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老夫就坐在正厅看着,看谁敢大摇大摆闯进状元府邸!”申念行不知是喝多了“蒸馏酒”,还是早晨忘了吃药,眼下一改往常得过且过的态度,样子倒颇有几分兵部尚书杨波的味道。
见堂堂吏部尚书都没有离去的意思,关木通拱手道:“老朽在此陪伴申老先生,顺便照料高阳公主的玉体。”
说到这里,关木通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连忙对房遗爱道:“驸马,公主眼下刚刚有喜,切不可被这号丧之声惊吓到啊!”
“这个”被关木通提醒,房遗爱随即想到了他之前所说的“四忌”,“眼下长孙府众人来者不善,若是惊吓到漱儿大官儿岂不是”
想到利害之处,房遗爱心急如焚,对申念行和关木通拱手说:“叔父、关先生,请在正厅品酒饮茶,小侄去府门外看看。”
说完,房遗爱疾步走出正厅,绕过两堵影壁,只见范进以及一众家丁小厮正守在门后,透过门缝朝门外打量,脸上俱都是惊慌、焦急之类的神色。
“范师爷,打开府门!”房遗爱两步登上台阶,示意范进等人打开大门,想要出门一睹长孙冲灵柩的风采。
“明公!此门开不得!”范进挡在房遗爱面前,连连摆手道:“长孙府众人群情激奋,况且又有言官、御史等人在外旁观,明公此去定会变成众矢之的!”
“公主已然有喜,难道叫这些人在此大哭嚎啕?吓到本官的妻儿那个担待?!”
房遗爱拨开范进,正要亲手拨开府门,却从门缝中望见长孙府一众家丁手持圆木大棒,一个个怒目而视,颇有上门找碴的意思。
“范师爷,你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去到程府、陈府寻三弟、四弟来!”见长孙府家丁来势不善,房遗爱虽然自负武功高强,但还不至于傻到当着御史言官的面儿,与人动武授人以柄的程度。
遣走范进后,房遗爱正了正衣冠,深吸一口气,对两厢小厮道:“开门!”
随着状元府门渐渐被打开,房遗爱只见长孙津、长孙澹、长孙润三兄弟站在长孙冲灵柩之后,而在他们身后则站立着一帮身着蓝色官衣的言官御史,这些人见到房遗爱一个个怒目圆睁,大有一拥而上将其乱拳打死的架势。
房遗爱撩袍走出府门,细细朝着棺椁打量,但见棺椁上不曾钉钉,悬着的心随即落了大半。
“果然是副空棺!”房遗爱心中暗道侥幸,接着对长孙津拱手道:“年兄,这算何意?”
还没等长孙津开口,长孙润倒等不及了,“哪个与你这奸贼同年?!”
“嗯?”房遗爱眼望长孙润,嘀咕道:“令兄与房某皆是进士及第,房俊忝居状元,令兄屈居榜眼,难道润兄弟忘怀了?”
“呸!谁是你兄弟?还我大哥命来!”长孙润不及二位哥哥有城府,此刻见房遗爱出来,来不及细想便逞了一个口舌之快。
长孙津扬手打断长孙润,强忍着心中怒火,拱手道:“年兄,小弟此来虽然有些冒昧,但实为为兄长讨回一个公道!”
“不错,还望房驸马还我兄长一个公道。”长孙澹接茬道。
“哦?长孙兄,你的病体痊愈了?”房遗爱见长孙澹中气十足,不禁好奇的询问道。
“呸!”长孙润误以为房遗爱有讥讽之意,跳脚呸了一声,还嘴道:“你才有病!”
自从国子监手谈之后,房遗爱便在长孙澹那幼小的心灵深处烙下了一个极深的印记,此刻见老对手出言询问,长孙澹只得悻悻道:“多蒙驸马医治,我的病好了!”
寒暄过后,见三兄弟口口声声要替长孙冲讨回一个公道,房遗爱苦笑拱手,“令兄遭难房俊深感悲恸,但此事与房俊有何相干?”
