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高高的书架顶端找到了伊芙琳。最近几天,除了下以太棋,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
他转述了薇妮的状况,隐去了关于布蕾的部分,也没透露是从谁那里得到消息的。听他说完来意,女巫先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那是本古尼尔帝国时期的图鉴,足有两寸厚,莱昂不得不帮了下她。
“一个人在房间里哭这种情况,”女巫说,“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的,我也一样啊。”
“你也一样?”莱昂一时不清楚该先关心薇妮的心情还是打探伊芙琳的过去,最后责任战胜了好奇,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每个女孩都独自在房间里哭过,这他相信,但肯定不会个个每晚都把枕头哭到湿,泪迹到第二天早上还没干。“我该怎么才能帮到她?”他问。
伊芙琳沉思了片刻:“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所以交给我吧,”接着她又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总是碰到这么麻烦的事呢?”
“麻烦吗?”话出口的同时他就后悔了。当然,肯定,毋庸置疑,绝对非常麻烦。
“这次要面对的可是女人的心啊,”伊芙琳握住他的手,“即使是奈瑟琳陛下为我们设下的谜题,相比之下也差得远了。从人类在特雷格大陆诞生开始,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为此身败名裂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相信我,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麻烦的事。”
“可薇妮还是个女孩,不是女人……”
“女孩与女人的区别,远比男孩和男人的小。”
“好吧,”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是自取其辱,毕竟他连男孩和男人的区别也没亲身体验过,“那,‘你也一样’是?”
女巫有些惆怅地望向书架,手指在莱昂的掌心轻轻抓挠,弄得他痒痒的。“那时我比现在的薇妮要大上一岁,”她说,“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回想真是可笑透顶——我喜欢的男孩子离我而去了,留给我的只有些破损的利刃与宝石。”
什么?那个男孩是谁?莱昂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一声轻笑就将他心头正在酝酿的风暴驱散:“那是还是个小孩子,其实什么都不懂。幸好现在我懂了,”她的手上在用力,“因为那个星辰卫士有一天找上门来啦。”
“那个星辰卫士?”莱昂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过没关系,这个时候还有比语言更有效的东西。他把她搂进怀中,四下望了望。这儿是书架顶部,负责打扫的精灵们在下方忙忙碌碌,他们对工作充满热情,不太可能抬起头来。
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温存许久,女巫将他轻轻推开,或者他自己松开她的也说不定。“我得去干活啦,”她满脸都是笑意,“小薇妮是好朋友,要早一点让她开心起来。”
第二天,奈瑟琳女王差人送来一瓶酸红酒,瓶塞里藏了纸条:今天小薇妮用不着换枕头了。他收起纸条,带着酒去找伊芙琳。
又一次,他在书架顶上找到了伊芙琳,她仍旧在读那本城堡围墙般厚的书。他把酒瓶在她面前放下的同时留心了下书名,《特雷格大陆北方常见龙族概述》。他直接问道:“怎么做到的?”
“我是女巫嘛,”她把书合上,“女巫总有些别人不知道的办法。不过这一次,最该感谢的还是小薇妮本人。她是个好孩子,比我们以为的还要好太多,”伊芙琳拿起酒瓶,拔开瓶塞,酸甜刺鼻的酒香顿时四溢,“昨天我和她谈了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莱昂被这数字惊呆了。八小时的谈话某种意义上比八小时的战斗还累人,她是因为我才这样做的,他感到一股暖流正从心头扩散流淌。“你们谈了什么?”
“有些是女孩之间的秘密,即使是莱昂也不能告诉。”
“你不肯告诉我的可不止女孩之间的秘密,”莱昂想起奈瑟琳女王的赌注,他至今一无所知,“那么其他部分呢?”
“一个多少有些俗套的故事呢,”女巫举起酒瓶抿了一口,“关于屠龙勇士的。”
“屠龙勇士?”他抢过酒瓶,诚恳地灌了一大口,酒劲很大,但是渗着淡淡的香气,“也许我听过很多遍了,但还从来没有从一位女巫那儿听到过。”
“我相信。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头恶龙,”她又把酒瓶抢了回去,“生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翅膀,盘踞着一座位置偏僻、寻常人难以到达的城堡。城堡古旧,高大,邪恶,黑色的城墙与昏暗的塔楼里堆满了金银珠宝。恶龙被某位人类的公主吸引,掳走她,关在城堡里。接着就有高举宝剑的骑士,带着一大群的同伴——有时是四个,有时五个,也有二十四个或者三十九个的时候——一起前往古堡营救公主。营救的过程处处险阻,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骑士背负了一大堆人的遗志,终于打败了恶龙,带着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她学着莱昂的样子灌下很大一口,被呛得咳嗽连连,好容易止住:“故事到此为止,我说完了。”
“这……你想表达什么?”要猜透一个女巫的谜题,莱昂觉得还不如去和阿普洛较量一番。所以他直接发问,省得白费力气。
“我想说的很简单。骑士打败了恶龙,得到了公主、财宝和荣耀。可是,他死去的同伴们呢?所以,”她放下酒瓶,“薇妮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可……咦,等等!”他依然一头雾水,想问个明白,伊芙琳却已经站起身,走下书架旁的阶梯。
“书已经读得够多,我们去活动一下吧。”在下一层,她仰头催促他。
骑士死去的同伴……她究竟在指什么呢?我既不是骑士,也没有恶龙要去杀,实际上还有一条龙是侍从。不明白,他摇了摇头,跟着向下走去。
第120章 巨像(1)()
两个星期的航行终于接近尾声。这天接近正午时分,布蕾和往常一下跳入海中捕鱼,却很罕见地、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这儿的气味好难受,”她皱着眉头抱怨,“闻起来像是腐败的鱼肉,而且这片海域死气沉沉,鱼群很少,也见不到珊瑚和贝壳。”
“那是因为我们快到了,那儿是个人类居住的港口,”奈瑟琳嗅了两下鼻子,“确实有些臭臭的,但比起普拉哈已经好太多了。毕竟,裘里人已经建立了文明人的地下城。”
“文明人的地下城?”
