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远明白黄青海代乡长跟孟路军代县长一样,因为‘社港群体事件’于本乡紧急提拔,暂且代理,待来年乡、县两级人大会召开,视其表现,去代转正。乡党委书记一职之所以暂时空缺,是因为社港的人事任免都已经暂时冻结,需等他杨志远到任后,才会重启人事议案。
杨志远对黄青海,自然不同于下午对霍亚军、魏迟修那般随意,他目光如炬,只是扫了黄代乡长一眼,没有任何表情。抬脚,与孟路军并肩往乡政府的院子里走。
严而生威,威自廉来,杨志远知道自己属于空降,在这些土生土长的乡土干部的眼里,自己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不服之人肯定大有人在。杨志远知道作为一县之书记,必须树立起足够的威信,只有让乡镇干部真心臣服,才有利于工作的开展。乡这一级的干部,大多数属于土生土长,桀骜不驯者居多,如果他杨志远对谁都是一脸阳光,只怕用不了多久,谁都不会把他杨志远当回事,身在官场,该端架子的时候就得端着,这一点,不能含糊。对于不了解的人,不清楚的事,在没有足够的认知前,不吭声不表态,让其猜不明自己的心思,心怀忐忑,心揣不安,是为上策。
杨志远和孟路军边走边说,霍亚军、黄青海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位主官的身后。
杨志远说:“孟县长,事态已经平息?”
孟路军摇头,据实回答:“暂且安抚,仍有后患。”
原来孟路军到达大龙乡地界时,乡政府的工作人员早已精疲力竭,疲于应付。好在这次黄代乡长还算机警,充分汲取了上届领导的深刻教训,一接到村干部的报告,就立马安排人员在大龙乡通往县城的必经路口进行布控,两台解放牌货车被紧急征用横卧县道,黄代乡长亲率乡政府机关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伙夫,手拉手组成人墙,立于大解放前,实行阵地阻击战。这边准备妥当,枫树湾的一干乡亲就开着几台手扶拖拉机轰轰隆隆地过来了。
黄代乡长手持半导体扩音器于阵前喊话,苦口婆心,杨志远尽管不在现场,但他可以想象,无非就是些套话,让乡亲们不要冲动,有什么问题乡政府可以协商解决,抬尸上访只会使事态进一步恶化,于事无补。
乡亲们对这种套话听多了,上次的‘社港群体事件’虽然在政府的强势干涉下,暂时缓和,可后续工作并没有跟上,挪用的款项并没有全部到位,仍有大部分的款项被拖欠着。杨志远心想这应该也是枫树湾的乡亲们一而再再而三上访闹事的原因之一,乡亲们闹一次,上面给一点,就像挤牙膏,乡亲们不经常挤兑才怪。此问题不一次性予以解决,枫树湾的乡亲们今后还是会生出事端来,可县里的情况,杨志远还是多有了解,县里挪用了枫树湾五百万以及其他乡村二百万,共计七百万的补偿款,其中很大一部分作为工资补发给了政府的工作人员,这么一个窟窿,要县里一次性解决,还真是有些困难,所以也只能像挤牙膏,挤一下,出一点,杨志远虽不认同此种做法,但还是表示理解。枫树湾的乡亲们对于黄代乡长的话自然不以为然,黄代乡长即便是歇斯底里,也是无济于事。一方要上县城上访,生些事端,挤点牙膏,引起重视,一方要将其大队人马阻挡于本乡境内,双方各有目的,肢体接触在所难免。
有‘社港群体事件’的警示在先,又有杨志远的政令在耳边回响,一干乡政府工作人员,组成人墙,紧闭双眼,任乡亲们推拉撕扯,不言不语,状如木头,虽然不至于身受皮肉之苦,但是破衣烂衫,颇为狼狈。
此时,大家已经坐到了乡政府的会议室里,杨志远听孟路军介绍到这,觉得有必要对此给予表扬,杨志远说:“在乡亲们面前破衣烂衫,虽然狼狈,但不丢人,值得表扬。”
双方拉拉扯扯,相对于枫树湾的乡亲们,乡政府的工作人员虽然势单力薄,但有两台大解放可以依仗,倒也让枫树湾的乡亲们一时无计可施,再也无法向前逾越半步。
就在大家疲于应付之际,孟路军驾到。
孟路军没有急于出面,而是于一旁细致地观察了一下现场的情况,估摸了一下形势,孟路军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偏头在秘书的耳边耳语了几句,交代了些事情,这才挤到人群中,接过黄代乡长的扩音器,跳到解放牌的踏板上,说乡亲们静一静,我是本县新任县长,孟路军!
堂堂社港县的代县长,此刻按说应该端坐于主席台上,洋洋洒洒地发表施政纲领,现在却不得不站在踏板上,拿着个喇叭扩音器向人群喊话,感觉有些滑稽,知道的是县长,本县主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街头巷尾,走街蹿巷,卖臭豆腐的小贩。
第二章:枫树湾(2)(一)()
现场人声嘈杂,扩音器的音质不是很好,孟路军接连说了好几声‘我是县长孟路军’,枫树湾的乡亲们这才有所反应,或许是枫树湾的乡亲们与乡政府的工作人员纠缠已久,还真有些累了,又或者是‘县长’二字起了作用,乡亲们醒悟到站在解放牌踏板上的这位原来不是卖臭豆腐的,有些来头,是个县长。乡亲们还真的安静了下来,望着站在车踏板上的孟路军,等他把话说下去。
孟路军说乡亲们上县里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见书记、县长,现在我孟路军来了,我是县长,大家有什么事跟我说,由我来给大家解决,我解决不了,还有书记。本县新任县委书记杨志远同志现在正从省城赶来,估计会于傍晚到。乡亲们有什么要求到时尽可以提出来,如果杨书记和我都解决不了,那么乡亲们即便上县里也没用,因为本县已经无人可以解决,到时就只能请乡亲们上市里、省里上访了。真要到了这个地步,我孟路军绝无二话,保证再不做任何阻拦,还用警车给乡亲们开道,护送乡亲们进城如何?当然孟路军也讲了硬话,说乡亲们真要闹,像上次那般闹出那么大的事情,咱社港无非就是再换一个县长,闹来闹出,事情没有解决,人倒是关进去不少。乡亲们算算,是不是值当。
孟路军这话软硬兼施,又有几多在理。枫树湾的乡亲们议论了一下,有族长之类的年长者代表乡亲站出来和孟县长对话,说:“孩子没了,孟县长你说该咋办?”
