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礼暗自咂摸这首诗,脸色颇有些难看,以他的品识如何看不出此诗比他那首高出一截,而且他四公子只走了六步,便留佳作,他却足足走了七步。
高礼拱手拜道:“孙公子学富五车,出口成章,在下佩服。”
孙家四公子亦拜道:“高兄谬赞,高兄之言,同样精诚,在下佩服至极。”
简家丫头扬起下巴叫嚣道:“现在知道四公子的厉害了吧。”
高礼无妨笑起,看也没看女子一眼,说道:“既然诗词上我们打个平手,接下来比对联如何?还是以竹为题。”
四公子应道:“悉听尊便。”
高礼斟酌片刻,念曰:“莫嫌雪压低头。红日归时,即冲霄汉。”
四公子想也不想,对曰:“莫道土埋节短,青尖露后,立刺苍穹。”
众人拍手叫好。
高礼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再念:“修竹不孤君是矣。”
四公子想了想,再对:“清风在户我招之。”
众人再拍手。
高礼面沉如水,三念:“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
四公子笑对:“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
高礼气息一顿,龇眼欲裂,身子摇摇欲坠,随人忙上前将其扶住。
四公子潇洒回身坐下,轻抿口茶,笑意不减:“吟诗作对而已,又非沙场征战你死我活,高兄何须如此。”
高礼不言,在随人搀扶下落座,大大吸上几口气后才抚下胸中淤积。
慕北陵一边啃着青果一边叹息,高礼和那四公子文采不分伯仲,二者又皆是青年才俊,若是肯将这股尽头用于家国安定上,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鳌首之魁。可惜二者习惯与祖荫庇佑,只懂风花雪月,混个秀才倒是轻而易举,真要伦家谈国,兴许一无是处。
皇甫方士似是看出他的婉叹,微笑说道:“西夜朝中懂的风花雪月的富家公子不少,真正能堪大用者寥寥无几,主上听听便是,无需因此杞人忧天。”
慕北陵无奈瘪瘪嘴,不言。
便在此时,忽闻轻音传荡耳边,“四公子,高公子,今日来我这醉心小筑也不差人打个招呼,倒是妾身怠慢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青衣绣花霓裳女人款款而来,女人约莫四十出头,薄施粉黛,唇红齿白,束着流云髻,两指青丝垂于面颊,胸口以轻纱遮掩,伟岸丰韵呼之欲出,白花花的好不晃眼。
女子走进石亭,视线在慕北陵身上略作停留,微有半丝错愕,旋即堆上笑容,走近两拨人中依次欠身施礼。
高礼起身拱手。
四公子和两男两女亦起身拜下,唤声:“东林夫人。”
慕北陵心道此人应是醉心小筑的主人,原来叫东林夫人。他却未见皇甫方士听到“东林”二字时,眼中暗有溢彩流出。
东林夫人掩嘴笑道:“极为大驾光临,我这醉心小筑蓬荜生辉,应是妾身谢过几位抬爱才是。”转头朝静候侍女吩咐道:“去把珍阁里的虎跑拿来,几位公子吟诗作对,何能无酒助兴。”
侍女应了声,踩着碎步下去。
不大一会便端着银盘过来,盘中放着不多不少三个酒壶。
侍女将两个酒壶放在高传和四公子面前,最后一壶递给东林夫人。
东林夫人执壶替二人斟满酒杯,举杯祝道:“美酒,淡茶,吟诗作对品赋,二位公子都是一方大才子,今日小筑有幸得二位公子光临,妾身倍感光鲜,来,这杯酒我敬二位公子。”
她只提高传和四公子,对钱家两位少爷和简家两个丫头只字未提,说来也奇怪,明知道她是故意为之,几人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看他的眼神中充满崇拜。
对而饮下,东林夫人这才第一次回头正视慕北陵和皇甫方士。
慕北陵还好,一瞥而过,却是审视皇甫方士时,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眼中多了丝异色。
“这二位是公子的朋友?”东林夫人面向四公子。
四公子摇了摇头。
钱家丹凤眼男子接口道:“不知道哪来的跟屁虫,从大街上一直跟过来,兴许是混吃之人,夫人要是看得碍眼,我去把他们打发走便是。”
东林夫人笑着摇头:“来者是客,既然来到醉心小筑,只凭才气,不论出身。”
她最后一句分明是说给慕北陵听的,不过令她恼火的是,后者似是充耳未闻,只顾着一口一口啃着青果。
壁赤城中,还没几个人敢不卖她东林夫人的面子。
丹凤眼男子见状大怒,骂道:“妈那个巴子,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夫人在和你说话呢,能喘气就吭一声。”
慕北陵舌尖顶起上嘴唇,偏头吐出果核。
他是直接吐在地上。
东林夫人柳眉微蹙。
那丹凤眼男子一看更是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就要冲来,却被四公子一把拉住。
他四公子能被东林夫人大上眼,所需的不仅是才气,还有很多如丹凤眼男子没有的东西。
其实从一开始他也以为黑眸男子只是个混吃的家伙,身无所长。不过此时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在壁赤敢来醉心小筑吃白食的,要么是活得腻味的人,要么就是真有背景之士。
四公子不觉得他是前一种人,那么只能是后者。而他绞尽脑汁收寻这个男人可能的身份,发现从未在壁赤见过此人,外来人?
一个外来人能够有恃无恐的走在城北大街上,然后还跟到这里堂而皇之的坐着,丝毫看不出做作,再联想道这几日城中发生的大小事,四公子当即将男人和那支刚破城不久的虎狼之师联系在一起。
某位将军?亦或是传说中的那个人。
黑眸男子依旧不言,皇甫方士忍不住打破沉默,有意无意的说道:“世人皆道琳琅妙,却不知东林之才不输琳琅,只因那一句虚无缥缈的鬼言,俯就一生,可惜了,可惜了啊。”
东林夫人脸色大变!
