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抬头,环视了一圈,然后低下头,瞧到了那个捏成鸡蛋大小的纸团。
一句话也没说,夫子弯腰将纸团拾起来,展开,一字一顿地念出上面的字——
“怂货!有本事散学了决一死战!”
念完了,夫子冷笑一声,目光毫不犹豫地锁定了一脸煞白的越奕祺:“越奕祺,你给我滚到墙角顿马步架尺子去!”
在学堂里头,夫子大过天,越奕祺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地到墙角罚蹲去了。
此时,穆锦程的内心被汹涌而来的省略号淹没了。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啊!
是因为没进化好吗?!
而越奕祺托着尺子蹲着马步,心中只一个念头,像猴子扯着大旗一般来回呼啸——
穆锦程!这辈子咱俩没完!
————
因为另外一门课的夫子身体有恙,下午的课程上不了,这日的课程只有半日。
上完了早上的课,穆锦程的书童麻溜地替她收拾好东西,主仆三个准备麻溜地滚回家去。
前脚才迈出教室门,那厢越奕祺就蹦哒了过去,拦住了去路:“站住!”
“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穆锦程看着越奕祺,干巴巴地笑了一笑:“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偏就不站住!”
说着,绕过越奕祺跑开了。
越奕祺显然是没想到穆锦程居然敢这样不按套路出牌,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时穆锦程已经快跑出院子去了,又怒吼了一声“站住”,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虽说越奕祺比穆锦程大上一岁,可无奈还没抽条,个儿才和穆锦程一般高,纵然小腿迈得飞快风火轮似的,也还是被穆锦程远远地抛在后头。
追不上人,越奕祺嘴上也没闲着,一个劲儿地在后面嗷嗷嚎叫着——
“穆锦程!你给我站住!是爷们就站住和我单挑!和我决战!扭扭捏捏的娘们儿样!让人瞧不起!”
越奕祺一炸毛,穆锦程也来了劲。
回头冲越奕祺扮鬼脸,穆锦程贱兮兮地挑衅他:“我就不,我就不!来打我呀~来打我呀~”
穆锦程这无赖模样往越奕祺熊熊燃烧的心火上又浇了一盆油,气得越奕祺直跳脚。
两人一前一后地追到了学堂的后院,穆锦程看到自家的马车,想也没想就爬了上去,还没坐定就吩咐马夫走人。
越奕祺才跑到马车边上,马夫正好落了鞭。
马蹄扬起,车轮滚滚,一阵尘烟向越奕祺迎面扑来。
越奕祺没留神,让灰尘蒙了一脸,咳嗽连天。
却还是没有放弃追逐。
打开车窗,看着死死跟在马车背后的越奕祺,穆锦程心里头对他的不爽都化成了敬佩——
越奕祺,你是夸父投胎的吧?!可我又不是尼采更不是太阳,你追个什么劲儿啊!
跑久了,越奕祺多少有点体力不支,干脆就闭了嘴,闷声追赶。
可无奈腿短,速度赶不上马车,两人间的距离是越拉越远了……
看着那个死死跟在自己马车后面的人影一点儿一点儿变小,最后完全消失在了街角,穆锦程这才发出了一声感叹。
现代有偶像剧男主追公交追的士,古代有越奕祺追马车……
果然艺术源自生活!
……就是好像女主角不太对头……
————
看到马车在视野中消失不见了,越奕祺这才停下了脚步,在学堂外的大马路上扶着膝盖喘气。
不一会儿,一个英气勃发的小少年骑着红枣马在他身畔停住,翻身下马,往穆锦程离去的方向眺望了一阵,对越奕祺说:“你还要追吗?我借马给你。”
越奕祺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对谢嘉靖摆摆手。
谢嘉靖只觉无趣,摸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抓住了越奕祺的手:“哎哟奕祺,你手腕上这一圈东珠项链印子是怎么回事?”
东珠项链印子?
越奕祺脑子迟钝了一下,低头往自己手腕上一看,再次炸毛了:“这什么鬼项链印子!这是半月前穆锦程咬的!”
阴险!狡诈!
听到越奕祺如此说,谢嘉靖对穆锦程的崇拜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锦程真是好样的!”
越奕祺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谢嘉靖这句话噎死。
愤愤地将袖子拉下来盖住那一圈整齐的牙印,越奕祺抢过谢嘉靖手里头的缰绳,扶鞍上马,扬长而去。
马没了,谢嘉靖赶紧从对穆锦程的崇拜之中抽身出来,急冲冲地越奕祺离去的方向大喊:“我这马儿害羞,奕祺你别把她和公马栓一块儿啊!”
那马上的身影歪了一歪,越奕祺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
“知道了!婆妈!”
目送越奕祺远去了,谢嘉靖才在心里头暗自摇了摇头——
阿谨,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这后院怕是要起火了啊!
第12章()
这些日子又上课赶作业旁听规矩课的,穆锦程本来就很累了。
这天又和越奕祺来了一场竞技跑……
穆锦程一回到家,就挂机了。
狠狠地烧了一天一夜,穆锦程才勉强能进些食物。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太夫人着人去学堂给穆锦程告了假,让她能在家里头好好静养,顺带地,还免了穆锦程旁听自家姐妹学规矩一事。
——给穆锦程瞧病的大夫说了,小世子这病,是太过劳心劳力,才落下的病。
太夫人心疼得不行,想她小小的人儿,就要承担这般重的压力,哪还能为难她呢?
