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的每一条街道,都和剑士手中的长剑一样,笔直不曲。
街道上的每个人,腰间也都悬剑,匪气十足。
放松心绪,苏牧收回目光,准备修行。
可是,视线掠过水月楼斜对面的一家面馆,却又停留了下来。
很寻常的一家面馆,一面写了“张记面馆”的旌旗,已经有些破烂,旗面黑得有些发亮。
或许此刻算是下午,想着面馆即使开张,生意也不会太好,所以老板干脆就关了店门。
苏牧的目光,恰好越过没有关严的窗户缝隙,落在面馆里边。
一个男人,身材很魁梧,面向朴实憨厚,此刻没什么表情,正在默默地磨刀。
男人磨得相当认真。
以至于额头冒出汗水,也没有去揩,任由汗水淌过眼眶边缘,汗水差一点就渗入到眼眶中。
在满城人满城剑的朝歌城,刀这种兵器,并不多见。
所以苏牧在入城时,守卫士兵看着他腰间的刀鞘,都笑着摇了摇头。
苏牧目光凝在那口刀上。
相当普通的一口刀,刀柄缠着布条,已经呈现出暗红色,想来曾吸收不少鲜血。
刀身上,有一行小字——大商监兵司铸。
“原来如此。”
苏牧轻语,总算明白了,这个朝歌城中的男人,怎么会弃剑选刀。
那口刀,由大商国管理军卒武器的监兵司铸造,所以,只可能是军队制式刀。
可见,男人曾是一位商国军卒,曾在沙场厮杀,如今退伍了,自然舍不得丢掉这口陪伴多年的长刀。
哪怕,刀口已经有好几个地方,卷了刃。
“呃”苏牧尴尬一笑。
因为,就在这时,男人停下了手中动作,扭过了头,目光正好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然后,男人微微皱眉,没有多的话,直接将那扇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砰的一声关了个严丝合缝。
苏牧只得悻悻收回目光。
“看什么呢?”
身后响起苏妲己的声音。
“没。”苏牧摇了摇头,“神仙姐姐,你不是要去找苏护?”
苏妲己佯怒道:“怎么,这么想让我走啊?”
苏牧笑了笑:“哪有,我只是随口一问嘛。”
苏妲己白了一眼苏牧,嘴角倒是微微翘了起来:“快了,我还在找他。”
苏牧点了点头,看着苏妲己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看我干什么,临别之前,姐姐请你看戏,看不看?”倒是苏妲己率先打破了沉默。
“呃”
苏牧终究还是点了头。
朝歌城戏院不多,只有两三家,平民大抵是因为耗费太贵,所以与其去看戏,倒不如去听听说书先生。
至于王公贵族,有这雅兴的人,着实也不太多,有听戏这个时间,还不如去风月之地找找乐子。
是以这三两家戏院,平时门庭冷落,冷清得很。
不过今日,苏牧和苏妲己到了最大的那家戏院门口,却发现情况完全不对劲。
哪是什么门可罗雀,根本就是门庭若市,人流熙攘,一票难求。
并且,来此看戏之人,还大多是衣着华贵,气质雍容,显然是权贵者。
只不过,最终真的进这戏院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因为今日的票价,比平日贵了十倍。
一般人根本承担不起。
苏牧掏钱的时候,也是一阵肉痛,其实他也没什么艺术细胞,之所以答应苏妲己,也是想着快和苏妲己分别。
“干嘛,后悔啊,那你回去吧,我等会赔钱给你。”
苏妲己站在苏牧右边,此刻睨了一眼苏牧,佯怒道。
苏牧知道苏妲己又在开自己玩笑,也就不去解释,只是将握在右手的票,放到了左手。
到时候真要给苏妲己抢了去,那还要再去解释争抢,麻烦嘛。
苏妲己瞧见苏牧这个动作,眉眼微垂。
“说起来,这次票价暴涨,也是因为这场戏的某个角儿,像是来头甚大,以至于不少权贵都必须来捧场。”
苏妲己低声说道。
苏牧嗯了一声,他刚才也听到议论,今日戏院只唱一场别离戏,戏中的一位主要角儿,似乎是商国庙堂中分量极重的一位。
并且,这一位角儿,在朝歌城中的声名,也该是极好。
不然官民不两立,庙堂之人唱戏,百姓不可能如此捧场了。
正当时,苏牧和苏妲己,已经落座,等待戏的开始。
“咿——呀——”
戏起,有人花腔宛转,应和古老曲音,台上衣香鬓影,遮掩声声叹息。
“别——离——苦——”
终于,幕后,有人影走出。
始一开腔,就令人生起一层鸡皮疙瘩,让人感受到一股愁绪。
有女子身穿青褶子,眉清目秀,贤良温婉,风情透骨,有一种魅惑,却又有倔傲不屈的气质。
举手投足,透露着一股子别样韵味。
苏牧讶异。
他虽不看戏,却也知道,这位女子,扮的是大青衣的角儿。
第154章 风雨如晦,有大青衣如神(第三更)()
青衣,就是女人。
大青衣,在戏曲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对于扮演者的要求极其严苛。
浓眉大眼的女人扮不了大青衣,性子恣意豪情的女人扮不了大青衣,悲情低眉的女人,亦扮不了大青衣。
大青衣不能是花瓶,因为容易浅了青衣的底色,大青衣也不能是凡俗胭脂,那会给青衣的底蕴涂抹市井气息,令得戏中角色荡然无趣。
这就是,苏牧在看到这位大青衣上台,昏昏欲睡的权贵们,纷纷打起精神之后,感到讶异的原因。
这位大青衣,就是商国庙堂中的那位人物。
“商国女子作官,这并不鲜见,可是一位朝堂重臣,居然还能如此契合戏中大青衣的扮相”
“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苏牧眸光闪动,一般而言,朝堂中的人,不是戾气太重,就是市井红尘气很浓,不论沾上哪一条,都不可能担当起如今台上那让人惊艳的大青衣一角儿。
