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勒内的科西嘉人讲述了出事经过:
“当时我们发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玩艺儿正靠近我们,喏,就是这个。”
他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全景银白色,橄榄状;另一张近景,突出了一个精恒。仿佛在昭示:生命是多么的脆弱。
一个叫勒内的科西嘉人讲述了出事的经过:
“当时我们发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玩艺儿正靠近我们,喏,就是这个。”
他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全景,银白色,橄榄状;另一张近景,突出了一个精灵的浮雕花环,花环顶端是十字架,中间好象还有些文字。
“开始,我们还以为遇上了飞碟。后来我们知道了,原来是老格纳瑞蒂先生的骨灰盒。老格纳瑞蒂是亿万富豪,他快见上帝的时候忽发奇想,立下遗嘱:将自己的骨灰送往太空。也许他想同星辰同在或者……自己也成为星辰家族的一员。见鬼,轨道上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们当然不会让它继续留在那儿。保罗和我利用助推器靠近了它,正在拴连结绳的时候,保罗的面罩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洞,当时他正在说……空气从面罩中冲出来,他一下子就飞出去老远,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旋转……上帝呵!也许我们不该亵渎死去的灵魂。”勒内黯然地摇着头,在胸前划着十字。
原来是这样。我只能叹息:“为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太空的骨灰盒,结果他自己却躺进了棺材。”这句话我是用法语说的。
长着金黄色络腮胡的马切尔点着头,又高高耸起肩膀说:“而且还捅了马蜂窝,现在格纳瑞蒂的财产继承人正在为此起诉。”
“起诉?”我愣了半天才想起这个词的含意,“有这种事?”
马切尔愤愤地比划着:“老格纳瑞蒂在遗嘱中规定:如果他的骨头不能永久保存在太空,继承权将中止。现在那帮杂种正为了继承权而控告了我们,而那个该死的预审法官还判定他们胜诉!”
老天!这世上还有公理吗?整个人类快要被困死在地球上,居然还要维护那些随心所欲加入围困行列者的自私愿望,如此法律岂不是愚不可及?
法国大使的讲话无非是官样文章。倒是居西安夫人令人好生感动。她执意要见我和鲁飞扬,当我们走近,她真诚地向我们一一行礼,然后,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们把保罗还给了我。”
听到这样一句含蕴着绝望深情的话语,我的心碎了……
也许老天爷有意加快我的成熟过程,因此格外集中地展示出这种职业的残酷。没过几天,第二次升空执勤,我又亲眼目睹到一次道地的毁灭。
作业间隙,大家都聚集在指令舱里。猛然间通讯屏幕上频频急闪着总署的标志,接着出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轮流使用着英、汉、法、俄、日语:
“现在是紧急通报:隶属于联合总署第五区的海神号航天飞机遇险。方位:02:2522,鲸鱼座3117。4。重复一遍。方位,02:2522,鲸鱼座3117。4。急需援助。完毕。”
完毕?我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距海神号方位最近的不就是我们吗?直接给我们下令岂不来得干脆?
我疑惑地看着指令长,周潜理解地微微一笑,骄傲地说:“我们是特殊的士兵,哪怕最高一级的长官也不可能向我们命令什么,最多只是建议;超出这一范畴,那就只能通报。我们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做。”
哦!我怎么忘了太空法则!在这里不存在任何固定的东西,所谓方位只是相对时间、距离而言。寻找一架以每秒11千米速度运行的航天飞机谈何容易,即使找到,更严重的障碍在于我们自身的然及有效载荷,这可是太空中最冷酷无情的现实。救援过程中额外消耗的燃料,加上生还者所增加的超额载荷,也许将断送掉我们重返人间的希望!试想,谁能命令别人去自杀?
然而我们仍然启动了发动机,并且,在计算机的导航下找到了海神号。自通报发出,仅仅过了五十五分钟!
远在几千米之外,就可以看到海神号中部那个触目惊心的大洞。看到这个洞,所有的人都如同掉进冰窟。顶多十到十五秒钟,所有的空气都将从这个洞口逃逸,那些遇险者能抓住这短暂的生机吗?海神号一直没有任何回答,看来凶多吉少。
不管怎样,既然来了,总不能只看看外表就走。
我羡慕地看着曲魏云在两机间飞动的身影,确实足个太空行走的老手,火焰助推器只断续地闪动了几下,他已经把连结绳拴上了海神号。真棒!值得欣慰的是,我也争取到了“摆渡”的机会。
幸好打开舱门还不太费事,我在曲魏云、鲁飞扬之后钻了进去。这里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飓风的扫荡,满目狼藉,一片凄凉。一切能移动的物件都离开原位,堆积在那个比排球还大点的洞口,却不见一个人影。
曲魏云忽然驻足在生活舱口,嗄声说:“这儿有两个!”
我过去一看:天哪!原来这面舱壁上也有个同样大小的洞!一个黑人的半边肩膀卡在里面,脖子已被洞口锋锐的边缘切断。在他垂挂着的脑袋下面,另一个人蜷缩着,两手紧抓住自己的咽喉,而突出的眼球和大张的嘴巴,都在诉说垂死的恐怖和绝望。这两个可怜的弟兄大概正在梦乡,狂涌而去的空气就把他们吸往洞口,根本没给他们留下任何求生的机会。
我拼命忍住强烈的呕吐感,踉跄着离开那悲惨的场面。其他人呢?我茫然又胆怯地窥视周围,心中却祈祷着千万别再看见死者。透过憋出来的泪水,我忽然发现一扇很小的门,门上标着黄色的“紧急避难”英文字佯。我心中一动,凑近小门上端透明的圆窗一看,里面果然有两个人挤在一起。我迟疑地敲了敲门,其中一个动了下,另外一个人很慢地睁开眼睛,他们还活着!
