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男子一脸不明所以,老头苦笑道:“你不用明白,你只要知道那枚虎符和那些人有莫大关系就好,你还太嫩,放到哪个层次别人都不惜的看你一样,等你什么时候真能打下东州半壁江山,兴许有机会能接触到那个层次吧。”
老头想了想,补充一句:“也可能还差点,反正那东西对你没好处,没那命,就不要碰不该碰的东西。”
慕北陵似懂非懂,沉默半晌,重新拿出虎符,从战袍上撕下块布,包好虎符。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注意道,就当拿出虎符的瞬间,丹田中那什么方块轻微动了下,很快又转为沉寂,仿佛一头睡虎闻到香味睁开眼瞧了瞧,发现连塞牙缝都不够,索性任由他去。
一晃时至午后,慕北陵从老头那离开后,就去厢房寻籽儿和连破虏,四下找寻不见,叫来婢女才知少年少女一大早就跑去福禄街玩耍,有甲士专门陪同,估摸着要到下午才会回来。
慕北陵自然放心,现在的壁赤虽值多事之秋,但只要他还坐镇此地,相信没人会傻到来触霉头,没见孙钱简三家已经为此付出代价。
用过午膳后,任君差人来报,尉迟镜高传部暂无动作。
慕北陵稍微想想便明各种缘由,尉迟镜老谋深算,昨夜行刺无果,一定会偃旗息鼓几日,蓟城被破,粮草阻断,大军没时间掉头夺蓟城,只能孤注一掷对壁赤动手。
那么什么境地中最能激发士气?当然是将一个人逼到死境的时候,才会爆发出寻常难以想象的能量。尉迟镜在等,等那个临界点到来,到那时他才会振臂高呼,引兵攻城,而那也将是攻势最猛的时候。
两天后,还是三天后?
慕北陵拿捏不准。
令尹府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醉心小筑的东林夫人。这个和皇甫方士有过浅面之缘的贵妇,还是那般端庄淑雅,穿着翠绿紫萝琉璃长袍,轻纱披肩,纱帷圈至胸前,酥胸半露,遮掩呼之欲出的雪白半球,雄伟之极。
绫罗粉黛,红唇玉颜。
娇艳似烈阳下迎风而立的青竹。
如果非要找个人与东林夫人做比较,慕北陵觉得只有像已故的琳琅夫人那种知性美人,方能压下这团澎湃火焰。
若将东林夫人比作火,琳琅夫人就是千池静水,一动一静。
领东林夫人过来的婢女躬身退至一旁,慕北陵颔首抱拳,浅施礼节,“夫人大驾光临,北陵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东林夫人双手扣于腰间,欠身拜下,“妾身不敢。”
慕北陵引领贵妇来到前院石亭坐下,亭子左侧老柳树随风轻舞,柳枝倒挂三千,似三千清瀑,骄阳似火,阳光穿过柳枝缝隙投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清风抚,阵阵凉意。
慕北陵执壶斟满青瓷茶杯,推至东林夫人面前,说道:“鄙处只有这点陋壁之物,比不得夫人的醉心小筑,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东林夫人莞尔一笑,笑容倾城,“将军过谦了,茶水淡然,对人而不对茶,如妾身这一辈人只看对饮之人,不观杯中之物。”说着玉指轻抬,送杯口至红唇下,清明一口。
慕北陵眼角微挑,露出会心笑意。
和先生一样,仙风道骨。
男子也不知道为何形容女人会用仙风道骨一词,只是由心而发,就像第一次遇到皇甫方士,夜色明月下高台阔论一般,风发意气便是仙风道骨。
东林夫人放下茶杯,她放杯时小拇指垫在杯底,拇指先落座,然后才将茶杯倾斜一点放下,这种手法不会伤杯,也是对主人的尊敬。
东林夫人抬头笑言:“将军就不想知道妾身今日来所谓何事?”
