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紫若眼睛红通通的,像是才哭过。
穆安若倒是没哭,只不过神情也很凝重。
穆元华坐在床头,看她两个携手进来,马上就打趣穆紫若了:“哭什么呢,我都还没死呢!”
穆紫若冲上前来捂住她的嘴:“呸呸呸!百无禁忌!瞎说什么!”
穆元华好不容易挣脱开穆紫若的手,转头对穆安若打了声招呼:“你也来了?”
在姐姐床边坐下,穆安若问:“最近可还好?”
“还凑合,能坐起来能下床了。”
穆元华答。
穆安若顿了顿,又问:“那……将来打算怎么样?”
穆元华略一沉吟,道:“你们来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们了——我想一出了月子,就去漠北。”
第6章()
穆元华这话一说出口,穆紫若和穆安若两个都惊到了。
穆安若头一个反对:“你出了月子都快十月了,天气一日日冷下去,怎好出门?再者塞北比咱们京城不知冷上多少倍,你才到那边就大雪封山了,回不来和我们一道儿过年了。你要真想去,开春了再去。”
穆紫若回过神,也不附和安若,只问:“你为什么要去呢?”
穆元华说:“我觉得越奕祺没有死。”
穆安若和紫若两个面面相觑,半响穆安若才说:“可战报上白纸黑字……总不能欺君吧?就算姐夫真没殉国,那……在家等他回来也不成?”
“我等不了了。”穆元华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亲眼看到,我不死心。”
穆安若看穆元华说得动情,眼眶竟然红了,连忙劝她:“哭出来吧,别憋坏了。”
穆元华长长吸了一口气:“我不哭。月子里哭要落下病根的……再说,也没确定他真的死了。”
“你……可想好了?”
穆紫若问。
穆元华点点头:“想好了。这次去,要是真的是他……我就认命,回来好好将三个孩子拉扯大。要是不是他……”
穆元华一顿,没再说下去。
穆紫若上前来,坐在穆元华床边,握住她搁在被子外的双手:“想去,就去吧。我支持你。”
————
穆元华在生产后的第二十日,终于见到了自己可怜的三儿子。
渡过了危险期,小三儿开始吃嘛嘛香,睡嘛嘛好,整个儿白胖起来。
一旁,阿爽探头探脑地来看小弟弟。
穆元华淡淡地笑着,问二儿子:“想抱弟弟吗?”
阿爽文言眼睛一亮,飞快回答道:“想!”
这时候,阿好在后面咳嗽了一声。
阿爽脖子一缩,又摇头:“不过小弟弟太软了,我怕我一个不小心碰疼了他。”
穆元华见状,不再坚持。
母子三个逗了一会儿越家三少爷,越夫人来了。
阿好看到奶奶一脸严肃,猜她有话要和母亲说,便在向她请安完毕后,扯了弟弟阿爽回避。
越夫人免了穆元华的礼,在她床边坐下,开口道:“我们两家的长辈商量过了,同意你去漠北。但是有一个要求……”
穆元华闻言一喜,连忙问:“什么要求?”
见到儿媳妇这样,越夫人心下幽叹,说:“我们要求你,一路上以自己身体为重,切不可贪图赶路之快,坏了身子。”
穆元华眼睛一涩,应道:“好。”
————
穆元华没有做双月子。
在屋里呆够了三十日,她忙不迭地就出来见风了。
因为越奕祺的事在那儿,越家也没有大张旗鼓地给小三做满月,就请了两家的亲朋。
又是三日过后,穆元华给穆越两家长辈磕了头,便由堂兄穆锦章护送,前往漠北。
————
一路风光旖旎,穆元华却无心欣赏。
要不是越夫人一开始将要求摆在那儿,她估计要亲自骑马去。
马车太慢,慢得她受不了。
所以,原本每日行五个时辰的计划,在穆元华的坚持下,变成了八个时辰。
每到一处驿站,一行人都累得不行倒头就睡,穆元华和堂兄穆锦章都没叙旧的空隙。
这一个月来,漠北军没有越奕祺的带领,不再延续之前辉煌的战绩,被匈奴人压制得动弹不得。
好在,没有进,亦没有退。
赶了半个月的路,穆元华终于在漠北落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抵达了。
一直跟着越奕祺的副将王蒙一早派人守在城外,待穆元华一到,便迎了她进城。
这座防御城是目前漠北罪安全的一处,也是埋葬越奕祺的地方。
穆元华下车后脸也不洗水液没喝,就要求:“带我去越奕祺坟上。”
负责给穆元华接风的侍卫愣住了:“夫……夫人,这不太好罢?。将军尸骨未寒……”
“就是趁着他尸骨未寒的时候。”穆元华淡然道,“你若不愿意带我玩去,那玩就自己找去。”
侍卫一听不得了,连忙让穆元华休息休息,他去问问城里主管的将领。
不一会儿,守城的参将郑翔匆忙赶来。
对着穆元华行了全礼,郑翔开口道:“本想待夫人您大好了再带您去给将军上香,可夫人若一再坚持,末将悉听尊便,陪夫人同去。”
————
越奕祺坟前。
穆元华怔怔地看着墓碑上丈夫的名字半饷,突然开口说:“把坟给我挖开!”
郑翔惊住了:“夫人!万万不可!将军已经入土为安,这么好惊扰他在天之灵!”
