腾,天地恍若混沌初开,洪荒的雪云倒卷岁月长河中的浮光掠影,尘世沧海,以遥遥北方的一点为中心,朝苏雪禅他们所在的小屋铺天盖地般收拢而来。即便有顶级防御法器紫绶云光带保护,他们脚下涂泥的地砖还是从室外蔓延进一片皲裂的雪白冰霜,沿着地砖的缝隙咯吱作响,晶尘簌簌弥漫。
苏雪禅猝然醒悟过来,这是烛龙的呼吸造成的景象!
烛龙呼为夏,吸为冬,它虽然还没有有完全影响洪荒四时的能力,但已经对整个海外北疆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害。
这近乎压倒性的自然伟力,就是烛龙
他盖在被子下的手轻轻发抖,心头也涌上一阵畏惧的冰凉,冷得他胸口惴惴。
黎渊真得能做到吗?更何况,在镇压烛龙后,还有一个即将复活的兵主蚩尤在等着他
整个洪荒的安危、新生与毁灭就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他的肩头,无人可以替他承担,他能扛得住吗?
“也不知还有多少仙人不用经历小五衰劫”他喃喃道。
舍脂看了他一眼,似乎丝毫不为他的问题感到意外:“没有。凡是玉册在封的仙人,都免不了这一劫,没有人能帮他。”
苏雪禅深吸一口气:“那他为什么”
“我猜,是因为黎渊被关在厉刑之狱中长达千年吧,”舍脂轻轻抚摸着紫绶云光带,旁边苏纤纤和苏惜惜好奇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时光流逝,厉刑之狱却无日无月,永远被凝固在那一瞬间黎渊的小五衰劫,就这样被推迟了千年。”
苏雪禅默不作声,脑海中却纷扬掠过许多片段。
母亲掷地有声的问询,始终隐瞒着什么的态度,雨师不怀好意的接近和欺骗,烛龙的注视,那个残全不全的梦境,伯容屿突如其来的异变,还有他低声问出的话,以及舍脂说,“你的胸口,有替众生受苦的印痕”,再加上黎渊被推迟了千年的小五衰劫
他隐约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拨动着这一切,拨动着洪荒的风云变幻。
是夜,寒风依然呼啸不休,苏雪禅睁开眼,却没有看见舍脂的身影,只有紫绶云光带依然在屋内环绕生光。旁边两只小的熟睡正酣,他也不敢冒然吵醒她们,只是轻手轻脚地下地,化作光影闪出门外。
日月不出,天地一片黑暗,仅有一盏小灯在夜色中飘摇不定,映照着无边无际的风雪苍茫。
舍脂站在灯下,背对小屋,遥望远方隐隐透出红光的钟山。
雪下得很大,但是随即又被朔风永不停歇地卷向天际,空中扑着无数鹅毛飞絮般密密匝匝的雪片,苏雪禅放出护体妖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舍脂。
“怎么不歇一会?”
舍脂站在风雪中,那些细小刀刃一般的冰雪也不忍心就这样擦过她的脸庞,只是缠绕着她的长发猎猎飞舞,她凝神看了一会,才回头冲苏雪禅笑道:“真安静啊。”
北风凛冽,风声如吼,苍穹下一片毫无生机的雪白,何来安静可言?但苏雪禅与她一同站在这里,就忽然感觉到了不可言说的宁静。
——仿佛世界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这一盏如舟的昏黄灯光是真实存在的,它是颠簸大浪中唯一坚实的小小陆地,其余皆是深渊注视在人间的回响。
在这样的宁静下,先前难以启齿的问题,这时好像也能自然而然地问出来了。苏雪禅轻声道:“你和罗梵是闹矛盾了吗?”
舍脂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才伸手挟住一絮雪花,垂眸看着它道:“先前小东西问我,我有没有姐姐。”
“我说没有,但我曾经是有的,”她的笑容无忧无虑,美得就像坠落在大地上的又一轮月亮,“我曾经有很多很多姐姐,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样多,就像地上的江河那样多但是她们后来都走了。”
苏雪禅转头望着她。
舍脂摇摇头:“走了,不见了,没有了就像雪花,消融在这世间。”
“很奇怪,仿佛一夜之间,我就只能和父母,还有哥哥相依为命了。我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是阿修罗族唯一的公主,一切都轻而易举,一切都唾手可得”她吹起那朵雪片,“可是我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哥哥。”
苏雪禅道:“他是不是”
“他是我的哥哥,可他竟然说爱我,想要和我成为夫妻,”舍脂的笑容在那一瞬间掺进了比飞雪还要冰冷的嘲意,“喜欢?爱?从我睁开眼睛那一刻起,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我说过这个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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