长孙润拂袖冷哼,“谁不知道我大哥是你举荐的?”
此言一出,身后那帮看热闹的言官总算抓到了突破点,一个个群情激奋,这帮靠着骂人吃饭的芝麻官儿,早就对房遗爱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当然他们对房遗爱的认知绝大多数是受了“岑懋童谣”的蛊惑。
“房驸马,此番我等前来只是想帮长孙驸马讨回一个公道,还请驸马辨明一二。”
房遗爱定睛细细打量,但见走出言官队列之人,身着红色官衣,头戴纱帽十分周正,面若红枣,一口五柳长髯直垂胸间,一言一行颇有晋代名士之风。
“但不知尊驾贵姓?”房遗爱并没有见过邹应龙,但如果他知道正是这位“晋代遗风之士”在东宫朝会上对自己贬了又贬,踩了又踩,怕是会气得直接将他无视掉。
邹应龙掸了掸衣袖,面不改色道:“本官御史台右都御史邹应龙!”
“右都御史?御史台二把手?言官们的头头儿?”房遗爱初听邹应龙的官衔儿,不禁心间一颤,前世他熟读历史,自然知道这帮子言官的厉害之处。
“有道是武死战文死谏,这帮子哥们一天天全都洗干净了脖子,等着被开刀问斩好博得个名垂青史”
“不好对付,委实难以对付!”
思忖利弊,房遗爱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邹御史,有话但讲无妨。”
邹应龙倒也不客气,清了清嗓子道:“驸马,敢问你为何向太子举荐长孙驸马为后军督府?”
虽然邹应龙在御史台依仗舌辩称雄,但房遗爱这位“文抄公”的口才却也是不遑多让。
“自古以来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房俊秉着中正之心为国举荐贤良,此举难道有何不妥么?”
见房遗爱不但引经据典化解掉自己的疑问,还反过来跑出一个询问,邹应龙颇感意外,正了正心神继续道:“房驸马可曾料到哈迷蚩在五马道设伏?如若料到怎不事先提醒长孙驸马?”
“两军对垒瞬息万变,房俊一介凡人焉能预料?”
房遗爱被邹应龙这脑补猜测惹得心生不悦,话锋一转讥讽道:“况且房俊才疏学浅,无凭无据断不敢行纸上谈兵、胶柱鼓瑟之事。自古来空口猜测、书生谈兵误人误己,此等荒谬之事房俊断不敢为”
“更不屑去做!”
第五百零六章 凭口斗()
“你!”
邹应龙深谙舌辩之道,瞬间便听出了房遗爱语带讥讽之意。
“邹御史,房俊句句真情实感,字字良言相告。”
房遗爱做出一副淡泊名利的架势,苦口婆心的说道:“自古以来凭“想当然”去猜测一个人的品性心迹,未免有些偏颇了吧?”
邹应龙怎会不知房遗爱是在讽刺自己,眼见对手指桑骂槐,邹应龙也是不甘示弱,“驸马,既然问心无愧理应清者自清,何故如此急于辩白?”
“清者自清固然不假,但世上却是有很多混淆黑白的奸邪之徒!”房遗爱负手而立,眼望跪在棺前哀嚎不止的长孙府下家丁婢女,不由眉头攒簇,冷声道:“住了!”
邹应龙才急思辨,正要开口说讲心中拟就的腹稿,突然听到房遗爱这声怒喝,不由被吓得忘记了七七八八。
房遗爱在长安颇有威信,此刻见他冷面怒斥,不单是一众长孙府下的家丁婢女,就连长孙津身后的言官也停止了议论。
“可知此乃何地?”房遗爱眼望一众小厮,与其说是在询问他们,倒不如说是在敲打邹应龙等人。
小厮、婢女全都是奉命前来哀嚎,眼见“布衣榜首”勃然大怒,一个个连忙止住哭声,全都将视线对准了长孙津三兄弟。
“哼!不过区区状元府邸!”长孙润冷哼一声,虽然嘴上语气不屑,但经过之前房遗爱几次教训,这位哥们却是安分了许多,至少在房遗爱面前是这样的。
房遗爱看向长孙润,厉声回道:“即知此地乃是堂堂状元府邸,就该止了哭声。如若再这样喧哗,房俊即刻回府恕不奉陪!”