穆元华并没有将视线从墓碑上移开,只坚持道:“挖开,我要见他一面。”
“这……”
郑翔正犹豫着,一旁陪着穆元华的穆锦章开口了:“难道我妹子作为越奕祺的遗孀,连这个要求你们也不能办到吗?”
郑翔垂下头:“不敢。末将马上为您起坟。”
————
郑翔的手下人效率高,不一会儿就将棺木起了上来。
拍掉棺木上的泥土,郑翔再次向穆元华确认:“夫人,真的需要开棺吗?将军已经葬下多时,怕是……不太好看。”
穆元华面不改色,直直看着眼前的棺木,答:“开棺。”
穆元华如此,郑翔不好再拒绝她,便下令——
“开——棺!”
————
棺木上的长钉一颗一颗地被取出,穆元华的心也一点一点悬起来。
当所有的钉子取走,两个士兵一齐用力,慢慢地推开棺盖……
一股腐烂的恶臭飘出来。
穆元华也顾不上熏人,上前一步,低头看向棺内。
一旁的穆锦章急了,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嘴跑过来,另一手给穆元华递了块帕子。
穆元华摇摇头,没接。
穆锦章正要劝说她一句,就看到眼前棺盖已经推掉了,面前是一具已经半腐烂的尸体。
衣冠整齐,却,没有头。
穆元华呼吸一滞,忍着要晕倒的冲动,慢慢地蹲下来,一把扯下那尸体腰上的平安符和玉佩。
郑翔在她身后给她解释:“我们就看到这两样,才认出将军的……哦对,还有将军腰眼上的箭伤。”
穆元华不说话,默默地掀开衣服验了尸体腰上的伤,又去掀衣袖。
尸体手臂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白纱。
郑翔继续充当解说:“将军一向在胳膊上缠着白布,说是幼时烫伤了手,难看。”
穆元华还是没说话,抽掉了白纱。
盯着这支狰狞的手臂看了半饷,穆元华突然说:“把他烧了吧。”
郑翔沉默片刻,问:“夫人这话,可是认真?”
“我是认真的。把他烧了吧,我好带他回去。”
第7章()
郑翔对着穆元华长揖至地:“夫人请三思!将军尸首分离,若是就这样烧了,怕是要变作无头幽魂啊!还是待我们夺回他首级,您再带他回去。”
穆元华静默片刻,问:“那……他首级在何处?”
郑翔一脸不忍,答:“在……匈奴人侵占咱们的陆洲城门上……”
看到穆元华低下头,郑翔一阵内疚,说:“王副将已经派过三轮死士去抢回越将军的首级……可均敌不过匈奴人的残忍,没夺回还……全军覆没。”
穆元华低着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你去告诉王蒙,别让他再这样。奕祺一定也不想我们的兄弟为了他,折了性命。”
郑翔动容,道:“夫人!这是我们能为越将军……做的最后一点事了。请夫人成全。”
“谁人没有父母妻子儿女,不值得为已经逝去的人,让活着的人送命。”穆元华态度强硬,“我会亲手给他做一个棉布首级,就当他全了身首。请郑参将不要再拒绝我的请求——把他烧了吧。”
————
当天晚上,穆元华拆了一个枕头,给那棺木内的尸体缝制了一个假头颅。
这头颅有鼻子有眼,虽然谁都不像,但是也能当做慰藉了。
越夫人如此坚持,郑翔不好再拒绝她的请求,当夜就将尸首连同棉布首级一同火化,将骨灰装入坛子中,慎重地交给穆元华。
骨灰坛子按照穆元华的要求,用的是酒坛子装的。
因为她说了,越奕祺喜欢喝酒。
看着穆元华小心翼翼地将酒坛子放在越奕祺旧时住着的房间的桌子上,郑翔走向她,从身后士兵的手里拿过一个木匣子,开口道:“这是将军出发前交予我们的信件。他说他此去凶多吉少,而您又在孕中,以往万一他出了事瞒不住您伤了您和孩子,连着三个晚上给您写的五十多封信,要求我们每隔三日给您寄一封,一直寄到您平安生下孩子出月子……可现在您来了,我们也不需要再一封一封寄了。”
穆元华低低应了一声,接过信件,还是不言语。
郑翔觉得她这是伤心过度,不便再碍着她的眼惹她嫌,于是告退了。
送了郑参将出了门,穆锦章走到穆元华身旁,在她肩上拍了拍,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你是亲眼看到了……”
穆锦章说着叹了一口气:“元华,好好地活下去,你的路,还很长。”
穆元华只是点头,并没有答话。
穆锦章即是心疼又是可怜,可是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好半饷才指指门口:“今晚上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叫出来。虽然说越奕祺余威犹存,可也拦不住那些见色忘义的狂徒……”
说着,穆锦章从腰上解下一把匕首,塞到穆元华手里:“这把刀你就放在枕头底下防身。不过,出鞘之前先掂量好对方的份量,莫要伤敌不成,反而伤了自己。”
穆元华这回终于有了动静。
握紧匕首,穆元华扭头对穆锦章惨白一笑:“让堂兄操心了。”
“哪的话。一笔写不出两个穆字,出门在外,我们俩已经是最亲的亲人了。别想那么多了,收拾收拾就歇下罢。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再不歇息,你的身子要吃不消了。”
————
送走了穆锦章,关上房门,穆元华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看着书桌上的骨灰坛子,穆元华心里发怵,对着它拜了拜,口中默念——
这位仁兄,对不住了,我一介女子不好和您同屋而居……只能委屈您到外边去了。回头一定让越奕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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