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摆摆手,干呕了几下,喘息着抬起头来,以丝帕捂口道:“把他们的尸身处理了吧。”
王源点头道:“请娘娘叫两名可靠的内侍来搬走尸体掩埋,清洗干净地面便是。”
杨贵妃白着脸点头,走到屏风外招呼了两名内侍进来,两名内侍一见里边的情形吓得不知所措,杨贵妃道:“待会宫卫撤走之后,你二人将这两具尸体抬到后院中,埋在桃花树下。回头将这里清洗干净,一点痕迹也不能留。沾血的东西都拿出去尽数烧了去。今日之事谁问你们都说不知道,谁要是多嘴一句,本宫便将他也埋在桃花树下。”
两名内侍连声答应,忙开始收拾。
杨贵妃对王源道:“这里血腥味太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我还有话要问你。”
王源躬身道:“听娘娘吩咐。”
杨贵妃径自出了楼阁,王源缓缓跟在身后,外边太阳已经落山了,四下里光线暗淡。众女官内侍见娘娘出来,忙围拢上前伺候。点起了宫灯引路,前呼后拥的离开此处,进了另一处暖阁。
再次屏退众人后,杨贵妃坐下灯下沉吟不语,王源不敢打搅,站在一旁静等。
“王源,你今日救本宫有功,本宫该如何赏你?”杨贵妃缓缓抬头,一双秋水双瞳静静的看着王源。
王源道:“贵妃娘娘,今日之事既是救娘娘,也是臣自救之举,何谈功劳?”
杨贵妃静默片刻开口道:“我有一事要问你,你老老实实的回答。”
王源道:“贵妃娘娘请问。”
杨贵妃道:“数月前我曾单独召见你,询问你的一件秘密之事,你还记得么?”
王源头皮嗡的一麻,只得硬着头皮道:“记得。”
杨贵妃点头道:“记得就好,我三姐虢国夫人去世后,留在我这里的那封关于你同太子和李辅国他们之间交往的记录的信件。本宫当时就此事询问于你,你是怎么回答本宫的?”
王源心头狂跳,强自镇定道:“回贵妃娘娘,当时臣……说的是并未同太子和李辅国他们有实质性的交往,只是他们拉拢微臣之举。”
“然则现在你怎么说?今日你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什么罗衣门的副统领,连刺杀本宫的事情,你也有份参与。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杨贵妃冷声道。
王源脑子里急速运转,这件事已经自相矛盾了,本以为能糊弄过去,但没想到杨贵妃心细如发,居然还记得当时自己的话。这下子被当面揭穿,着实有些棘手。棘手之处倒不是因为自己被证明是罗衣门的人物,和太子有所勾结。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杨贵妃若是怀疑虢国夫人的死跟自己有关,那才是大麻烦。
因为之前那封信自己解释为李辅国一厢情愿的骚扰自己,即是说自己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即便虢国夫人发现,自己也没杀人的动机。而现在则大不同了,一旦证明自己确实是太子手下的人,则当初虢国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后被杀灭口便有了切实的动机,这才是关键。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贵妃往这上面去想。
“娘娘恕罪,罪臣当初对娘娘有所隐瞒,实在罪该万死。”王源沉声道:“但罪臣也是万不得已。因为罪臣不想让娘娘误解,加之私心作祟,想保住自己的前程,这才欺骗了娘娘。”
杨贵妃面冷如冰,静静道:“说下去,为何当初要欺骗本宫。”
王源道:“是。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娘娘是否有兴趣听。”
“说,左右无事,本宫要听。”
“好吧。”王源皱眉叹气,组织了一下言语,开始叙述。从自己在永安坊无意间救了李欣儿开始,到如何发现李欣儿是罗衣门的人,自己如何因为送信得知了李林甫的秘密和罗衣门存在的秘密。如何被李适之看中,诗会上意外扬名,再到为何被迫加入罗衣门自保,又被李适之所不喜,最后被杨国忠保护。等等所历之事,除了一些不能说的细节和人物之外,尽数说了个清清楚楚。
王源一口气说了足足一刻钟,在他说话的时候,杨贵妃深锁眉头一言不发,静静的听着他说话,没有打断他的话。
“你所言都是真的?”杨贵妃轻声问道。
“句句是真,若有半句假话,任凭娘娘处置。”
“你的夫人是罗衣门安插在李相国府中的密探,你救了她,发现了罗衣门的秘密,罗衣门要杀你灭口,你不得不为了保命加入了罗衣门中?”
“是,我当时只是永安坊一个小人物,为了保命,我不得不这么做。事实上当时我也并不知道这将是我身上悬着的一把刀,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求摆脱罗衣门,只是苦于无法。”
“道理上倒是讲的通,也就是说,后来你参加诗会,直至被我堂兄举荐为翰林学士都是在你加入罗衣门之后?也就是说,你加入罗衣门并非是为了对付我杨家是么?”
王源拱手道:“娘娘圣明,我根本无法预料后面发生的事情,谁能知道我会被李适之看中参加诗会?拙作又被陛下所喜,杨左相又会来举荐我为翰林学士?除非我是神仙,否则我怎知命运会如此安排?”
“嗯,一个人的命运确实难以预料。然则,你那天对本宫说谎倒也情有可原了,你是怕暴露了身份,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你一直是罗衣门的人,又得我堂兄的赏识,还同我杨家姐妹……交往颇深。也就是说,我杨家的很多事情你都知晓,并且禀报给了太子了是么?”
“娘娘容禀,我至今为止从未替罗衣门办过一件事,也未传递过一份情报。我知道这么说您一定不信,但事实便是如此。两月前,我之所以离开京城去当河北道黜陟使,便是因为李辅国逼我告知左相的秘密,我没有办法,便选择了离京避祸。我想摆脱,但我找不到时机和办法。我从未有半分要替罗衣门办事的想法,只是一直迫于无奈与之虚与委蛇罢了。”
“那你告诉我,今日你为何不怕暴露身份?你不知道坏了刺杀本宫的大事,太子和李辅国会对你见疑么?”
