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
弗雷恩淡淡地回答,之后打了个哈欠,闭上眼,靠后坐着。他自觉连奈德都抓不住他的破绽,克拉克就更不可能。他又不会是真的来蹭一杯酒而已,尖着耳朵听了那么多话一定会有什么别的理由。
他肯定要比自己着急,所以弗雷恩只用慢慢等着就好。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是来传话的。」
吱呀一声,他听到木杯在桌子上拖动的声音,差点把他小声的话给盖住。所以他只是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听见了。
克拉克看弗雷恩做出了反应,才小声说:「你不想问是谁传来的话吗?」
「我大概有些想法。」弗雷恩小声吐出一句,「但我想这个问题现在不是最重要的。」
克拉克顿顿,之后才缓缓开口:「那家伙只是要让你继续等下去。不要引起注意,时间到了,你自然就什么就知道了。」
弗雷恩耐心等了一会,但最后还是耐不住寂寞,说:「这就没了。」
「这就没了。」
他没有睁开眼,不想再看这家伙,不想看到这个胖子幸灾乐祸的,恶趣味的表情。他的语气就已足够让人反感。
「这句话没有意义。」他最后还是睁开眼,伸出右臂,把右手挡在自己和克拉克之间,以免被他的黏糊糊的眼神缠上,「如果说这句话的人知道我的性格,哪怕只知道我的一点性格,就会知道这个回答并不会让我满意。」
「是吗?」
克拉克轻飘飘的回答只是让弗雷恩的恶感更为严重,虽然知道他很有可能只是如同字面意义上的传话人,只要确认自己听到了就好。但是弗雷恩不怀疑,说出这句话的人态度和克拉克一样轻慢。
「我能够接受现状并不意味着我安于现状。」弗雷恩把左手搭在自己的右臂上,防止自己的右臂因生气而发起抖来——尽管他觉得这不太可能发生,「就叫我一直等下去吗?没有什么对我现状的提示?说实话,我等够了。还是得靠我自己。」
「靠你自己?」
克拉克没什么情感地重复着,他的手在桌面上摸着的时候,碰到了先前被自己扫到一边的那个木杯,又忍不住拉到自己面前,朝着其中瞅瞅。
「对,靠我自己。我认为有人对我的了解比我自己还要深。」
「我不这么想,不然我就不会劳神费力地来当这个中间人了。」他把没喝完的酒斟出一点,倒在自己之前用过的那个木杯里,又提了起来,在空中比了比,像是要确定还能多喝上多少酒。
弗雷恩讽刺地说着:「还真是弯弯绕啊。」
「恐怕没资格说别人说话弯弯绕吧,交涉的时候用话术留足充分的余地,然后快继续不下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就拼命往上圆?」克拉克把最后一点酒一口气喝了下去,但语气与其说是反唇相讥,不如说是赞叹偏多,「然后为了让别人不起疑还假心假意撒了个别人看得破的谎言,而不让他们往深处想,真是厉害。」
「我只是为了活下去,同时也为了别人。」
「别的什么?」
「逝者。」
「逝者啊。」克拉克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弗雷恩便也放下手,看见克拉克低下头,眼神迷离地把玩着自己眼前的木杯,左手滑推到右手,右手又滑推到左手,「我不知道你说的逝者是谁,但是我想,无论你有什么愿望,实现起来都不会太慢。」
弗雷恩把这句话在内心中咀嚼了好几遍,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如果是法伊,是罗斯,又或者是雷吉纳他们,都有可能出于安慰而这么说。但克拉克不一样,他给弗雷恩留下的印象是不算太好的向钱看,也就是说,他不太可能纯粹因为情感,而做出这样的判断。
一定有什么原因。
「你知道我是谁?」
弗雷恩的身体猛然前倾,两只手也搭在桌面上。
克拉克没什么反应,只是悠悠然地拉长了话:「不知道,但我有些想法。」
「也就是说,我的身份可以通过猜测得到?」
弗雷恩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克拉克才像是被刺激到了一点,他的右手接过左手推过来的杯子,却不再动,而是挺直了背,眼神微微聚焦:「和你打交道真是麻烦,不过,这有什么意义吗?」
「对我来说,当然有。」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答道。
克拉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也罢,他们对你太苛刻了。因为我不知道详情,所以我才能对你百无禁忌地宣泄。而我接下来说的,虽然一点都不重要,但是,你一定不能向别人说,不能说是我提起的。」
「是吗?」
「局势很敏感,非常敏感。」他仿佛自言自语,动作又继续了起来,而且幅度更大,杯子在木桌上发出了刺耳的刮擦声,「我想想,要怎么说起好呢。」
「这次国家质检的会面,先不提代表都超了多少规格吧,也是有着他们主要要讨论的问题的。那就是关于日益猖獗的魔兽的防御,以及关于频发的,破坏活动的对抗。很不巧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分歧很大,不如说这个问题也是分歧的最尖锐的矛盾。而这些分歧在上层已经达到了难以愈合的地步,几乎把整个国家的上层人员——少数除外——一分为二。这些都是不难打听到的公开信息,如果你有心去做。」
虽然其中断层很多,细节不明朗,但大致有个轮廓,他把这个印象存入脑中,囫囵咽下,之后继续听。
「好的,那么很大程度上,这次会议在两方看来,都是一个重要的武器,一旦官方代表在其他国家的代表面前定下了国家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那么,再想要更就会很困难,会显得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所以是解决其中一些问题的最好手段,能够把一些常年悬而未决的问题就这样定下来的手段。」
