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儿皱眉道:“是啊,我们这个身份也不知何日能够洗脱。就像是黏在身上的脏东西,洗也洗不掉,丢也丢不掉,每日受其限制,受其制约。我担心终有一日纸包不住火,到那时可怎么办才好。”
王源微笑道:“当初这脏东西可是保护了我们的,时过境迁,现在成了牵绊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也不必为这些事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相信会有解决的办法。你我的身份在罗衣门中算高的,知道我们身份的就那几个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李欣儿点头道:“我不担心自己,我只担心二郎。辛苦打拼,别被人给毁了。”
王源笑道:“当实力足够的时候,没人能毁了我。怕只怕我实力不够,那便只能听人摆布了。不谈此事了,你不想知道我推荐太子查此案的另外一个用意么?”
李欣儿道:“当然想听,怎么话题便扯到那件事上去了,都怪我,是我扯远了。二郎的另外一个用意是什么?”
王源笑道:“我刚才说了,我怀疑陛下心知肚明的,毕竟是太子建议他派御医去探望李林甫的。事情发生后,我不信陛下心中不会有所疑惑。为了验证陛下的态度,我故意举荐太子来查此事,便是要看看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么,你看出什么来了?”李欣儿已经无法跟上王源的思路了,她想不出从中会发现什么,之前还能跟着分析分析,现在便只能沦为应声虫了。
“看出了很多东西呢。陛下当场震怒,要下旨彻查此事。如果陛下心中对太子有所怀疑的话,当真要彻查此事,那便是要放弃太子,将此事查出来,然后废黜太子。然而,陛下也可能只是做做样子,他不得不下令严查,但怎么查,谁去查,这便是个很有学问的问题了。于是我便给了他这个台阶试探陛下,陛下若当真要查个水落石出,便不会顾及此事是否同太子有关,他会选择更有能力的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他们的办案能力比之太子强了不知多少倍,太子的能力反不及这些人,所以陛下没有理由准了我的推荐。而陛下既然答应了,那便是顺着我给的台阶走了下来,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他也担心此事真的是太子所为,他要保着太子,将此事大事化小,不让此事将太子扯出来。”王源微笑道。
李欣儿呆愣半晌,叹道:“我的天,这里边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你若不说,我真的毫无头绪。”
王源微笑道:“其实并不难理清,只要你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问题,便会有一种新的角度和见解,同时便能揣摩对方的心思了。我其实也不想这么累,但我不能不考虑的周全些,我需要知道所有人对于此事的态度,方可立于不败之地。我可并不想成为这种满肚子心思的人,但我却身不由己,不得不多思多想。”
李欣儿点头道:“我懂的,朝廷中的人哪一个不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个个都是人精。你若不是这样的人,恐怕在朝中也难以立足了。”
王源搂了搂李欣儿柔软的腰肢低声道:“多谢理解。世道艰难,你我皆知,也不必多说了。”
李欣儿依偎在王源怀里,轻吻他的脸颊表示安慰,夫妻二人温存片刻,李欣儿忽道:“对了,刚才你为何说即便你有杀李林甫的机会,你也不会去动手。这又是为何?”
王源道:“你到底还是问了,我可不是不想为你报仇。我的意思是,李林甫该死,但不是现在。太子这次贸然杀了李林甫,固然是他被李林甫逼得无路可走的缘故。但从大局上来看,李林甫的死将会是一场灾难。”
李欣儿不解道:“何以见得?”
王源道:“李林甫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他把持朝纲十余年,虽然被人唾骂被人诟病,而且也阴狠毒辣害了不少人,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把握朝政的这十余年却是我大唐最为稳定繁荣的一段时期。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林甫还是能顾全大局,稳定朝纲,且没有做出什么对大唐真正伤筋动骨的坏事。”
李欣儿虽然不愿同意,但却也不得不承认王源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如果李林甫当真是祸国殃民之人,现在的大唐应该被他折腾的不成样子才是。
“而且李林甫也能震慑住一些人,譬如李亨,譬如左相。你只要想想,若是李亨没人压制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便知道李林甫的威慑有多大了。杨左相便不必说了,杨家势力庞大,深受陛下宠信。但杨国忠见了李林甫还是恭恭敬敬的不敢乱来。很多事杨国忠想做,但畏惧于李林甫在,他也收敛了许多。”
“这倒是事情。当朝德高望重能震慑住群臣的便只有李林甫了。”李欣儿道。
王源肃容道:“其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朝中重臣中谁最怕李林甫么?”
李欣儿摇头道:“我却不知。”
王源道:“最怕他的人是安禄山。李林甫这一死,安禄山怕是要高兴死了。别看他今晚在宫中一副义愤填膺,嚷嚷着要严查凶手的样子,但其实他眼神中的高兴是掩饰不住的。李亨和杨国忠如果得势,不过是闹出一些荒唐事来。若说危害的话,不过是长堤一孔,毁了大唐这座高大的堤坝还办不到,或说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折腾。但安禄山则不同,一个手握数十万兵马的人无人压制,那将是何种情形?前番安禄山不肯出兵援助朔方,李林甫一封信
安禄山便乖乖出兵,这便是证明。安禄山有野心,李林甫一定是知道这一点,并以此钳制安禄山。所以安禄山才对李林甫唯唯诺诺,便是怕李林甫在玄宗面前将他的心思揭露出来。现在李林甫死了,安禄山扬眉吐气,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大唐的好日子不长了。”
李欣儿惊骇的看着王源无语,半晌后低声道:“你一直说的,安禄山要造反的事情当真要发生了么?”