“真是没想到,能在此地,看到一场这么惊艳的戏。”
就是苏妲己也开口了。
她喜欢看戏,特别是长出九条狐尾之后,看过许多场戏。
如今台上这一场苦别离,她也看过许多次,可是没有一次,让她心头能生出惊艳这个词。
其实,台上的角儿上台下台,也只能称得上没犯错,不至于让这台戏降分。
真正撑起这台戏的人,还是只有那一袭大青衣。
“人世八苦,最苦生别离。”
台上,大青衣浅吟低唱,至此,这台戏落下帷幕。
苏牧心神恍惚,即便是他这个不曾听戏的人,对于刚才那一场戏,都记忆深刻,尤其是那大青衣,一颦一笑,都像是烙印在了脑海里,此刻如老电影一般快速放映。
整个戏院,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致以台上鞠躬谢幕的大青衣,最高的敬意。
然而。
就在这时,喝彩声中,有不易察觉的剑鸣声响起。
距离戏台最近的那一排位置,有寒光乍现。
嗡——
剑光滔滔,直指台上大青衣。
“大胆!”
“有刺客。”
“保护冷司空。”
“”
戏院中乱作一团,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剑光显现的那一刹,阴影中立时就有人浮现,施展神通,要拦下那刺客。
可是,太慢。
刺客身形如电,眸光决绝,向死而生。
一位八境巅峰的大修士!
嗡——
剑气长嘶,卷起千重寒光,直奔大青衣咽喉而去。
叮——
金铁交鸣之音,无比清越。
就像是一滴冰水,蓦地落在所有人脖颈上。
于是,戏院中所有人都回过神。
大青衣的眼神,还是鞠躬谢幕时的平淡眼神,从未有过变化。
哪怕她向上从鞘中拔出一尺剑锋,挡住了刺客突袭的那一剑锋芒。
依旧是无喜无忧,波澜不惊。
“商国设司空、司马、司寇、司士、司徒五官,各掌一方国脉。”
“没想到,五官之一的冷司空,居然是一位女子。”
刺客在空中翻了个身,也落在了戏台上,在距离大青衣不远处的地方站定。
苏牧此时方才看清这刺客的模样。
一身黑衣,不算太高,比他要矮上半个头,长相也不算出众。
若是换上一身衣裳,说他是挖田的农夫,也不会有人怀疑。
可偏偏,这个人就是位一只脚踏进了九境的大修士,就是对着商国司空拔出了剑。
“你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
大青衣将拔出的那一尺剑身,又收回了鞘中。
哪怕面对一位半步九境的大修士,也完全不惧。
“是啊,我没想到的事,真是还有太多。”
黑衣男人并没有反驳,反而深以为然,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只不过略有苦涩。
这时,一位位黑衣护卫,也来到了大青衣身边,将这位一国司空,守护起来。
“属下无能,还请冷司空责罚。”
护卫首领,身材颀长,面容清秀,浑身气息磅礴,竟也是一位半步九境。
大青衣摆了摆手,示意这些护卫退下。
“冷司空”护卫首领犹豫。
“退下吧。”大青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威严,不容人质疑。
无奈,护卫首领只能挥手,命令其余护卫也往后退。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大青衣眼睑轻抬,看着对面的黑衣刺客。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比如高声狂歌——一骑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黑衣护卫微笑,笑得淡然坦荡,在突袭一剑被挡下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走不了。
毕竟,那个身穿青衣的女子,可是冷红笺啊。
“现在呢?”
戏中青衣、商国司空的冷红笺,淡然地望着黑衣刺客。
“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黑衣刺客咧嘴一笑,看着冷红笺那张上了妆,依旧无双容颜的脸庞,道:
“冷司空亲自扮大青衣,为我唱别离戏,送我入黄泉,又还有什么好遗憾?”
冷红笺点了点头,抬起了一条手臂,张开了手掌。
五指白皙干净,像是由羊脂玉打造而成的完美工艺品。
可是。
就这么一只手掌。
直接按在了黑衣刺客的心口。
“你很强,可还是不够强。”
冷红笺轻声开口。
她的手掌缩回了青色水袖中。
指甲上,滴落一粒血珠。
啪嗒。
血珠在戏台上溅散。
戏院外,天幕暗沉沉,风声雨声齐响。
黑衣男人仰面倒下,含笑而终。
“将此人厚葬。”
冷红笺低声对身后的护卫说了一句,转身走向了后台。
黑衣护卫皆没出声。
直到冷红笺身影消失,他们才如梦方醒。
那个刺客,就这么死了?
在听到“一骑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这两句诗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刺客的身份。
龚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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