————
这日,因祸得福的穆锦程还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穆安若又红着两个眼睛进来瞧她了。
看着穆安若这样,穆锦程真是又好笑又好气,虚弱地说了她一句:“安若你别急着哭,你哥我还没死呢。”
谁知道穆锦程这话一说出口,穆安若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拿着帕子挡着樱桃小嘴,穆安若细声细气地开口道:“哥哥,看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穆锦程一个头便两个大,面对这个哭成泪人儿的妹子手足无措。
里头兄妹两个正执手单看泪眼时,守门的丫鬟唤了一声“大小姐”,接着门帘响动,暗香袭来,穆紫若款款进了里屋。
一抬头瞧到穆锦程这头痛不已的模样,穆紫若一怔,扭头又看到穆安若哭哭啼啼的样子,心下了然,笑了:“锦程一日日好起来了,是好事,安若你怎么反倒哭了?”
听穆紫若这样一说,穆安若赶紧抹掉最后一把泪,收起忧伤的情绪,对着穆锦程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哥哥,是安若错了。”
看到安若这个笑,穆锦程深深扶额——
md这样子你还不如哭呢!
看到穆锦程好像更头痛了,穆紫若忍不住掩嘴而笑。
穆锦程知道紫若在笑些什么,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转头温柔地安慰穆安若:“安若,大夫说了,我撑过了头一晚的高烧,就算是渡了劫了。后面的日子,好好静养,就能慢慢好起来了,你别太担心。”
穆安若眼中含泪,点了点头:“道理我都懂,就是一想起哥哥你那日差点就……这里心头就针扎似的,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掉下来了。”
说着,金豆子又嘀嗒嘀嗒掉了几颗下来。
听穆安若这样说,穆锦程感动是感动,就是……实在扛不住她的眼泪攻势。
打小,穆锦程就不是个安慰人的好手,面对又要开启新一轮孟姜女模式的穆安若,他只能巴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向穆紫若求助。
穆紫若偷笑完了,圆满地解读了穆锦程眼中的信息,往前一步,抓住了穆安若的小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说:“安若,你对锦程的这颗心,大家伙都瞧在眼里呢。只是呢,别太难过了,省得锦程这边才好转些,你又病倒了——这不是好心却坏了事吗?”
穆紫若正劝着,丫鬟就端着一碗药进了屋。
穆紫若眼珠子一转,亲手接过丫鬟手上的托盘,递给穆安若:“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就亲自给锦程喂了这碗汤药……看他把药吃完了,咱们也安心,是不是?”
穆紫若这番话说完,穆锦程的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
穆安若没看到哥哥眼中深深的哀怨,只觉得自己这个堂姐话说得非常正确。
端起了汤碗,拿了汤勺,穆紫若盛了一勺子乌黑油亮的药汤,递到穆锦程的嘴边:“哥哥,安若喂你吃药。”
穆锦程一张脸皱成了菊花,怨怒地看了穆紫若一眼,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良药苦口,这一汤勺药下去,穆锦程的脸一下子从菊花皱成了没泡过的菊花茶。
穆紫若强忍着几要溢出嘴边的笑声,在一旁鼓励穆安若:“看锦程喝得多好,安若你也放心罢。就是这药得趁热喝,安若赶紧了。”
穆安若的小脑袋点了点,伺候穆锦程喝药是又快又稳,不多时,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就全进了穆锦程的肚子。
被穆紫若阴了的穆锦程十分郁结,吃了两粒蜜饯,就滚到床里头不管两个姐妹了。
穆安若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吃完了药就心情大变,不解地看向穆紫若:“堂姐,我哥哥他……他这是怎么了?”
穆紫若笑得十分狡黠,答到:“吃过药,要发出一身汗才好呢。安若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息歇息,锦程这边有我照看着呢。”
头一遭伺候人,穆安若也是累得不行,得了堂姐这句话,就先回屋休息去了。
看着穆安若带着自己的丫鬟们走远了,穆紫若这才笑吟吟地在穆锦程床边坐下,拿食指戳了戳滚成了一条虫子的穆锦程:“大世子,怎么啦?喝完药心情就不好啦?”
穆锦程在被子里头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这样阴人,堂姐你觉得有趣吗?”
穆紫若的笑凝滞了一下,缓缓地散了去。
穆锦程闷了自己半天,热得慌,又听不到穆紫若的回答,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回头看穆紫若还在不在。
这一回头,就看到穆紫若目光沉静如水,看得他后脑勺发麻。
“紫……紫若?”
穆锦程轻轻地叫了一声。
自上次一起抄过书,穆锦程就改了口,不再管穆紫若叫堂姐了。
她俩是有过革命友情的,是同志,同志可不能那么俗气!
听到穆锦程在唤自己,穆紫若眼神动了动,方开口道:“锦程,我很羡慕你和安若。”
没料到穆紫若会这样说,穆锦程的脑瓜子僵了一下,这才不解地看向她。
穆紫若苦笑一下,接着往下说到:“前几年我身体不好,老是病,喝药就和吃饭似的。但是,再苦再涩的药汁,我都能一口气喝干净……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哄着我吃药,管着我吃药。我要是想快些好,就得老老实实地,自觉地吃药。”
穆紫若眼中似有泪光,可待穆锦程再看时,又觉得方才只是错觉。
“紫若……”
穆紫若这番话说完,穆锦程只觉得喉头一阵苦涩,竟比刚刚喝过的药还让人难过,想要开口安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穿越前穿越后,她都是浸在蜜罐子里头的,久而久之,习惯了,也越来越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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