第二百九十五章 得知身份,皇甫拟计斗来敌()
东林夫人柳眉拉的狭长,眯起眸子,眸中神色闪烁不定,接连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落在旁人眼中,就像她在惧怕什么。
丹凤眼的钱家少爷没看清东林夫人的表情,倒是听见黑白双发的中年人说了一通晦涩不明之言,刚刚压下的火气砰然爆发,骂道:“大爷的,什么玩意。”
孙家四公子的右手任然抓着那钱家少爷,目色似刀,沉思着什么。
东林夫人见黑白双发的中年人说出那话后便不再看自己,静了片刻,施身走到北角的石桌边落座。
侍女送上茶点青果,恭谨候在一旁。
慕北陵瞧得稀奇,没想到先生一句话便使得中年贵妇哑口无言,甚至颇有几分恼怒不敢言的味道,压低嗓音问道:“先生认得这个东林夫人?”
他只道皇甫方士将贵妇与琳琅夫人做比,二者间多少应该有些联系,只是“鬼言”为何物,却不清楚。
皇甫方士吭哧浅笑,许久才道:“一个可怜的女人而已。”
慕北陵恍然,不再多问。
此时孙家四公子已经将钱家少爷按坐在石椅上,视线始终锁定在慕北陵和皇甫方士身上。
另一半,高礼眼角余光也有意无意瞟向这边,峨眉轻蹙。
那日其父高传兵败壁赤回到蓟城时,曾提到过直言片刻,说是“竖子好阴险的手段,人不大,诡计多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高礼觉得父亲口中所说那人年龄应该不大,至少不比他大。
转念再想却不觉然,若对面坐的真是那人,何以穿的如此下作,贵为一军之主,怎么也得有身体面的衣裳吧。
四下无话,慕北陵乐得清静,翘起二郎腿瘫靠在椅背上,桌上的青果只剩下两个,吐了一地的果核,他就像个从来没吃过好东西的穷苦人,不吃白不吃。放在外人眼里不自觉会以为时哪里来的讨饭乞丐。
旁边几座石亭中的文人墨客还在高谈阔论,时不时发出银铃笑声,与沉寂的中央石亭比起来,多了几分生气。
便在此时,连接清池的石廊入口处突然出现一列黑甲士兵,领头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黑铁铠在阳光下闪着熠熠寒芒。大汉随意扫了眼池面,视线锁定中央石亭,大手一挥,引兵而来。
高礼见势脸色大变,手中彩瓷茶杯“哐啷”落地,瓷屑四溅。那随人见状也大惊失色,附耳耳语几声,高礼快速点点头,起身欲逃。
东林夫人以及孙前简家的三男两女皆不动,他们都清楚那些人所来为何,所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逞能出面,说到底高礼与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友谊只建立在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上,这种友谊远不会让他们傻到和管家作对,更何况就算有心,也无力。
高礼没跑几步,便被从对面迂回包抄的黑甲兵拦住,刀架在脖子上,可怜文弱的公子哥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已经被人五花大绑。
慕北陵起身抻了个懒腰,领头的黑铁铠将领刚好走到中央石亭前,再走近石桌,对着乞丐般的麻衣男子单膝跪下。
东林夫人凤尾眉角微抬,看向麻衣男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丝丝惊艳。
孙钱简家的三男两女则震撼的目瞪口呆,尤其那丹凤眼孙家少爷,呆若木鸡坐在石椅上,垂在两侧的手掌轻微战栗。
那个被他们视若乞丐的男子,身份呼之欲出。
慕北陵扶起跪地大汉,耳语一番,随即回身朝来时的石路走去,从头到尾没再看到亭中几人一眼。
那甩动的麻衣再落在几人眼中,无异明黄刺眼。
皇甫方士缓慢起身,抓起桌上最后一颗青果,抛了抛,兀自呢语:“主上喜欢这东西。”转身步出石亭,走出三步忽然停下,头也不回的说出一句:“若是有意,令尹府前厅柳下,三更时静候佳音。”
这话分明是说给东林夫人听得,而当听到此言时,丰腴贵妇浅浅颔首,青丝摆动,端庄淑雅。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变成那高高在上的小筑主人,神圣不可侵犯。
黑铁铠统领抓了高礼和那随人,引兵离开,全程无话。
待大汉离开后,石亭中的沉重空气方才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三男两女面面相觑,谁都能看出对方脸上的骇然。
东林夫人起身踱至三男两女面前,莞尔一笑,如春风皱起,“今日就算是妾身请几位畅饮,还需要什么四公子让人拿来便是,妾身微恙,恕不多陪了。”留下句话踩着碎步离开。
四公子对着远去倩影躬身抱拳。
钱家少爷忽然“啊”的怪叫一声,紧绷的身子骤然酥软,从石凳上滑身瘫坐在地上,瞪着眼珠惶惶而语:“我都做了些什么,我他娘的竟然骂了城主大人,完了完了,这要是别我老爹知道,非得活剐了我啊。”
另一位钱家少爷忙伸手拽起他,浑身也战栗不止。
那两个简家丫头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紧掩小口不知如何是好。
孙家四公子忍不住瞪了孙家少爷一眼,孙钱简三家的关系就像他们五人一样,好的不能再好,他也从来不避讳维护这几个跟班,甚至若不是顾忌黑眸男子可能的身份,之前就会出口骂人。
然而眼下他自然庆幸自己没那么坐,对已经吓傻的孙家少爷也只能升起一点点怜悯。
丹凤眼孙家少爷终于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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