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与强者为敌;跟四方恶邻无日不战;其征战之频繁;连塞外建奴和鞑虏都要瞠乎其后。
如此严峻的军事压力之下;东岸国几乎是丧心病狂地把举国人丁财货都投入了战场;弄到了“全民皆军户;男丁皆兵卒;女子亦提刀”的程度;连国中村镇都多以“某某堡”命名;可见其武风之盛。
如果说华美国虽然轻文重武;为大明士人所不齿;但其国中好歹还有些唐宋文墨的遗韵;略知圣人礼教的话;那么东岸国除了还没忘却华夏文字之外;其凶悍好战风气之盛;都已经到了与嗜血蛮夷无异的程度——虽然因为继承了宋朝的若于典章制度;东岸国中也有类似国子监的御用书院;但却不是教人读圣贤诗书、明事理知廉耻的;而是从小就教导孩童杀人之术;长大了好上阵杀戮。故而给小童开蒙的教材;也不止是《三字经》之类;还有一首字里行间都浸透着血腥气;让徐霞客看得眼皮乱跳的《男儿行-杀人歌》: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昔有刺客盟;义气重然诺。
上马即杀人;身比鸿毛轻。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
今欲觅此类;徒然捞月影。
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
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
朝出哨所去;暮提人头回。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
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
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
女儿莫相问;男儿凶何甚?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君不见;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
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
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
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如此丧心病狂、鼓吹杀伐;既有违道德礼仪;更无半点仁心的诗文;在徐霞客这样的明朝儒生看来;简直是只有吃人魔王才能写出来的邪物;偏偏却被这东岸国奉为至理名言;令垂髫小儿日夜诵读……由此推断;这劳什子东岸国恐怕已经不能用粗鄙不文、有辱斯文来形容;而是差不多都变成了《西游记》里的狮驼国;举国百姓皆被邪念附体、化作了人皮妖魔。而朝廷之上的执政者;更是一个个地狱大魔头了
“……唉;前宋因重文轻武、百年积弱;遂有靖康之耻、崖山之亡;故而宋室后裔吸取祖宗教训丨希冀于重竖尚武之风;或许还有些道理。可是这华美国和东岸国如此倒行逆施;一口气矫枉过正到了这般田地;都已经不是尚武;而是嗜杀了啊这不仅全然失了圣人的仁恕慈悲之心;也毁弃了华夏的道统理念;等于是跟蛮夷和野兽为伍;纵然拓地万里、灭国百千;不过是为祸世间而已;又有何荣耀可言?”
——看着港湾中那些异邦巨舰上;猎猎飘扬的各色军旗;徐霞客忍不住长长地叹息道。
如此一比较之后;相对而言;盘踞在琼州府的这些“澳洲髡人”;虽然同样有着“不识圣人大道”;“重格物而轻儒学”;“不够礼遇士绅”等值得诟病之处;但是跟东岸国和华美国的屠夫杀人狂比起来;这些“澳洲髡人”却居然已经是让徐霞客感觉最正常;也最容易接受的一伙“宋室苗裔”了。
至少在明朝儒生的眼里;“澳洲髡人”的行事纵有颇多叛经离道之处;好歹还勉强在“可以挽救的范围”之内……望着港口里那艘巍峨如山、仿佛鹤立鸡群的“澳洲本国巨舰”“中远星号”;他不由得如此想道。
正当徐霞客坐在凉亭里如此沉思的时候;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喧闹;转身过去一看;只见在距离凉亭数十步开外的“五味居”酒馆门前;一个道士正在鼓噪作法;请二郎真君下凡为这家店消灾。
——说起来;博铺港的这家“五味居”酒馆;在今年里也是倒霉得很;新年过后刚开张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一大群醉醺醺的水手跑到店里聚众群殴;打坏了一大堆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盘、酒坛灯盏;连店主、掌柜和三个伙计都在混乱之中被打伤;其中一个伙计断了一条腿;迄今还爬不起来……
虽然这些闹事的水手;后来都被元老院的警察给逮了起来;而鼻青脸肿的不幸店主也收到了一笔赔偿金;但今年的这场开门黑;还是让一向迷信的他感觉自己似乎沾上了什么晦气。正好有个游方道士从广州来到博铺港招揽生意;把自家道行吹得神乎其神;结果很快就被“不差钱”的酒馆老板请来做法消灾。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个道童的唢呐吹奏;这个明显是野路子出身的游方道士;就披头散发;手持一把桃木剑念念有词;围着“五味居”酒馆门前的一个火堆开始跳起了大神——虽然他故意将脸上的表情弄得十分古怪;在四季如夏的海南岛上围着火堆跳大神也很辛苦;但心中却是非常地得意:临高这个“髡贼”巢穴果然十分富庶;连区区一家乡野小店;都能拿出这么多银钱;就为了消个晦气……自己从广州搭船跑过来混饭吃;还真是来对了……只是;那些围观的百姓看过来的眼神;为何似乎有些古怪?
对于这些奇怪眼神的疑惑;道士很快就得到了答案——接下来;正当这个野路子游方道士熟练地口吐白沫;向众人表演二郎神上身的时候;就听到远处一声爆喝:“这边又有人请神;快抄家伙”
随即;一大群身穿公服的短发“假髡”;便沿着街道跑了过来;将道士和他的道童团团围住。见势不妙的道士赶紧放下法器;眯眼看去;只见这些“假髡”有男有女;但都是手提大棒;满脸凶悍之色;胸前的衣襟上还有个大大的“税”字难道是髡贼的税吏?只是他们又为何要与我一个穷道士为难?
