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压的一片人头,关大弟有些忧虑地嘀咕说。
作为登州镇的一名军户,关大弟的家里也是分到了田地的,所以他知道虽然相比千里赤地的中原各地,登州这边得益于陈大帅努力兴修的水利渠道,庄稼的收成勉强还算可以,但也比前两年减产了一些。如今陈大帅又是跟朝廷打仗,又是收容流民,人吃马嚼的,真不晓得存粮能支撑多久。
尽管军队里的伙食标准丝毫没有下降,但是关大弟还是很害怕在不久之后再次体验到挨饿的滋味。
跟对缺粮和挨饿的恐惧相比,如今登州镇正在跟朝廷干仗的现实,却没有让关大帝感到多少忧虑:
首先,自从扯旗起兵以来,登州军一路所向披靡,连克府县,屡破官军,全军上下都对朝廷官军的战斗力充满了藐视。既然对官军并不害怕,那么自然也就不会有对前途的担忧了。
其次,此次起兵的缘由,乃是府城里那些龌蹉文官们设局企图暗害陈大帅在先,以登州地方缙绅大户们对本镇军户的敌视,如果他们这些军士不奋起反击的话,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不成?
第三,晚明之?,军队作乱哗变已经成了常事,之前还有辽东巡抚被打死的先例,事后也照样是法不责众……在士兵们看来,如今这事儿闹到最后,顶多也不过是杀人放火受招安而已,又何必太担忧呢?
反倒是如果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话,以后的日子里还不知道要被那些文官和缙绅怎样欺负呢!
更重要的是,按照明末的一般社会观念,这些士兵们觉得自己既然吃了陈大帅的粮,领了陈大帅的饷,穿了陈大帅的衣,住了陈大帅的房。陈大帅还给他们分了田地,让他们全家人都吃饱穿暖,那么自己的这条烂命就已经是属于陈大帅的了。陈大帅说要打鞑子他们就打鞑子,陈大帅说要造反他们就造反。反正天底下只有陈大帅对他们这么好,自己就要坚定不移的给陈大帅卖命。如果有谁要干掉陈大帅,收走陈大帅分给他们的房子和田地,毁灭掉他们现在全家温饱无忧的好日子,他们就要跟这些坏人拼命!
同理,对于陈大帅投靠什么“华盟”的事情,虽然大家都感到有点奇怪,但既然全军上下的待遇非但没有因此下降,那位成为新上司的黄石大帅反而给每个人发了一些吃穿用品作为犒赏,也没有胡乱安插外人进来发号施令、敲诈勒索,那么登州军上下也就顺势接受了现实,至少没有非常抵触的意思。
——毕竟,作为天启年间横扫辽东无敌手的传奇名将,黄石在北中国的名声还是相当响亮的,哪怕是关大弟这样的底层百姓,也听说过黄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跃马辽阳勇斩敌酋的故事……
接下来,后方的家里又传来消息,说是黄石大帅赏赐给了他们一些神奇的庄稼种子,种下去的麦子居然会没命的疯长!只要七天就能成熟收割!得知此事之后,前线登州军中的士兵们更是一片哗然——起先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认为是在玩什么障眼法。但是等到有人从后方真的带来了一些种子,在军营附近播种下去之后,士兵们亲眼看着那些七日一收的神奇麦子,一时间不知瞪出了多少双眼珠子!
这样匪夷所思的农业奇迹,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世界,可能对人们的触动还并不算深——谁管你的庄稼几天收成?反正多少年没见到有人饿死了!还不如上网看看最近要开服的游戏去!
可对于明朝末年这些普普通通的底层农民来说,如此生长快速的庄稼,简直就是他们生存和繁衍的希望!代表着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能吃上饱饭!这样的恩惠简直比天还大!比送来一座金山还要宝贵——毕竟金子没法吃。按照关大帝的想法,哪怕只是冲着这些种子,陈大帅带着大家易帜投靠黄大帅也值了!
——老百姓的想法相当简单,你让我吃饱饭穿暖衣还有额外的好处,我就会全力的支持你、效忠你。
可惜的是,这样神奇的种子还是少了些,不知道能不能填饱最近涌过来的这么多张嘴……眯眼看着每天都在成百上千地涌向这边乞食的外地难民,关大弟挠了挠头发,不无忧虑地想着。
然后,他就被队长往头盔上敲了一记,同样被敲了的还有另外两位登州军同僚——“……你,你,还有你!快跟我过来,把砍好的柴火送到那边的营地里去,现在要给那帮西边来的饿死鬼开饭了!”
于是,关大弟和两位同僚就暂时放下兵器,每人挑着两捆柴火,慢吞吞地朝着难民营走了过去。
第九十一章、万里大移民(中)()
第九十一章、万里大移民(中)
在难民营的四周,围着一圈带满了尖刺的铁丝网,在关大弟这个出身农家的登州镇士兵看来,这玩意儿显然是非常狰狞的,也是非常浪费的——有这么多钢铁,为啥不拿来打农具或者刀剑呢?