好不容易将房遗爱给“哭出来”,长孙津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离去,扬手道:“房年兄,请留步。”
长孙津唤停房遗爱,目光扫向邹应龙,心中早已打定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年兄若嫌府下小厮吵闹,小弟呵斥他们停止啼哭便是,还请年兄回答邹御史的问话。”
房遗爱与长孙津打过几次交道,此刻立时便看破了他心中的伎俩,含笑对邹应龙道:“如此邹御史请问。”
邹应龙先前文思如泉涌,怎奈被房遗爱一声暴喝吓得乱了方寸,眼下只得重新整理思绪,过了良久方才开口道:“既然房驸马不曾料到哈迷蚩会在五马道故技重施,那为何突然发下以往对长孙驸马的偏见,向东宫太子殿下举荐其接任后军督府呢?”
见邹应龙死咬着“举荐长孙冲”一事不放,房遗爱背地冷笑不休,暗想:“堂堂右都御史就这么两把刷子?”
冷笑过后,房遗爱不疾不徐的开口道:“第一,本宫对长孙驸马从未抱有偏见。第二,向太子殿下举荐长孙驸马先前也曾说过理由。一是因为长孙兄生前乃是武举探花,二来房俊为国举荐贤良秉着的便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
“好一个外举不避仇,先前驸马口口声声说道:与长孙驸马从未有过偏见。此时为何一转眼便自相矛盾了?”
邹应龙自认抓到了房遗爱话语逻辑上的把柄,正当他洋洋得意自认为即将得胜时,被询问的对象却不疾不徐的说出了一番话儿。
“外举不避仇不过是广义上的比喻而已,难道兄弟合心其利断金,当真要让人断掉黄金不成?”
“邹御史饱读经史子集,博览群书不在话下。难道连白马非马、坚石非石的典故都不曾听说过?”
见房遗爱舌绽莲花,邹应龙稍感吃惊,连忙回击道:“本官当然听说过,既然驸马自认对长孙驸马之死无有私心,那萧驸马一死又当作何解释?”
“又来了!”房遗爱微微皱眉,见邹应龙又将萧锐暴毙一事旧事重提,不由冷声道:“先前长孙丞相、杜丞相、魏太师,联合马、蔡两位御史也曾奉万岁圣旨查审萧锐暴毙一案,难道定案结果还要房俊重新讲述一遍?”
“这个”邹应龙话语一噎,联想到先前李承乾在东宫朝会上的一番话儿,不由感觉有些惭愧,“此事是下官疏忽了。”
见邹应龙渐渐落于下风,长孙津暗啐一声,“这些言官平日自吹自擂,弹劾起当朝九卿三公、皇亲贵胄也不见有半点迟疑,怎么眼下撞见房俊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邹御史,此事房俊已经解释清楚,但不知还有无其它旁的事由?”
房遗爱原本以为邹应龙会就此退去,但没成想邹应龙却开口直指他的软肋——私纳秦、谢二女入府一事。
虽然先前曾在崇教殿接受过李承乾的言语批评,但眼下脱离了太子爷的视线范围,邹应龙随即又满血复活了,至于纳入小妾一事,这位兄台此时却是“选择性失忆”发作了。
“这个”房遗爱言语支吾一声,搪塞道:“私纳”
眼望邹应龙,房遗爱清楚的知道这位仁兄并非是老好人申念行,申念行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不得罪李承乾从而安稳致仕还乡,而邹应龙却并非此类息事宁人之人。
这帮子御史每逢“三六九”上朝会之前,总会将脖子洗的干干净净,以便为后来很有可能发生的“绑缚午门问斩”做一个较为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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