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可坐观燕冀战局,伺机重回京师;退可拥重兵自保,走太原、洛阳辗转南下金陵,重建朝廷,保全我朝宗庙……”说到最后,李明睿跪下泣道:“……伏愿陛下效仿昔日越王勾践之事,不以一城一地为要,务必保重龙体,速率忠臣宫眷突围!今陛下有天下之望,祖宗三百年德福庇佑,必能励精图治、光复河山!”
这番话让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听得很是动心,凡是尚有一线生机之时,哪个人愿意轻易去死?根据他的认知,原来那位崇祯皇帝可以说是一个有政治洁癖的政治人物,他最为在意和要求的事情,便是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必须是清白无暇。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皇帝有很多机会逃奔南方,最少可以保得江南半壁,却是屡次放弃机会,终是因不肯放下架子,怕被人嘲笑,更怕在历史上留下骂名的原故。
但他这位穿越版的崇祯帝可没有那么好面子……哪怕是南逃去当宋高宗,也比吊死煤山强得多吧!
正当他准备顺势点头应下的时候,内阁大学士何吾驺却站了出来,唾沫横飞地朗声喝道:“……陛下,万万不可听此等贼子的妖言惑众!我大明素来以天子守国门,坐镇京师,抚育万方!如果天子不敢守战便让城而走,试问,前方将士和守土官员又将如何去想?况且,自从陛下登基御极以来,辽东建奴已经数次兵临京师城下,又有哪一次不是受挫回返?如果当初景泰年间,瓦剌人围攻北京之时,于少保(于谦)亦是闻强敌至而先走,又哪里还有现在的大明天下!是故,臣请诛左中允李明睿,以谢天下!”
何吾驺这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殿中群臣一时无语,李明睿听得面色如死,卢象升气的跺脚,温体仁的眼神晦暗,而崇祯皇帝的眼神中则满是讥嘲……你这个内斗专家居然这般忠义?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这些东林党啊!不给自己人下绊子找麻烦,难道真的会死吗?
还是说,你已经跟皇太极谈好了价钱,准备拿朕的脑袋去换女真人的官位?所以生怕朕跑了?
然而,无论崇祯皇帝的眼神多么的杀气腾腾,接下来,在何吾驺大学士的带动下,朝堂上的东林党大臣,还有一些其他派系的迂腐之人,全都纷纷上前进言,对提出“让城别走”的左中允李明睿口诛笔伐:
“……至尊者,天子,至大者,道理。前方浴血厮杀,后方却在南迁逃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于今之势,首在振作人心,如若皇上弃京师出奔,天下人心势必一发而不可收拾,试问,后事将如何?天下人将何以看吾皇?于今之策,臣以为除了固结人心,坚守待援外,再无他策可言。”
“……上天若保佑大明,则国家自会渡过此劫,若非如此,大明也是以天子守国门,陛下昔日曾经按诛过不少丧权失土的大臣,难道事情临头,陛下却只能诛除大臣,自己却落荒而逃?”
“……如今京师诚然危殆,然则国亡君死,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才是正道。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谨从天命,若是陛下丢弃祖宗陵寝,仓皇出奔,半路被擒,则徒为后人笑耳!”
“……天下者,皇明之天下,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
……
看着这些站在道德高度上的文官们,一个个得意洋洋,满脸正气,在丹墀下慷慨直言,侃侃而谈,顾盼自雄,一副忠贞义士的模样,御座上那位穿越版崇祯皇帝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冷——诚然,这些家伙说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是大限就在眼前的人,还要考虑药有没有副作用,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别看这帮士大夫在殿上说得如此慷慨激昂、赤胆忠心,真正到了敌兵来犯之时,绝对不会有一个士大夫来宫里护驾,反倒是铁定会有很多人打开城门带路!而守城的兵马也有相当一部分必然会倒戈!
所以,抓紧时间逃出北京,起码还有一条活路,留在北京死守城池,则必死无疑!
总之,当这些“忠臣义士”在丹墀下诤言直谏的时候,皇帝陛下却在用看待臭虫和肥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记得李自成在崇祯十七年进京的时候,从他们家里拷掠出了七千万两银子;那么我在出京逃亡之前,要不要也把他们拷掠一番,榨出些金银来充当军饷呢?这大概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吧!
但仔细一想,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打算——皇太极的汗帐已经驻跸武清县,眼看着八旗大兵旦夕将至,什么募兵、练兵、铸炮和筹粮的举措都来不及实施了。?然能抢到几千万两的银子,也无处可用,甚至就连想要把这么多银子运走都很困难……如果是路上的盘缠,靠着宫里的内帑就已经够用了。
而且,在弃京出奔之前拷掠群臣索取金银,不但会让自己留下骂名,还会耽搁时间,甚至诱发更大的叛乱——在明末时空,东林党可是最擅长制造民乱和街头暴动的……
于是,在耐心地听了文官们天花乱坠的一番喷口水之后,崇祯皇帝没有做出任何表态,只是淡定地吩咐退朝,同时留下温体仁和卢象升,吩咐他们在散朝之后到乾清宫“召对”……就此结束了此次朝会。
——这就是穿越版崇祯皇帝在紫禁城内举办的第一次朝会,同样也是最后一次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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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辈真是妖言惑众!天子守国门确是祖制,但也需看时势!时势变了,岂能墨守成规而不变?兵法有云,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如今关宁铁骑尽叛,山西、陕西一带无兵无将,京师内外可战之兵不过两三万人,内部空虚已经到了极致!宣府、大同边军虽有一些兵马,却是人心浮动,缺乏粮饷,调度失灵,驻守本处尚可勉强对付,进京勤王却是万万不能!如今京城之外已无更多兵马来勤王,京城之内也无多少兵马可供守城!朝廷太仓亦无多少银两犒军,更无多少粮草支应军需!内外俱无成算,拿不出任何应对之策,国家存亡之大政,放眼处岂能只是在这天子守国门的虚骄无用之词上?今日殿上诸臣只顾邀名,以妖言惑众,实在是十分可恶,斩之亦不能抵其罪,实在是应该剥皮实草,以为后来者之戒!”