正当这道士看得一头雾水的时候;那位带头的髡贼税吏走上前来;朗声喝道:“……敢问来者可是二郎真君?”道士一听似乎有戏;赶忙脸色一正;故作傲慢地回复道:“……正是本真君;来者何人?”
谁知那税吏头目完全不吃这一套;居然不惊反怒;当即就指着表演“神上身”的道士高声骂道:“……二郎神你怎么又非法入境了?我跟你这厮说过几次了;你来元老院治下办事要预先报备;办好批条;还有如数上税怎么已经下凡到临高二十多次了;还敢这般无视法令?来人啊速速把这知法犯法的‘罪神;重责三十大板;以儆效尤哼看你们这些怪力乱神还敢不敢来玩偷渡”
一众税吏顿时起身应诺;然后论起棍子一拥而上;朝着那个游方道士劈头盖脑地打了过去;当即就揍得这货吱哇乱叫:“……啊啊尔等这些凡人好生无礼居然敢打本真君;信不信本真君灭了你们?”
但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嗤笑;“……切二郎神;你这憨货已经来咱们临高了几次了?哪一次不是因为没上税而被咱们打得屁滚尿流?现在居然还敢不要脸起来了?告诉你;元老院治下未经批准严禁请神下凡就是神仙到了元老院的地盘上;也得乖乖缴税呃;动作轻点儿别把他给弄死了。只要打个半死就行……”
——随着穿越者元老院盘踞临高时日渐久;临高市面上的三教九流人士也多了起来;一度弄得社会上有些乌烟瘴气。穿越者元老院为打击邪教;纯洁信仰;顺便扩大税源;下令在境内开征宗教税;又称“神仙税”:这不是像后世的宗教税那样;从信徒们的工资里扣钱交给教会;而是正好反过来;专门针对各路“神仙”进行盘剥——设坛求雨一次需交六百流通卷;下凡附体一次需交三百流通卷;显示神通一次两百流通卷;哪怕是普通的传教也需花一千流通卷办理每月牌照;有效期仅为三十天;逾期尚需补办……
目前;在穿越者元老院治下;唯有临高天主教会和基佬道长盗泉子搞出来的“新道教”得到了特批;可以暂时免税;其余各路小神想要在临高的地头上发展势力;这苛捐杂税都照收不误——事实上;真正的基督徒也基本不会请神下凡;而髡贼税吏则因此愈发地凶名远扬;号称是神来了都要扒上一层皮
——这髡贼酷吏征税都征到神仙头上了;如何能不让世代惯于逃税的大明士绅们心有戚戚然呢?
看着那个“未经缴税和批准;非法请二郎神下凡”的野路子游方道士;被一于穷凶极恶的髡贼税吏给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坐在一旁凉亭里的徐霞客不由得摇头叹息;“……虽然这道士多半不是什么良善出身;只会从愚夫愚妇身上骗取钱财。可髡人这般贪婪无度;为了盘剥财货;都把主意打到了神灵头上;也太不晓得要敬天法祖了吧吾尝闻‘龙生九子;各有所好;;但这些流散海外的宋室后裔;行事风度为何却这般与中土迥异呢?纵然是安南与朝鲜;也比他们更像是中土华夏苗裔了啊”
就在此时;徐霞客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随即便看到族兄徐仲昭肩上挂着个包袱;手里捧着两个热气腾腾的椰壳碗;走进凉亭;对他招呼说;“……为兄已经把午饭打来了;快趁热吃吧”
“……哦;多谢仲昭兄了。”
徐霞客赶忙收起亭内石桌上的笔墨纸砚;装回到自己的小书箱中;又用袖子草草抹了几下桌面;才从徐仲昭的手里接过椰壳碗;只见切成块的土豆、胡萝卜洋葱、肉块被煮得烂熟;黏糊糊地浇在白米饭之上;看上去红红黄黄;色彩鲜明;闻起来也是异香扑鼻;分外能勾起人肚里的馋虫。饶是徐霞客这等惯于餐风露宿;不怎么讲究饮食的驴客;一时间也不由得食指大动;“……仲昭兄;不知此乃何物?”
“……此乃是天竺特产的咖喱饭;据说是唐三藏和释迦摩尼都喜欢吃的玩意儿”
徐仲昭一边在石桌旁坐下;一边对徐霞客介绍说;“……为兄在集市上的一个饭铺里看着新奇;就买了两碗过来。哎;说来也不怕老弟你笑话;为兄今儿本来是想去看看那天竺舞姬的歌舞;饱一饱眼福的。谁知过去一瞧;今天上午那一场已经演完了;下一场得等到午后。于是寻思着既然一时间看不上天竺歌舞;就先尝尝天竺饭菜也好……嗯嗯;果然味道不错;虽然有点辣……你也快趁热尝尝”
看着族兄徐仲昭已经稀里呼噜吃得起劲;徐霞客笑了笑;也袖子里摸出一双竹筷;就要大快朵颐。不料眼光偶然一扫;却发现远处的博铺市镇上空;一缕黑烟正在袅袅升起……
“……诶?仲昭兄;你看那边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失火了?”
第五十章、八方风雨会琼崖(四)()
第五十章、八方风雨会琼崖(四)
e:前两天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又赶上夜里连续加班;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