王源愕然道:“我跟你说过安禄山要造反么?好吧,我也许说过这样的话。以前我或许只是一说而已,但现在这件事怕是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也希望我的判断是错误的,但愿我是错的,我宁愿我是错的。”
李欣儿呆呆半晌道:“如此说来,天要塌下来了。安禄山手中那么多兵马,他若造反,那该怎么办?”
王源笑道:“怎么办?凉拌!你也莫杞人忧天。天要塌,自有人去撑。不要多想了,这些事你操心也没用。天快亮了,我要睡一小会。李林甫死了,明日定是一个无比难熬的日子。明日我还要去李林甫的府中吊唁一番。然后我们便离京回剑南。京城这是非之地,我们还是不要逗留为好。”
李欣儿柔声道:“听二郎的便是,我给二郎打盆热水烫烫脚,好生的睡一觉。明日的事情明日再想,莫要伤神劳顿。天塌下来不要紧,你可是家里的天,你可不能塌下来。”
第六九五章 更替()
(二合一)
次日清晨,当朝右相李林甫的死讯已经满城皆知。长安城中议论如沸,每一处酒馆茶楼之中议论的话题都是右相李林甫之死。虽然传出的消息称,李相国的死是因为一名御医用错了药物导致李相国病情加重而死,那御医也畏罪自杀而亡。但这种说法在街市上很快便被演绎成数种说法,传的沸沸扬扬。
一说是李林甫仇家太多,半夜里被刺客摸进了相府刺杀而死。这种说法倒还算靠谱的,毕竟相府中传出刺客之事时有发生,到算是主流的说法,另外的一些说法便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了。
这种说法衍生出来的更为离奇的说法是说,李林甫其实是被陛下毒酒赐死。因为李林甫在贵妃娘娘生辰的酒宴上酒醉发疯,觊觎娘娘的美色意图不轨,惹得陛下大怒,然后被赐死在家中。
更多离奇的谣传沸沸扬扬,长安百姓们的想象力无穷无尽,能够以讹传讹弄出无数个李林甫之死的版本来。谁也不会真的去相信这些版本的真实性,不过是作为相互之间的谈资罢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朝中高官贵胄的死对他们并没什么影响。李林甫死了,换了另外一个相国就是,总之老百姓还是过着老百姓的日子,李林甫的死也好,活也罢,日子还是那么样的过。
当然,对于朝廷上下来说,李林甫的死震动颇大。痛恨李林甫的人固然喜笑颜开,依附于李林甫的人如丧考妣。但他们都无法回避这样一个事实,那便是李林甫之死像是朝廷失去了一个顶梁柱一般,让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迷茫之感。
自开元二十三年,李林甫正式拜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加银青光禄大夫,与侍中裴耀卿、中书令张九龄一同担任宰相时开始。十几年来,所有人都已经习惯生活在这位权相的铁腕之下。李林甫为相这十几年来干了不少让人侧目的事情,他妒贤嫉能杀了不少有才能的人。他排除异己,杀了不少反对他的政敌。他手段残忍,手下的‘罗钳吉网’让当朝官员无不丧胆。总而言之,他绝非是个好人。然而,也无法否认,他任职的这十几年中,大唐朝政稳定,国力稳步提升。玄宗而下,百官被他制的服服帖帖。朝政上也没有什么大的纰漏。若以治国才能而论,当朝尚未有大臣能够像他那样驾轻就熟沉稳安定。功过之评也实难评说,很长时间内也没人敢下定论说李林甫到底是个称职的宰相还是个不称职的宰相。
……
上午巳时三刻,王源带着几名亲卫骑马来到平康坊西南的相国府吊唁。但见高大大相国府门前白灯高悬,黑布缠楣,十几名相府仆役身着丧服哭丧着脸站在门前迎客。相国前的大道上,前来吊唁的马匹和车辆密密麻麻,朝臣们也都纷纷前来吊唁。
王源递上了名帖,立刻便有专人领着王源进入前院,引入正厅的灵堂之中。一道黑色的布幔将相府大厅一分为二,半人高的楠木棺椁在布外露着一个高大的棺材头。棺材头里的香案上点着白烛上着檀香摆着几十盆的供品。火盆中,纸钱烧的火焰腾腾,风吹过黑灰飞扬迷人双目。
当王源进香拜祭之时,两侧站立的百余名李林甫的儿女妻妾嚎啕而哭,惊天动地。李林甫儿女众多,儿子有二十五个,女儿也有二十五个。长子李岫已经年近五十,幼子尚在襁褓之中。妻妾中有人老珠黄的老妇,更有年轻貌美眼波流动的少女。
王源拜祭已毕,同众多李林甫的妻妾儿女们一一问候搭礼之后便即回转。王源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无论自己对于李林甫怀着怎样的仇恨,到了这一刻王源还是觉得所有的仇恨都该烟消云散才是。看着那一群李林甫留下的亲眷们,大多数人一副惶然无依的表情,王源便感觉到有些心痛。李林甫在世时他们都在那棵大树之下得到庇佑,当李林甫一死,他们的天便塌了。如无意外的话,朝中必有人会发起对李林甫的清算。这一点在大唐的历史上,在前朝的历史上都无数次的出现过,王源几乎可以肯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走在相国府的院子里,秋阳从相国府院中高大的树木枝桠间洒下来,驱走了灵堂中阴寒的感觉。王源快步往府门走,简单的同站在院子里跟自己打招呼的几名朝臣寒暄了几句。吊唁之后,王源便要进宫辞行,他要赶回剑南,他不想在京城看接下来的闹剧。而且,对于王源而言,李林甫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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