不过,这些狰狞的铁丝网,明晃晃的刀剑长矛,再配上巡逻士兵手里牵着的狼(通过时空门运来的狼狗或哈士奇),这些景象确实是给所有的流民都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让他们都安分了很多。
哪怕难民营里那些黄石大帅从南方带过来的短头发士兵(很多流民以为是僧兵,还喊他们大师),开始生火架锅,烹煮食物,已经被吓住了的流民也没敢乱哄哄地涌过来争抢,而是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这些避过了乱兵和土匪的祸害,侥幸逃到了登州军辖区的流民,大部分都已经被饥饿折磨得脱了形状。每个人是一幅都有气无力、昏昏欲睡的样子,只有食物的香气,才能让他们无神的眼睛里闪起一抹精光。
提供给难民的第一顿食物很简单,就是那些南方人带来的坚硬干粮饼,加水之后煮成的糊糊——这东西又叫做“粮砖”,里面是红薯粉和豆渣,大号的一块有五斤重,小号的一块大概够一个人吃一顿,不过味道太差,难以下咽。关大弟曾经试着啃过一块小号的,真的是硬得像砖头一样,差点儿崩了牙。据说这玩意儿硬得连虫子都啃不进去,所以南方的短毛人把大号粮砖垒成墙壁,到了灾年再挖出来填肚子……在得知这个传闻之后,登州镇上下除了大骂南方人奢侈浪费之外,也不由得动了心思,想要在家里囤积一些这玩意儿:毕竟如今的世道实在是糟糕得很,谁知道自家啥时候也会遭了难,需要靠这玩意儿来救急呢?
最初的时候,难民营的士兵们为了省事,是直接给流民发“粮砖”,让他们就着凉水填肚子的——都已经落魄成流民了,哪里还有资格计较口粮太硬?谁知却一下子活活撑死了好些人!被吓住了的众赶紧改变工作方式,不嫌麻烦地把这些压缩口粮煮成糊糊,还刻意多加水弄得比较稀,才敢拿给这些饿死鬼们吃。
等到流民们拿着军队提供的木头碗,喝过了热糊糊之后,真正的考验才开始了——拿着大棒子的士兵各就各位,凶神恶煞地驱赶着流民们前去进行“净化”:先剃头、再洗澡、接下来是发新衣服,然后是体检和吃打虫药,有条件的话还要接种疫苗……刚来的流民往往很不听话,一听说要剃头,很多人就会下意识地进行肢体抵抗。直到被士兵们用棍棒给揍得老实了之后,才肯乖乖的接受净化程序……
好不容易剃头洗澡净化完毕,这些吓得够呛的难民们却得到了一份礼物,每个人都换上了一件好像面口袋一样的蓝布袍子,腰间扎一条麻绳,脚上也有了一双崭新的草鞋,于是一个个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按照难民营驻守部队的经验,虽然在给难民剃头的时候,往往会引起很严重的抵触情绪,但等到真正剃了头之后,倒也没什么人会觅死觅活的——心理素质脆弱到这等地步的家伙,早就已经死在了逃荒的路上。绝大多数穷人都很清楚,像自己这样的下等人为了保证生存,是绝对不能讲究什么脸面的,更不要提什么尊严和人权了!只要能够让自家人多吃一口粮食,能够对付活下去,无论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可以的。
再接下来,士兵又给难民们发放了睡觉的毯子、喝水的木头杯子等等一系列生活用品,并且呵斥着他们就地露营——如今还是大热天,席天幕地睡觉也不会太难受……到了这一步,基本上每个难民都已经安下心来了,认为主家给自己发了那么多东西,肯定不会让自己再饿死冻死,所以也就更加听话了。
然后,这些难民将视情况,或者在营地里进行若干天的纪律训练,或者直接被押送到后方,在途中进行再教育。而前方的这些收容站也将涌入一批新的外地流民,如此轮回往复,仿佛从来没有休止……
使以关大弟这个底层士兵的眼界,也觉得被送往登州的难民实在太多了,不由得有些忧郁。
“……大弟,你愁个啥啊?不是说,这些流民不会在登州落户,跟咱们抢饭吃、抢地种,而是要被那位黄大帅送到南方去垦荒吗?”另一名士兵有些不解地问。
“……话是这么说,可是从山东到南方的路那么远,他们在登州等船的时候,难道就不用吃喝了?”
关大弟白了他一眼,“……希望那些大海船能够从外地多运些粮食过来,要不然就得让咱们给他们供着饭食吃啦!那样一来的话,咱们在文登和威海的那些个屯堡也不算有多宽裕,怕是要被活活吃穷了……”
——事实上,登州镇士兵关大弟的上述担心,从某种角度来说,完全是在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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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卫,刘公岛
在另一个时空,这座从威海的街头即可望见,与威海市区只隔了一片狭小海域的岛屿,将会成为清末北洋水师的总司令部和二十一世纪著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但在明末的这会儿,刘公岛上除了寥寥几户渔民的简陋窝棚和一座荒废多年的破庙之外,就只有一片原生态的温带天然植被……
直到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的三艘鳄鱼级登陆舰,才让这座草木茂盛的荒岛上多了那么些文明的痕迹。
——岛上原有的渔民,被立刻强制迁走,塞进了登州镇的军屯。三条用于停泊大型船舰的栈桥,只用几天时间就被抢修完毕。然后,在岛屿南部靠近大陆的平地上,出现了一座规模庞大的“净化营”,到处都是一排排的彩钢简易房和军用帐篷,还有为净化营提供生活用水的沟渠和小水库,也在岛上相继出现。
来自中原各地的流民们,在登州镇控制区边境的各处收容站换上蓝布袍子,一队一队地被押送到威海卫,然后坐上登州水师的战船,一船接一船地运到了刘公岛上。让这座亘古荒凉的小岛,一时间居然变得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起来……不过,这些流民并没有在岛上滞留多久,而是在凑足了一定数量之后,就被塞进那三艘巍峨如山的大铁船里,说是要把他们转运到“海外”去垦荒。
这个消息毫无疑问地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恐慌,但难民们很快就发现,这些大铁船每次装满人出海之后,通常不过一两天,有时候甚至只有半天便开了回来……如此看来的话,即使这些大铁船的速度再快,但只要这么短时间就能打个来回的话,那么他们即将安家落户的所谓“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