好险!再迟片刻,这两位也将死去,他们已把紧急避难室的储氧消耗殆尽。
最后一名乘员的遗体,原来就埋在洞口那一堆东西下面。他就是海神号的指令长欧文,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遇难讯号,从而避免了他的乘员组全军覆没。这是位英雄!
我们怀着无上的敬意,让欧文的遗体重新坐进指令长的座椅,他那冻僵的身躯只能横躺着。我们肃立在椅前,向这位勇士告别。这时,我第一次看到:鲁飞扬这个硬汉的眼中竟泛出泪光。抱歉的很,只能让欧文和另两位遇难者留在海神号上,我们已用去太多燃料,即使只带走活着的人,也不得不将冒险收集的战利品,一件不留地抛回太空。
总署会派出一批专业人员,设法弄回海种号,装模作样地研究一番,发一份含糊其辞的公告。然后拼拼凑凑,改头换面的海神号还将再次升空作业,去会晤那三个永远流浪于太空的冤魂。那些冤魂也不会太寂寞,据我所知:自全球开展统一回收行动以来,总署的抚恤金发放者名单已编至第四十九号(此统计仅限于太空遇难者)。
一份来自最高级别的嘉奖令等待着我们,然而我们分队里却笼罩着一股沉窒的气氛,又有两个弟兄交回了“火鹰”臂章,其中一个甚至不告而别。内宅起火,何其哀哉!
鲁飞扬气得破口大骂:“孬种!软蛋!我早就看出这俩小子不地道,没错吧?这不装孙子了!哎,我说还有没有怕死的,也赶个早,一块办了省事。早先那些个豪言壮语嘛,就当是泻药吧。有没有?”
像要找茬打架似的,他那恶狠狠的眼神四下乱转,好不吓人,弄得大伙都有点儿不自在。
“话也不能这么说,”周潜拍着鲁飞扬的肩膀,宽厚地说,“选择职业是个人的自由,谁要是觉得在这儿赌命不值,咱也不勉强。毕竟咱们服务的受惠者是后人,是遥远的未来,也许在座的谁也看不到。要走的顶多缺少点儿无私无畏的精神,倒也不算什么大错。”
这些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是呵,我们冒着随时丧命的风险,为的只是一百年后的人们有个清洁安全的空间,但当未来的人类自由穿梭在太空时,谁还记得有过我们这些“太空神风”?
夜里,我破天荒地失眠了。心里乱糟糟的如同塞满了草,脑袋似乎裂成了两半,有两个声音在里面辩论:
“睡不着了吧?逃兵固然可耻,但为了虚无飘渺的目的献出青春,甚至搭上性命,到头来还无人知晓,这也太冤了。干嘛还对这种职业死心塌地?”
“因为我热爱宇航事业,为此我情愿奉献一切!”
“得了!什么宇航事业,你是去了金星,还是到达火星?连月球都上不去!再怎么拔高,顶多是个内层空间飞行员罢了。再看看你干的那活,说好听点是在收拾残局,说粗俗点的话,整个是替前人擦屁股!”
“可只有通过这种努力,通往外层空间的通路才会再次打开。再说宇航事业内涵广阔,建功立业未必非得去金星或火星来体现。宇航事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当然是前人种下的恶果,但如果光骂天不行动,后代照样也会谴责我们。”
“哟嗬!境界挺高呵。别忘了前人征服了太空,从而成了千古英雄,教科书上印满了他们的名字。至于他们漫不经心留下的东西,谁会去计较?而你呢?莫非你指望着淘垃圾留芳百世?历史只记得改变它的人!”
“至少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别自欺欺人了!那些太空英雄一生荣耀,到了生命的终点,满可以踌躇满志地回顾一生。轮到你吧,大概只剩下遗憾了这还要看你是否能活到那一天!”
“……”
彻夜难眠,身心倦怠,好容易捱到早餐以后,我来到曲魏云的房间。鲁飞扬已经捷足先登,我发现他的眼圈也有些灰暗,这倒难得了。难道跟我一样?由于年纪相仿,志趣相同,我们三个一向要好,被称作“火鹰三剑客”,而曲魏云就是无形的“头”。这当然取决于他那种独到的事物剖析能力,当我们的心动荡不安的时候,他能令我们平静。
对于我的困惑,曲魏云只是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看来关于这个问题,他早已经深思熟虑:
“我觉得吧,是不是应该这样想:我们不可能象伟人那样去推动历史,也不可能象某些领域的大师那样彪炳千秋,甚至不太可能在自己的活动范围内创下什么惊人业绩。我们只是些平凡的人,用不着去要求死后的名声,只要记住:我是在为社会、为人类尽自己那份力,活着时并非纯为自己,无论怎样微不足道,我奉献了。那么等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即使没有留下哪怕最微小的痕迹,也可以问心无愧地闭上眼睛,用不着遗憾或者后悔!”
有好一会儿,屋里鸦雀无声。我细细地咀嚼着这番话,感到心中的疙瘩,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渐渐消融。
“正是,正是,听君一言,茅塞顿开,这趟没白来。走吧鲁子,别耽误秀才的正事。”我的心豁然开朗,站起来招呼鲁飞扬。曲魏云有个暂未公开的秘密,他正尝试着用笔写下我们这些“火鹰”队员的生活,时间对他来说是宝贵的。另外,我希望鲁飞扬和我一起去零重力室,帮我纠正几个技术动作。
可鲁飞扬迟疑着就是不起身。
“怎么了鲁子,还有什么要忏悔的?”我问道。
“怎么说呢?”他咂了咂嘴,嗫嚅着说,“那个什么……你说这女孩子的心,怎么那么难琢磨呢?”
“女朋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