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人老眼花,心却不糊涂。
他老人家八十有二,最大的儿子也是花甲之人,闻言就叹气。
隔了几代的血缘了,能有多少扶持,若是直接得到陆谨行的产业,那才真是……
越走越远,宝镜收回了神识。
人心莫测,她对陆氏族人尚没有多少归属感,闻言也不太难过。只要现任的老族长不糊涂,让她家顺顺利利开祠堂认祖归宗,宝镜也不会多管闲事凭添波澜。
私下里,陆氏族人心思涌动,都被老族长一力弹压下来,没有闹到陆谨行面前。
正月初九,良辰吉日。
老族长亲自主持,开祠堂祭祖,献上三牲五畜,把宝镜一家人的名字都添到了族谱上。
李淑琴是“陆李氏”,李老板不太在乎这些形式,爱咋写就咋写呗。
宝镜能看出爸爸很高兴,不是这种近乎封建的行为,而是他身为徐家的养子,都年到四十了才找到出身归属……宝镜发现她爸眼眶红了,真是感情充沛啊。
陆敏之只能在祖祠外看着,她是出嫁女,不进娘家祖祠祭祖。
她们这代人,成长时一边受到西方文化的冲击很开明激进,一边又恪守着老礼仪规矩,十分矛盾。
等祭祖结束,陆敏之似乎看出了宝镜的不在意。
陆奶奶低声道,“你要是选择嫁给秦家小子,秦家是个大家族,类似这样的活动有不少,你要当长孙媳妇,将来还有得适应。”
宝镜的表情简直像被雷劈中。
她忽然想到,等她和秦云峥结婚了,这个不太有归属感的陆家祖祠,她也不能进了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宝镜一阵恶寒,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个,她爸妈肯定舍不得将她“泼出去”!
……
吴郡祭祖只是其一,宝镜的曾外祖父,外祖母的坟茔还在羊城。
一家子到曾外祖父、外祖母坟前上一炷香,也算告慰先人。一行人不嫌麻烦,又转战羊城。陆公馆收拾的整洁干净,不必住什么酒店。宝镜一家子姓了陆,再到陆公馆,就要以主人而非亲戚的眼光看待这所老宅子。
宝镜很感概。
当年她和穆清远在陆公馆比试,从积满灰尘的库房里翻检有价值的古物,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这里会成为她的“家”。
缘分就是这样奇妙。
如今今生她没有拜祁震山为师,不接触古玩圈,不认识穆清远师徒,就不会来羊城。
不会和舅公陆谨行见面。
那会不会,也就错过了和舅公相认的机会?人海茫茫,舅公也上了年纪,彼此错过,他还能有多少年可以盼?许晴死后,宝镜重生的戾气执念消散了不少,此时想起来却仍觉得心酸。
上辈子,舅公是不是依旧守着这栋陆公馆,却一生都没有等到陆氏后人?
她在反复遇挫时,更想不到,就在羊城,原来还有既显赫又孤独的至亲血脉存在。
幸而,一切都过去了。当她保住了太阴镜,就逐渐改变了前世的命运……比起孤单飘零的悲惨命运,如今强敌窥视的状况,都让宝镜没那么愁了。
杨六腿伤初愈,激动情绪过后,就离开了南县。
不过杨六并未回京城,而是先行一步,来到了羊城。
穆清远的爷爷,当年人称“穆帅”,曾经是杨父的忠实拥趸。不过老一辈陆续去世,穆朝阳却要比穆帅圆滑,如今京师暗潮汹涌,杨六决定来谈谈虚实。
如果穆朝阳和雷家同流合污,情况就太糟心了。
不说穆朝阳看见六公子时有多么吃惊了。
穆书记心里天人交战,又有点心虚。许老之前的意图,难道被杨家知道了?
可他并未答应帮忙对付杨家啊——穆朝阳又不傻,许泰达对付杨家是私人恩怨,穆朝阳在羊城当着土皇帝,只要不犯错,连上头都不会轻易动穆家,他何苦卷入这摊乱局?
心里想清楚了立场,穆朝阳对上杨六时,总算渐渐放平了心态。
他甚至把穆清远叫回羊城,拜会下杨六。
“能得公子指点一二,小儿终生受益无穷。”
穆朝阳不是在瞎奉承。
穆清远是“迷途知返”才入官场的,半道出家,难道还有杨六通透?杨六学得不是为官之道,而是为君之道,和普通的权贵,存在着眼界的差异。
穆朝阳想要穆清远走得更远,所以才求杨六提点。
可惜穆书记的心意,穆大少爷又不领情。穆清远是回了羊城,却没有先返回穆家,听闻陆公馆最近又住进了人,穆清远哪里还忍得住。
他又能见到宝镜了。
年至三十,穆清远成熟稳重,宝镜都有点恍惚,从前那个穆大少,真的完全蜕变了。
“穆师兄,听说你又升迁啦?”
穆清远不太想聊官场的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枚狮子滚球的印章。
“我前段时间在乡下老房子里淘来的好东西,师妹拿去玩吧。”
祁易水死后,穆清远再没碰过古玩。
他以一种固执的方式将有关祁易水的一切封存,包括传授自祁易水的技艺。
宝镜挺高兴接过印章,觉得穆清远这是从悲伤中走出来的象征。
“是田黄印!师兄实力不减嘛。”
第三百四十七章 父子冲突,老少更替()
穆清远在陆公馆逗留了大半天,等回到穆家时,六公子早就走了。
穆清远本人觉得无所谓,穆朝阳本人却大怒。
盛怒中的穆朝阳失去理智,拿起桌上的茶杯砸向穆清远。父子俩历来生疏,但穆朝阳亲自动手,却是从未有过,穆清远一时也不知道避让,被砸了了当头。
额头上传来一阵刺痛,穆清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摸了摸额角,一手血。
穆朝阳也愣了愣,没想到穆清远没有躲,
他在家中一言堂惯了,根本不可能拉下脸和小辈道歉,态度生硬道:
“你要明白自己的立场身份,二十岁玩这一套,别人说你是少年风流,三十岁才来这一套,那就是难当大任!”
