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沾惹了一袍血污的明黄都未曾给换下,整个屋里顿时弥漫开了血腥之气。
“你俩去屋后守着,我俩在屋前,相爷下令以前,都仔细了,莫再出事。”
禁卫离开后,宫奴也跟着退出了屋子,那满是戾气的眼相比之前那会,显得安分多了,少了许些眼白的血丝,少了几些狰狞,变得平缓。
一个太医匆匆行来,被禁卫拦下,太医能说会道,几番下来,倒也说服了禁卫,放他进来替陛下诊脉,毕竟嘛,相国也没说要怎么对付傀儡皇帝,但不管怎样,如今局面朝中无可继承大统的皇子,傀儡皇帝即便是发疯了失格了,也都还是很重要的存在,当该让大夫好好看看,能不能治好的。
这太医入了屋,直奔龙榻,入目一见年轻皇帝被五花大绑又满身是血的场景,不禁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当即上前恭敬探脉。
此人是伯钺党,算是个极稀罕的护皇正统忠臣,此刻自作主张前来,必是有要事相谈,这一点伯钺清楚。
即便是方才刚杀红了眼,即便是有个扭曲的世界观无法根除,也不能否认伯钺当静下来时的聪慧异常。
这一瞬间,他想过很多可能,最终还是开口,低沉又略沙哑的嗓音问:“长公主,可是去了?”
没等太医应话,伯钺又继续说道:“她素来爱洁,让宫人给她洗干净了,不可沾着丁点血渍”
“陛下,公主还活着。”说罢,他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投影在窗户外的影子,才继续道:“也是公主的造化高,正巧武安王的庶长子游历途径此地,那公子曾得淮安那位颇有名气的神医亲传医典,相国得知后便将人请进了宫里,不过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便保住了公主的脉象,可见尽得神医真传。下官这才能抽出空隙前来替陛下诊脉。”
只听他又道:“此番虽说公主的脉象是暂时保住了,却因之前血崩太急,此刻可以说是表面上保住了脉象,却也还算是没渡过危机的境况,若是此时公主体内的热血能再多几分,情况便大不相同了,故而太医院众医官都在尽心替公主配养血的方子,公主洪福齐天,必会好起来的,请陛下放宽心。”这是在暗示上回公主过血给皇帝,这回也可以反过来互救?
一边说,他一边恨铁不成钢般的用手指在伯钺手心分别书画‘陛下’与‘糊涂’两字,想来是对他之前发疯的事有些寒心。
想想也是,隐忍这么多年过来了,却在节骨眼上,在大事成以前,忽然一股子戾气横冲直撞的,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这是想与他的亲姐姐一同下地狱去么!
当时抢救血崩不止的长公主时他也在场,就因为知道长公主素来是皇帝的软肋,他恨不得能代这位长公主去死,拼了也想将长公主救回,就是深怕自己的主子戾气上头,会坏事!
可没想,自己的担忧还是实现了,偏生那个节骨眼,满屋是人,莫说私下悄悄相劝,便是打眼神他也不敢去暴露啊!
就因着不长眼的同行一句:陛下节哀,长公主这情况,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当场小皇帝就发疯了!
若不是那一剑冲太医砍来时恰恰被同行一推,也恰恰那一瞬间小皇帝的心智未全失,还认得出自己,收了那杀意
年轻太医摇摇头,不愿多想,只求自己的主子,多少能沉稳些,再沉稳些。
他继续道:“此行前来告知殿下公主无恙的消息,虽说是下官自告奋勇,但也是相国默许的,陛下您不该那样对相国,相国大人为国为了陛下可谓是不辞辛苦又忠心耿耿,陛下您该发自内心的去敬相国,不过这事亦不能怨陛下,换谁遇到之前的事,血气上头冲昏了理智,也都会同陛下一样,到底是医官们的疏忽,陛下龙体近来本就虚亏,进补养身并未到位,这才导致了陛下人前失魂,都是下官们的罪啊!”
结合前面的暗示与现在的,他是在告诉他用什么样的台阶暂时解围,用在解围后用什么样的办法救回仍旧危在旦夕的长公主。
可谓这个太医心腹当的是,又当医又当士,处处费心。
伯钺的眉宇这才舒开,连带着眼里的戾气也无声息的退场。
他是真的疯了吗?
从而疯的破罐子破摔,仗剑杀到自己的朝臣面前。
这或许就是上天开的玩笑,将一堆成了精的全搅合在了一个锅子里,浑水之中,又有几个是真正简单的?
“朕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又如何对相国不敬,朕回过神时,只记得阿姐快没气了,然后被捆在这龙榻之上,紧接着,你来了。”
少年叹了口气,缓缓低沉的问道:“朕是不是又犯疯病,杀了人?”
太医也跟着叹了叹气,大略提了提,后便离去找相国复命去了。
至于他会在相国做的一番戏相国是真信了还是假信了不重要,这个时机本就是一个能对傀儡皇帝百般容忍的非常时期,不外乎是一个文人墨客喜欢捣鼓的台阶问题,有人找来一个适当的台阶,自然有人愿意自行上下。
太医走后没多久,伯钺便合上眼,洋装熟睡,心中却不晓疲累百转千回。
他真的以为她过不了此劫。
那一瞬间他不是没有想过,想尽一切办法尽一切可能救回她的性命,甚至还有那个她曾用在自己身上的办法,他们身体流淌着一样的血,总归有可能救下她的!
可就是心软了。
莫明的心软了,那一瞬间他想起这些日子以来那令人仿佛能得到灵魂圈眷的温柔眼神,只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个人,不该是陪他在地狱里束缚的苦命人。
对,她似乎早已从骨子里就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令他恨得发狂又爱得生疼的亲人,只在那一瞬间,心软了,忽然不想再折磨她了。
有个声音在心底回荡:这皇朝太过肮脏,还是放她自由罢!