“裘里人称为下水道的东西,”女王说,“你们见到时就会……不,还是不要见的好。”
莱昂完全闻不到任何不对劲的气味。他从小在落锤港长大,之后出的第一趟远门就是普拉哈,早已习惯这种混合了海腥、盐味和汗味的浑浊味道,还有潮湿海风吹过皮肤的微微刺激。对于不知道父母是谁的他来说,这是家的感觉。
下午过去大半时,灰色的海岸出现在海平线上,并且随着“双子星”号的前进而迅速向左右两侧延伸。转眼间,灯塔、山丘、森林和房屋的尖顶骤然升起,他依稀看到了一座港口,数不清的船只像蚁穴里的蚂蚁一样聚成一团。
船上开始忙碌起来,精灵们做着靠岸的各项准备。奈瑟琳女王给了安薇娜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让她扮作莱昂的侍女,遮掩起容貌。
这让莱昂很惶恐,若非这是为了安全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他绝不敢答应。
尽管离开了塞尔兹,而且很可能不再回去,但在他心中,安薇娜始终是女王。在“双子星”号上这么多天,他和伊芙琳缠绵,和薇妮对练,和布蕾谈论下棋心得,和尼克研究剑术,和任何一位精灵喝酒、聊天、下棋,甚至和奈瑟琳女王开些过火又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些在他心目中都没问题。
但换作是安薇娜,不行。整个旅行途中,他对安薇娜始终保持了一名近卫该有的距离,温柔体贴、礼节周全地服从她的每一项命令、每一个要求——尽管即便在龙堡时,安薇娜对他也总是请求,而非下令——并且从不过分亲近。
船只继续向前,色彩突然丰富起来。举目远眺,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整洁干净、井然有序的城市。就他所见,所有的房屋墙壁全是白色,屋顶则按不同的区域刷成不同色彩。最左端是红色,向右依次是橙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和紫色,就像是一道彩虹横亘海岸线。此前,他从没有料想过目的地是如此美丽。
“这座港口叫什么名字?”他问。
“寂静港,”回答他的是船长罗尔夫·月弓,“裘里最大的港口。”
一座港口,为何取名寂静?吵闹,人来人往,没有一刻安静,这才是符合他对海港的印象。
话说回来,这座海港城市确实相当之大,越是接近,越能认识到这一点。不会比普拉哈小,落锤港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他本以为奈瑟琳女王在登岸地点的选择上会更加谨慎,在莱昂的想象中里,她会找一处无人的天然港湾停船,就像他们上船时的那种地方。
“真漂亮,”他听到布蕾在咳嗽,“可是,好难闻。”
难闻吗?莱昂嗅嗅鼻子,没有什么让他觉得难受的气味,他问了几个人,不论是精灵还是人类,统统没有闻到异味。
继续前行,原先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逐渐在眼前呈现,笔直通往城市中心的运河,雕刻精细的石拱桥,朴素的圣堂,由石柱支撑、悬于房屋上方的水渠。他发现这里的船相当程度上代替了马和马车的用途,到处是小型的码头,无数小船在蛛网般的水道中穿梭,小贩直接在船上叫卖货物,行人上上下下。
有工人在加固一条防波堤,他们掘起大堆深褐色的泥土,与石料和木材堆放在一起。在防波堤的内侧,莱昂看到了船坞和大片大片木头搭建的工棚,修建中的船只宛如马厩里的马匹,桅杆密集得与森林无异,船首像排成了硕大的方阵。
规模惊人,可这里没有一艘战船,他忽然发现,而且这座城市也没有城墙。
“更难闻了,”布蕾捂住了鼻子,脸色发青,“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城市的气味吧,”奈瑟琳女王关切地握住她的手,“不喜欢吗?”
“普拉哈虽然也很臭……呃对不起,安薇娜陛下,我不是有意的,但那儿没有这种味道,”布蕾的嘴角在抽搐,显得相当不适,“微微发甜的腻人香气,很淡,可是怎么也驱赶不掉,头发上身上都是这种味道。你们没有感觉吗?”
“没有。”女王回答,好些人点头。
“我,”伊芙琳稍稍迟疑了下,“我好像也闻到了?”她又用力嗅了两下,摇了摇头,“没有,是我多心了,果然只有布蕾能闻到。”
“对不起啦,”奈瑟琳说,“好在我们只需要待一个晚上,等靠岸,我会告诉他们明天早些出发。”
他们驶过防波堤,两条月牙形的栈桥出现在前方,栈桥一左一右对称延伸,如同一位母亲张开双臂欢迎孩子的归来。栈桥并非寻常的木结构,而由泛着光泽的平滑石块建成,桥身上还有同样质地的石像排列。这些石像全部是精灵的模样,有的手持弓箭,有的握着长矛,有些捧着书本。所有的石像都披着干净的斗篷,看得出来保养良好,无论石像本身还是斗篷都没有被盐渍和鸟粪污染。
有六艘造型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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