喜欢女人又不是错。
喜欢一个丫头片子,早几年干什么去了,如今倒蹦跶起来。
穆清远低下头,掩去眼中的讽刺。
私人作风真那么重要,他父亲光明正大把私生女养在家里,遍地都是小老婆,难道就低调了?
不过是怕他和秦家杠上,竟然说出一个如此拙劣的借口。
“父亲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无事,我先去包扎伤口了。”
穆清远懒得争辩,带着一脸血抬脚走了。
穆朝阳颓然坐在皮椅上,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京城近来的气氛和诡异,不管是哪一派,穆家都不打算沾上。穆朝阳不是怕儿子没有轻重和秦云峥抢女人。真要抢起来,难道羊城穆家真的会怕了秦家?
穆清远真有那个魄力,穆朝阳反而要赞他一声不孬种!
恰恰相反,穆朝阳却知道花心滥情的自己,好像生出了一个情圣儿子。他是怕穆清远不和秦云峥抢女人,反而因为一个女人的缘故,心甘情愿投靠到秦家阵营。现在局势不明,穆朝阳态度中立,受到各方倚重,不想轻易倒向任何一方——他甚至想等几方势力杀得精疲力尽,叫穆家白捡便宜呢。
穆太太虽然不管丈夫的私生活,身为家中的女主人,穆家大宅发生的事怎么瞒得过她?
不到十分钟,她就知道了儿子受伤的事。
等她找到穆清远时,医生已经处理好了他额头的伤。
穆太太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穆朝阳这个混账!他还把不把你当亲生儿子?”
下这样的毒手,这是把清远当仇人来打呢?
穆太太暴怒,被儿子一把拉住。
“算了,是我惹父亲生气,他也是失手。”
穆太太浑身发抖,不管穆清远如何安抚,她心头那口气就是咽不下去。
没有感情的政治联姻,加上穆朝阳玩女儿玩得众所皆知,夫妻俩想培养出婚后感情也不容易。本就是为了利益相互凑合着过日子,穆太太可以在意穆朝阳的私生活,两人唯一的儿子却必须是穆家的继承人。
穆清远都三十岁了,还要被亲爹砸的头破血流,这事传出去,穆家的人马,哪个会服穆清远这个大公子?
穆太太气得发抖,心疼儿子,恨不得也照着穆朝阳的脑门儿原样砸一下。
冷静下来才想到追究原因,穆清远倒是很坦然,把事情的缘由说了。
穆太太顿时无语。
说实话,穆家这对多年貌合神离的夫妻,在这一点上脑电波奇妙接轨了。
穆朝阳想不明白,穆太太同样没弄懂,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情圣儿子。
三十岁的人了,老树抽芽都是春心?
玩什么不好,玩暗恋。
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是滥情呢,也比专情纯情好。
穆太太欲言又止。
穆清远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感受着额头缝针后的隐痛,良久后才喃喃道:
“妈,我不甘心。”
穆太太想了想,没接话,倒是转移了话题:
“你父亲又在替穆艳相看人家,她上次弄得年家人仰马翻,如今亲事不顺。”
穆清远从心里伸出一股烦躁。
父亲掌控着他们的生活,甚至包括私人感情和婚姻大事。穆艳也才十八、九岁,看看同龄的宝镜活得多么肆意,难道女人活在世上唯一的意义就是嫁人?
从穆艳身上,他又联系到了自己身上。
不要说穆艳反抗不了父亲的强权,就像他,不也同样是作为穆家的“资源”?
只要为了家中的利益,他的婚姻随时都能被牺牲,就像曾经和许晴相亲。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自由自在,按自己的意愿来活?
……除非,他取代父亲,成为羊城穆家的家主。
穆清远心中一动,“父亲让我回羊城,是拜会那个杨六公子,他来羊城做什么?”
穆太太眼里闪过挣扎。
她不是愚昧无知的贵夫人,相反,穆太太很聪明。聪明的人才懂得在政治婚姻中争取最大的自由,面对风度外表俱佳金玉其外的丈夫,不把自己的心赔上。
正是因为她聪明,穆太太从不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羊城穆家的力量,这些年也被她蚕食了两三成,有这些人脉,足够穆太太分析出一些东西了。
京里。
秦家和许家决裂了。
许家和杨家杠上了。
被他们长期忽略的雷家,近来不知为何忽然活动频频。
京城的水很深,也很浑,穆太太不知道该把宝压在哪一方。穆朝阳想着明哲保身,穆太太身为女人,却比丈夫更有魄力。选择一方阵营,势必要得罪其他人,可谁都不选,得罪的却是所有人。
穆朝阳自以为美玉在匣,想要待价而沽,却不知道人人都得不到美玉,只会合力毁了它。
那么,她该怎么选择?
要告诉儿子哪些消息,母子俩又该作何决定?
穆太太眼中闪过挣扎,看着穆清远额头包扎的痕迹,摇摆的心慢慢坚定下来。
三十而立,清远已经是个成年人。
她不该像穆朝阳那样怀疑他,清远有足够的判断,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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