孟路军说:“孩子没了我也很痛心,这样的事情真不应该发生,可事已至此,只能要求肇事方对受害者的家属进行经济赔偿。当然,如果肇事方需要承担法律责任,该坐牢就得坐牢,这点绝不含糊,会给乡亲们一个公道。”
孟路军此话同样至真至理,让人无话可说。
长者说:“县长这话在理,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孟路军还真让人给问住了,是啊,乡亲们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你是县长,谁信。孟路军想了想说:“就凭一个人做人起码的良心和良知行不行。”
孟路军决定赌一把,一挥手,指挥人员,把两台大解放牌货车开走,以示诚意。
先前乡亲们誓死要清除路障,进城上访,现在孟路军真的让出一条路来,枫树湾的乡亲们反而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留。就在此时,孟路军一来就被县办秘书拉着开了溜的黄代乡长,组织人员用箩筐挑来矿泉水和盒饭及时赶了过来。孟路军说,乡亲们急急地准备进城,想来也没怎么准备,喝口水,润润嗓子,吃口饭,充充饥。
当时正值当午,虽然山区凉爽,县道两旁有枫树遮阴,乡亲们闹了大半个上午,还真是又累又饿。黄代乡长带着政府工作人员,在人群中穿梭,一人一盒盒饭,一瓶矿泉水,又是一番推诿,一方不要,一方硬给,只是少了先前的火药味,气氛和谐了许多,不再剑拔弩张。
孟路军说:“乡亲们大可以放心吃喝,本县长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吃饱了,喝足了,乡亲们也可以长点力气,如果觉得有必要,吃完了,我们等下接着来,你们冲,我们接着拦,继续比试。”
孟路军这话有些意思,这种场合虽然不至于呵呵哈哈,但人们紧绷的情绪还是为之松懈了许多。
这时乡亲们都不说话了,齐齐打眼望向一人,孟路军发现此人不是刚才的那位年长者,竟然是一年纪不是很大的妇人。
孟路军说到此处,杨志远‘咦’了一声,在乡村,妇人的地位不高,一般不受尊重,而孟路军这么一说,很显然,此妇人在族中的地位很高,几乎等同于族长,能让族人如此敬重之人,肯定受过教育,读书看报知时事,有些主意,能为宗族出谋划策,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向政府施压,有如军师,枫树湾的乡亲们三番五次闹出事端,应该与此妇人有关,此人是工作重点,不容小视。
孟路军知道杨志远为什么‘咦’了一声,他朝杨志远点点头,接着往下说,乡下妇人长年日晒雨淋,看不出真实年龄,此人年龄应该不是很大。孟路军看了杨志远一眼,说:“杨书记,此人应该与你认识。”
“与我认识?”
孟路军此言一出,杨志远顿时诧异万分,省城榆江和家乡新营离这里数百公里,纯属南辕北辙,除了官场中人,同学、故交从未听说有谁和社港有什么联系。但杨志远知道孟路军此言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杨志远说:“孟县长,说说,有何依据。”
还真是有些蹊跷。
妇人没有接工作人员递过的盒饭,而是站了出来,直接走到了孟路军的面前,和孟路军进行对话,这次对话与上访的一应事宜无关,竟然和杨志远有关,有关话题全部围绕杨志远。
妇人问:“新来的县委书记杨志远是不是新营人?”
孟路军尽管当时也是心存困惑,但还是据实点头,说:“杨志远书记是新营人,你们认识?”
妇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问:“他是不是北京名校毕业,三十一二岁?”
孟路军不由心惊,说:“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你和杨书记是什么关系?”
妇人不理孟路军,像是自言自语,说没想到杨志远竟然当县委书记了。
再无多言,而是拿起盒饭自顾自地闷头吃饭,她一开吃,枫树湾的乡亲们都蹲在公路边吃了起来,所谓吃人的嘴软,乡亲们一吃饭,气氛顿时缓和。
孟路军等枫树湾的乡亲们吃饱喝够,开始和妇人商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你看这大热天的,让孩子早点入土为安吧,孩子到这世间走了一遭,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早逝了,不能再让他受罪不是。
妇人终于松口,说:“行,孟县长,我暂且信你一次。我们先回枫树湾去,我们枫树湾的乡亲们等着你和杨书记来给乡亲们一个公道。”
这就是孟路军‘暂且安抚,仍有后患’的来由,因为事情还真的只是暂且告一段落,事态的发展还得视杨志远和孟路军的表现而定。
杨志远皱紧了眉头,还别说,如此看来,此妇人与自己只怕还真是旧识,会是谁呢?杨志远一时还真是摸不着头脑。
自然在枫树湾的乡亲们离开前,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县里欠我们的补偿款怎么办?什么时候归还?上次县里答应一月归还,现在时间已到,该还了,不然今后不管是你孟县长还是杨书记说出来的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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