「但是这会通过这种方针就随随便便的决定下来吗?」弗雷恩想,如果本来分歧就很大的话,那么即使在这种问题上得到了一时的妥协,也并不代表着另外一方就不会反扑,不如说,遭至更大的打击可能性会比较大。
「我也不太清楚,但有个说法是不能暴露国家内部的不团结吧……虽然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有点跑题了,那么重要的是,在我国的,参与这个会议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中间派的人,没有直接下场拼杀的恰巧是克蕾奥诺亚公主。」
弗雷恩脑海中浮现出鲁提雅的样子,他感觉自己能够看到其中的一些关联,虽然很不明朗。
「也就是说,她几乎是唯一一个没有在两者之间捆死的那个人,她暂时性的亲和哪一方也不会带来不可避免的后果。明眼人也看得出来,她也是弥合分歧的唯一人选——虽然分歧是否需要弥合本身值得商榷,很可能会拼出个你死我活的结果。」
克拉克怀念似地看着远方。
「而她手中的筹码太少,无法真正影响什么。我想,这就是你出现的理由。」
第17章 迂回()
弗雷恩得出一个粗糙的结论。
从某种角度上,在某个意义上,他的命运和克拉克口中的克蕾奥诺亚公主紧密相关。但不知道是什么角度,也不知道如何连接,甚至不知道自己本来的立场是她的友方,敌方只是知道有这样的关联藏在其中,自己确实扮演了某个角色,可能是友方,也有可能是敌方。
又或者是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不幸普通人。
布莱克语气笃定的这么说,但是自己难以求证。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另一个结论也很快跳了出来。通过正常手段,自己在短时间内无法向上求证,也就是说,自己缺乏所有可能辅助判断的信息——比较渺茫的可能是和认识自己的人直接对上号。又或者自己突然从城堡的顶上跳下最大的,人最多的房间,拿着自己的匕首将最近的人挟持为人质,之后的结果可以预想——被轰掉脑袋,但也有可能死个明白。
要死个明白,不如现在就问个明白。他便接连不断的向噤口不言的克拉克以各式各样的问题不间断的轰炸,比如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到底又是谁始终在瞄准着自己的脑袋——虽然现在大概已经跟丢了。
不过,也始终从他那里得到没有答案。
仿佛在嘲笑他的努力般。克拉克讳莫如深,在有些诚恳的,以与他印象不同的声线给出介绍了一下背景之后,便什么话也不说,无论弗雷恩抛出什么其他问题。他也只是装傻的微笑,让人不禁怀疑之前挤出那么一点模糊的,多义的信息是他的恶趣味所致,而不是他口中的同情。
只有一个问题,他也给出了不清不楚的回答。
「还有,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这对你又什么好处吗?」
「我自己没法用箭,并不意味着我不想把这头鹿指出来,指望着别人射上一箭。」他突然开口的动作把弗雷恩吓了一跳——他并没有指望克拉克真的开口回答。但他摸鼻子的动作和若有若无的微笑也失意者他不会再去回答别的问题。
实际如此,他之后只是顽固的死守沉默,样子洋洋得意。
在克拉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离开时,弗雷恩只是大失所望的,深深的陷在椅子里,沉着头——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战败了——把自己这一路上遇到的人归类,看看有没有什么端倪。也就是说,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又到底应该怎么做。
那么,要怎么做呢?
虽然现在看清楚了轮廓,但要从何处入手依旧无从得知。那么,先放弃吗?毕竟现在也没有人跟着自己,自己没有非把这背后的一切从源头挖掉的原因。而且四处碰壁,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头绪,放弃是个选项。
他被唤回现实时,时至饭点。有人在他对面坐下。他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坐在这个理论上最里面的位置,反而非常显眼。奈德给过钱,而他现在又不饿,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便直接推开门,把别人留在身后。
稍远处是西斜的太阳,染红了一片云,而回头看到的,是藏在背后的,深不可测的黑暗。
街道上人很多,弗雷恩费力的扒开人群,从中寻找归路。一路上状况不断,麻烦不断,人多了一倍之后,各种不痛不痒的摩擦似乎多了三倍,有人撞到他的手肘,有人踩着他的脚,也有人看着他的头顶发愣,或者向他打招呼。他没有理会,而是坚定而疲惫的踏出脚步,虽然不困,但感觉很累,做些徒劳而没有结果的事情时,他从精神上感到疲惫和无奈。
那些围着空气打转的表演更多了,只是让他感到更加不安。
他只想快点回去,回到归处。本能让他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警戒。虽然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发会呆,要是能够找本书看更好,但后者现在做不到,毕竟他似乎无法读懂文字。
顺着有印象的道路,他慢慢走回到仓库前,萨尔基里酒馆前比白天更热闹,空中漂浮着毛绒绒的光源,播撒开发晕的微光。酒客已经从萨尔基里酒馆中挤了出来,大概是酒馆里的桌椅已经放不下,而摆在了路上——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的,不时有路人被拉进盛宴中,唱着歌词不明,却韵味十足,节奏感极强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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