当被小太监引入乾清宫之后,卢象升立刻就愤愤不平地骂道——这位明末的著名统帅虽是文臣出身,但却体型魁梧、力大无穷,打仗总是带头冲杀,性格也是粗鲁直爽,宛如戏文里的猛张飞一般。
对于这样直截了当的话语,一贯温文尔雅的温体仁显然有些接受不能,然后还没等他开口缓和一下欺负,就惊讶地看到崇祯皇帝居然点头应下了话头,同时伸手递上了一份明黄卷轴,“……此辈确实应该剥皮实草,但如今已经来不及了。卢卿,你拿上这份圣旨,速去通州开仓取粮,征发一切骡马车辆,能运走多少粮食就运走多少。然后全军放弃驻地,北上移防昌平帝陵,等待与宫中车驾会合,再北上宣府避难——明后两日内,朕将率锦衣卫并内操净军出行,争取抢在建奴围城之前,护卫宫眷突出京师险地……”
然后,崇祯皇帝又命令太监给卢象升送上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如果通州官仓抗旨不遵,拒绝放粮,卿尽可以发兵攻之。若有京中官员胆敢阻挠,纵然是大学生、尚书、侍郎之尊,卿亦可斩之——据锦衣卫密报,京中百官现已颇有通虏之辈,再无多少可信之人,朕与天下之安危,就交给卢卿了!”
对于崇祯皇帝这般堪称丧心病狂的决断和布置,卢象升和温体仁一时间都是目瞪口呆,半响之后,温体仁才呐呐地嘟囔道,“……陛下,真的要做到这般急迫么?不用再等等看?或许时局尚有转机?”
“……不能等了!”穿越版崇祯皇帝摇了摇头,“……早走早安心!再不走的话,几天后就走不得了!”
第一百章、穿越版崇祯帝的决断(下)()
第一百章、穿越版崇祯帝的决断(下)
在跟卢象升和温体仁商谈了半个多时辰,敲定了此次“移驾西幸”的具体方案之后,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就命令他们火速准备逃亡事宜,然后自己也离开了乾清宫,由王承恩陪伴着来到了内承运库门。
此时,守库的太监已经得到风声,将各库大门全部打开,正准备收拾细软装车上路。崇祯皇帝趁机入内检视,发现这紫禁城的内库占地范围甚大,分别有从香料到旧家具的各类宫廷用品储藏于内。其中有一座规制轩敞的银库,积放着大明历代帝王积攒的金花银、官用铸银,铸造成五十两及百两的大银锭,整齐划一的放置在库房之内。朝堂上那些士大夫经常要求皇帝拨发的“内帑”,就是指摆在这里的银子。
环顾银库之中那一排排空荡荡的木架,崇祯皇帝不由得微微叹息——当初的万历皇帝和后来的魏忠贤,曾经派人四处催征矿税、商税,一度将内库填充得颇为丰盈,据说存银最高可达二千万两。可惜崇祯皇帝刚一上台,就在东林党的忽悠下免除了江南商税,自绝财路。又被袁崇焕这个大忽悠骗走了七八百万两内帑,送给了辽西关宁军那边养不熟的白眼狼……再加上之后一系列战事的消耗,如今内库里的现银只剩了不到二百万两,即使再算上各种宝石、黄金等贵重物品,也不过折价三四百万两白银而已。
呵呵,说什么皇家富有天下……就连江南那些扬州盐商的家里,恐怕也比朕这边的银子更多吧?
拿起一个用桑皮纸包裹的宫廷御用银锭,对着昏黄的灯火端详了几眼,崇祯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他这个穿越版皇帝也真是够苦逼了,明明身边就是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但从穿越到现在,却还一个女人都没睡过——最开始是大病方愈,身体太虚弱,在男女之事上有心无力;接下来虽然身子稍微养好了一些,却又骇然发觉局势严峻,身家性命眼看就要不保,实在没有那等兴致去推妹子……唉,还是先解决了如何活下来的问题再说吧!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是皇帝,只要保住了性命,还用担心没有女人吗?
看着太监们忙忙碌碌地搬运各种金银细软、粮米肉脯,崇祯皇帝一边在心中哀叹自己的命运不佳,一边却又忍不住开始怀疑,德胜门上的京师守军届时会不会听从圣旨,开门放行?
还是会选择丧心病狂地直接翻脸,对天子御驾开枪射箭,在京师街头展开一场血战呢?
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那些潜在叛徒的疯狂程度。
毕竟,在另一个时空的崇祯十七年春天,他们曾经真的这样干过一回。
越想越担心之下,他终于脑子一抽风,再也没心思继续待在紫禁城里磋磨时光,而是把出行逃难的准备事宜统统丢给了王承恩,自己带上率领五百内操净军(武装太监),直奔德胜门去确保后路——在这个大厦将倾、人心思变的时刻,哪怕是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因为其中多有官宦权贵子弟,也已经不是那么靠得住了。只有这些生死前途都跟皇家绑在一块儿的阉人内侍,基本上还能算是比较可靠的自己人……
这位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