于是乎,他真的试过放手。
什么都没有为她作为。
依照相党对他的了解,必定笃定长公主之死会令他发疯,会癫狂,所以,他肆无忌惮的成全了这些弄权者们心目中的理所当然。
甚至都想好了,这一次作疯后,该如何收场。
可她还活着竟然还活着。
俊颜眉上微微一皱,呼吸微微一紧,心里却反倒有个声音如释重负,释出一口气,似乎,扭曲他果然做不了一个善良的阿弟呢?
既然唯一一次的机会错过了,便再也不会有了,不会再有机会,逃离与背叛。
就如命中注定如天道所愿,一起绑在地狱里,谁也别想逃走
相国亲临‘探病’,后帝获得许可能在内宫走动,刚一获赦,便亟不可待的直奔长公主而去,那是武安王庶长子与帝王第一次见面,正是夕阳西下,小帝王忙着不要命搁长公主那里输血,待御医再三阻劝表示长公主已经不再需要新鲜血液填充后,便晕沉沉地回了自己寝宫睡下,他与他之间的客套话,自然也留到了次日。
十四醒来时,伯钺正守在身旁,这多灾多难的皇帝似乎又消瘦了许多。
问了时间,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也就两天,想来皇帝的消瘦并非这一两天的事,许是从她入狱起便寝食难安了。想想这种日子久了,患难苦友,人心肉长,自然,她想助他一臂之力的私心日益增长。
又想到昏死过去前那一幕,她不用问都能猜到那种情形,就是放在医学发达的后现代,也不见得能保住,哪怕她对这个借来的肉身附带的素未谋面的孩子,亦曾有过不舍,未免触碰小皇帝的逆鳞,所以她醒来以后,只字不提。
期间,她第一次会面了这场棋局里的贵人,有些令她惊异,此人似神君三分,这三分里有外貌亦有举止姿态,到底神君是上神,凡人里能有人外貌姿态合着似去三两分已是人间超凡,极为难得了。
“阿姐,他便是朕与阿姐提起的救命恩人,阿姐与朕的亲堂兄,伯施。”
伯施伯施,伯家人本不欲施舍名分的私生子,那个总叫武安王世子妒在心底的无双人儿。
“堂妹谢过堂兄的救命之恩。”
那一眼初见时的讶异与复杂虽然短暂,却分毫未差落入伯钺点墨的瞳子里,三个人的这次的会面,仔细都不是表面上看似那般省油的灯,皆各怀心思,命运的剧本终归拦不住剧情的崩坏,由此时起,将被加速崩离。
“仔细点!连轿都抬不稳,宫里没给你饭吃!”
一行太监拥着一顶无奇小轿快步穿梭道道宫门,途径一个拐角时有人踩了滑石不慎让轿晃了晃,便从里头传来男人恶狠狠地咒骂声,这声音在宫中从来如同一个噩梦,但凡是宫里头的人,一听到便能晓得里头是久违的尚书令!
在深宫里能大摇大摆架大驾进出的只有一人,是国相,这是他作为至高权利的一个象征,作为他的儿子,哪怕一手遮天掌控整个后宫,亦不敢太过张扬在宫内乘行,故而只乘小轿并不奇怪,要知道以往多半时候他还是徒步行走的。
这中年人这些时日被拘在相府没少被折腾,相爷为了捣鼓出个孙子辈,又加上有人暗地里手脚,数些时日不见,已凭白被捣空了他大半身子,自不如过去那般生龙活虎,如今走的步子多了都得冒些虚汗。
先不提他是因何解了禁足忽然出现在后宫的,只单单这个日子里正好相国陪着美貌的夫人去寺里上香,一来一去少说得数日,说白了就是渡个小假郊游去了,既相国不在,这混世大魔王便真没人来磨了,于是途中碰巧看见的,都赶紧的绕远,深怕近了平白遭殃。
刚咒骂过后没片刻,抬轿子的宫奴就低声报道:“尚书令大人,对面花园里,好像是陛下和公主在那。”
另一人则急忙附补:“公主刚小产,才从阎王殿捡回条命,陛下这是带公主出来晒太阳,随行的人众多,大人还是改日再”想来是这些日子受了公主或皇帝的恩惠,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当他此番进宫是刻意来找那姐弟俩折腾的?
“通通闭嘴!”想到好不容易才解的禁足令,他才不会在这当口去招惹那姐弟,这气他早晚会找他二人撒,却不是这时候:“绕过去,别叫小皇帝瞧见本官入宫,绕原路。”
尚书令今日是来找那传闻中惊为天人却出生见不得光的翩翩公子的。
他有多久没碰过男色了?
中年男人眯着眼开始细数起来
“公子,这是您吩咐奴婢收集的花瓣。”俏丽的宫娥羞怯又扭捏的放下忙碌一早的劳动成果,却依依不舍脚如生根般舍不得就此离去。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武安王长子伯施,伯公子可在屋内?”
宫娥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心中顿时升腾起阵阵不安,急忙拦下要开口去应的伯施,低声道:“奴婢先去外头瞧瞧,公子可莫要出声。”
说罢便噔噔噔跑了出去,待瞧清来人时,脸色瞬而发白,却还是鼓足了勇气替她心上人撒了个要命的弥天大谎,道:“奴婢拜见尚书令大人,回大人的话,大人来得不巧,施公子今早就出去了,说是去花园散心,不要奴婢们跟着。人到此时,还未曾归来。”
这位皇家恩人的待遇却真心不咋地,除了一个又一个用客套话口头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