慕北陵不紧不慢笑了笑,“夫人愿意说自然会说,夫人不愿意说,就算北陵绞尽心思,也听不得半点。”
东林夫人哑然失笑,再看男子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将军和普通人不一样。”末了或许觉得这个形容有点不恰当,补充一句:“很不一样。”
慕北陵笑而不言。
东林夫人抬头看向亭外垂柳,自顾自说道:“将军据漠北,收襄砚,援徽城,如今竖旗遣兵,情理之中。”
慕北陵轻抿茶会,静待下文。
酥胸半路的贵妇似乎料定男子不会回话,眼神中逐现迷离,半回忆半讲述,“三十年前华动西夜,偌大王朝青年才俊汇聚一堂,西北王,镇国公,琳琅天人,东南虎,一时声动朝野,天子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四殿六府九堂如日中天,可怜青衣女子才气卓然,却因一句莫须有的妄言蛰伏余下,东南虎为博红颜怒谏天子,尝到三十年不得入朝的苦果。”
“三十年后物是人非,故人十去七八,再明悟时不觉已是两世之人,再见之难,却不愿当初执言被破,郎有情,妾无意,不知妾冥冥相守,只是不愿共背这一世枷锁而已,一墙之隔,起身只望故人安好,不求将军赦免,惟愿留名即可。”
贵妇转回头,渲渲而泣,“将军可知妾身之意?”
慕北陵面无表情,握着茶杯的手久久不能放下,良久叹道:“夫人所指,北陵明了,夫人所意,北陵也甘愿遂愿,只不过某无斩君之意,君却有杀人之心,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夫人既有此意,何不出城寻尉迟老将军,若他放下执念,北陵愿以礼相待。”
男子如何听不出贵妇言下之意,西北王,镇国王,琳琅夫人,东南虎,能身背此名者,除了那几位名动京华的天之骄子外,再无二人,他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丰腴贵妇,竟和东南虎尉迟镜有如此瓜葛,愿意拉下脸面为之求情。
然战事未定,鹿死谁手尚不得知,现在说这些莫不是过早。
石亭百步外的廊檐下,身材雄伟的男人一手按住剑柄,一手握住腰间宝带,视线锁定石亭内的莹莹贵妇。
雷天瀑从不自诩为谦谦君子,哪怕那个女人露出一丝杀机,他手中的长剑便会毫不犹豫出鞘。
猥琐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男人身后,手中提着个浑圆葫芦,葫芦盖子打开,传出阵阵馥郁酒香。
虎跑!
老头瞄了眼石亭中对坐侃言的一男一女,以一种极讽刺的口吻,有意无意的说道:“我们来打个赌,最多十个数,那个女人袖中的藏臂刀就会出手,而你主子只有一次逃命机会,第二下,必死无疑。赌不赌?用我这壶虎跑。”
男人置若罔闻,不发一言,只是虎目逐渐眯起,闪着寒芒。
老头灌了口酒,开始数数,“十”。
男人眼神更凝。
“九”。
男人按在剑柄上的右手押着柄剑轻轻旋动。
石亭中,还有爽朗笑声传出。
等到老人数到“三”时,男人左脚悄悄前移,身体已然紧绷。
“二”
“一”
老头胡子拉碴的唇角边流出一条晶莹酒线。
男人右脚悍然蹬地,青石地面被踏出半尺深的脚印,身体如离弦之箭爆冲而起,留下一条残影。
与此同时,石亭中话语声戛然而止,丰腴贵妇按在石桌上的右臂猛然抬起,手臂上白芒陡闪,一道淡蓝刺芒自袖笼中飞射而出。
刀长一尺,半指宽,通体如雪冰白,无柄。
刀尖直指男子心脏某处。
男子大惊,下意识侧身让锋。
刀刃擦着左臂滑过。
贵妇身形已至半空,金丝步履的脚尖点在石凳上,当刀刃与男子错过仅半尺时,玉指抢先一步落至刀身正中。
曲指一弹,短刀冲势立减,刀尖调转枪头,力道刚刚好,再度刺向惊魂未定的男子。
男子前力未消,后力不足,方才仓皇躲避时依然失去重心,此刻就是有心,也无力再躲此一刺。
就在刀尖刚刚刺破胸前护心镜,再进一步时,璀璨剑芒从天而降,在男子面前半寸扫过。“叮”的一声,短刀被斩飞开去,旋转着插入冷灰石柱内。可见其力道之大。
剑芒瞬息消失,魁梧身型接踵而来,刺目的白芒充斥在石亭中,男人左脚踏地,右脚强横摆起。
丰韵贵妇下意识抬臂格挡。
腿势势大力沉,“彭”的骨骼碎裂声,贵妇应声倒飞,身如断线风筝,在空中划出道优美弧线,砸落七丈之外。
男人收腿握剑,退至刚勉强起身的黑眸男子身后。
玄武力依然围身飞旋!