“那是因为他们要对娘娘动手,这是我决不能坐视的。他们暗地里搞些小勾当倒也罢了,竟然发疯到要对贵妃娘娘动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逞。更何况他们要我参与此事,这便是要将我彻底推入深渊之中,我岂能容他们毁了我的一生。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即将举家赴剑南,离开京城便离开了他们的控制,我也不再害怕他们,所以这是个最好的和他们划清界限的时机,我当然义无反顾。”
“这么说来,倒是本宫疑心重了,你前番的谎言却是因为自保。”
“娘娘也不是多心,全是我的错,那日我就该同娘娘直言的,只是我那时的担心是娘娘将我的身份告知左相,那样的话我便全完了。整件事都是我自己的过错。当初我若不救欣儿,便没有我身上的这些枷锁,也不至于这般鬼鬼祟祟事不敢对人言了。今日娘娘垂询,我能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心里也少了一块心病,即便娘娘告知左相或者其他人,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实在不想背着这个包袱了。”
杨贵妃静静看着王源,半晌轻声道:“你放心,我会遵守约定替你保守秘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但你刚才的话我会派人去调查的,你若敢第二次欺骗本宫,你明白下场如何。”
王源叹了口气道:“我希望娘娘去查清楚,也还我个清白。否则将来真相大白的时候,我倒是百口莫辩。贵妃娘娘,你去查清楚也是帮我,将来希望能给我在左相面前证明,就算我欠你个人情,将来我会报答你的。”
杨贵妃挥挥手道:“那也不用报答,你总归是救了我一命的,就算扯平了。本宫很累了,还有很多事要想,你退下吧。”
王源长吁一口气,拜谢退出。站在门外,这才发现身上已经满是汗水,冷风一吹,瑟瑟发抖。要保守一个秘密,必须抛出另外一个秘密,王源正是这种策略。以杨贵妃的单纯自然立刻便被带偏,成功的陷入到另外一个秘密之中。
第三九七章 援兵()
城头上的肉搏极其惨烈,宋建功手下兵马应该是剑南节度兵马中的精锐了,因为宋建功治军一向严谨,手下的士兵也从未荒废过训练。‘在泸水之战中,宋建功的兵马成功的为大军断后,阻止了南诏兵马的追杀,否则战况更要惨烈。可以说,正是宋建功的兵马才让局势尚有可为。而现在这只精锐却不得不在曲州和蛮兵肉搏作战中消耗殆尽,虽然宋建功心痛如绞,但也无可奈何。
即便只有三千多兵马,但战斗中单兵的优势也还是很直观的。兵刃盔甲上的差别巨大。此次讨伐南诏国,杨国忠配备了全新的武器盔甲给剑南节度兵马,所有的盔甲兵刃都是大唐最新最好的,比之京城禁军也不逊色。
不说士兵的战力,但是穿上这样的盔甲和对手真刀真枪的砍杀,占便宜的肯定是唐军。南诏士兵身上大多是藤甲,手中的兵刃还有不少是石头制作的斧钺等物,还有竹子削成的长矛梭镖等物。若不是泸水大战中缴获了一匹盔甲物资,这只军队的武装程度简直比大唐的团练兵尚且不如。
所以唐军数量虽少,但训练有素武器盔甲精良,这便是能够连续抗住对手攻击的原因。南诏蛮兵们当然也有他们的优势,他们身形灵活纵跃自如,而且个个纹面,看上去像是一群鬼魅一般,在心理上给唐军极大的震慑力。更重要的是,他们人多。源源不断的蛮兵从城下爬上来,加入厮杀之中。随着唐军阵亡人数的锐减,他们不得不沿着城墙退后。
南城墙彻底失守之后,南诏军队开始涌入城中。顿时整个曲州城中哭喊震天,百姓张皇而逃。‘曲州太守亲自率领数千组织起来的百姓在南城大小街道上搭建了一道道的屏障工事,用弓箭和简易的兵刃同蛮兵进行巷战,拖延蛮兵占领全城的脚步。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也仅仅是拖延时间,曲州沦陷已经是不可挽回之势,大势已去。
“去告诉黄太守,一定要坚持住,让百姓们从北城全部逃出去。曲州可失,但不可将百姓陷于蛮兵之手。”宋建功命人传话下去,所有的抵抗已经不是为了保住曲州城,而是要撤离城中的数万百姓。
但即便这个最后的目标也难以达成了,潮水般涌入的蛮兵开始攀上屋顶,绕过街道上的障碍物。翻墙越屋对他们不是难事,他们在高山密林中早已锻炼出了这些本事。而且因为遭遇到剧烈的抵抗,本来并不打算展开杀戮的阁罗凤已经下令屠杀并焚烧城内房舍。两个时辰后,城南大片民居已成一片火海,两侧城墙失守,宋建功不得不率剩余的千余唐军下城墙参与巷战。但随着蛮兵大举迫近,宋建功不得不面临最后一个选择:战死或者是从北城门撤离放弃曲州。
“兄弟们,鲜于大帅离开曲州前的命令是要我们坚守曲州。若非孙友能贪生怕死,曲州绝不会落于蛮兵之手,但现在,一切都迟了。诸位兄弟跟随我宋某出生入死,以八千之众挡蛮兵数万,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让人骄傲了。现在,蛮兵正在四面八方的围拢来,我们也没多少时间了,兄弟们完成了使命,可随黄太守抓紧撤出曲州。沿途的百姓正在往戎州逃命,众兄弟可沿途协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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