第三百零三章 命运枷锁,不祥之人可怜人()
慕北陵抬起右手分别在左肩和护心镜上摸了摸,左肩下半寸的袖臂处有道清晰口子,切口齐整,护心镜被刺破半指宽,内里的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阵痛感。
破了点皮,损了点肉,好在没有伤及内脏。
毫无疑问如果雷天瀑再慢半拍,藏臂刀的刀尖就会准确无误插进心脏,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丰腴妇人。
她竟然是修武者。即便实力不强,也足以让男子讶异。
在男子心中,对贵妇的认知还停留在醉心小筑那匆匆一面,知性,似火,与世无争,一连串的烙印见第一面时便深深烙在男子脑海中。
慕北陵还有些迷迷糊糊,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直到眼角余光瞄到插在石柱上的明晃刀刃,半截已经深深嵌入石柱中,石柱虽比不得水石坚硬,但也比肉体强上百倍,饶是如此刀尖周围密布裂纹,可见力道之强。
贵妇挣扎一番艰难起身,左右臂无力下垂,露在袖笼外的半截手掌不停颤抖,流云髻被摔散,乱发蓬垂,碧玉发簪静静躺在半丈外的青石地板上,涂朱嘴角有血线流下,呼吸声轻一口重一口,显然受伤不轻。
贵妇眼神空洞无物,没有看满脸怒容的黑眸男子,她很清楚一击不中意味什么,此生或许在再没机会。
右手紧握剑柄的魁梧***在男子身后,玄武力荡起的罡风搅乱垂柳条,本是随风轻扬的垂柳条肆意狂舞。
魁梧男人保持紧绷姿势,只要一声令下,他便会毫不犹豫挥剑想向,贵妇对于他来说,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别。
石亭远处,手执葫芦酒壶的老头饶有兴致望向这边,似是在看场猫逗老鼠的游戏,只是猜测这只猫最后会不会要了可怜老鼠的命。
慕北陵钢牙紧咬,眼神连续变化,从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平静,再到最后的怜悯。
她只是个女人,一个可怜女人而已。
三十载的苦修,终究没能逃过世俗的枷锁,就如女人刚才说的一样,恐怕千年古刹的大梵佛音,都化解不了心头魔障。惟愿一个“情”字。
慕北陵狠狠吐了口浓痰,女人的手段终究比不了昨晚的刺客,刀上没有毒,转念间胸口破片便完全愈合,“你走吧,我不杀你,但也不想再见到你。”
男子最后一句话咬的很重,贵妇明白话中之意。
脸色煞白的贵妇就像一摇尾乞怜的癞皮狗,忍不住问道:“真的不能放过他吗?”说出这话时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娇身微颤,嘴角边的血线更加殷红。
男子没有回答,除了冷的不能再冷的眼神。
放过她不是因为女人柔弱,而是因为男子也拿捏不准女人和皇甫方士之间那一丝可怜的牵连。
男子隐隐觉得如果皇甫方士在这里,会毫不犹豫动手杀人,只是杀了后呢?或许又会有刹那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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