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亲学正,安知亲学正之心事?”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秦学正之心事?”
而居于楼上之席上首,隐约听着这些新旧同年,分作拥护派、反对派和中立派各种陈词慷慨激昂。作为今日践行宴会的主角,即将赴任远地的秦学正,也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醺醺然。
不被人所妒的都是庸才,特别是对于一群喜欢夸夸其谈的文学生来说,所谓的清望名声,还不都是靠相互之间鼓吹起来的。
但至少曾经身为其中一员的他,终于混出头了,虽然这个机会,来得有些茫然和仓促。
秦学正是乃是静江府古县人士(今广西永福县境),以当过附郭县令的父辈余泽,而荫补入学京大。
最终,以文学院出身,在正元年的京中恩科会试,考了个二榜末位,遂被畿内的某家大海商给榜下捉婿,而一夜之间成了东床快婿,总算摆脱了清贫寒苦的生活日常。
光是娘家的陪嫁,就让父母双亡的他,自此过上了有车马有宅院,奴婢成群的好日子。
虽然新婚之夜的见红有些可疑,初经人事的娘子对床地之事,也过于热衷和熟稔了,但至少平日里还算和睦敦亲,鲽隽恋热。
有了娘家的财力做支持,好容易结束了出身资历的堪磨,又通过审官院的考揭式,却又被放了一个太学博士,这种无关紧要的冷衙闲职,
依照历朝例制,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分别面向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僚子弟,律学、书学、算学则面向八品以下子弟及庶人。原本应该是交游广泛,而颇得潜力的差事
但是实际上,大梁立国以来,太学和国子监的大部分功能,早已经被京大、京武这两学三附,以及各分院所取代了,而变成纯粹的编纂教材和安置学官的闲散机构。
因此,除了每月十几缗钱和五石米之外,只能使劲喝着免费的茶水,与一群不得志的微品清流混在一起,甩甩嘴皮子,指点纵横,指望着靠有朝一日,耸人听闻之言,而上达天听。
然后,他终于引起上头重视了,却也得罪了上官,几句“语多悖逆,素有怨望”,就让他的前程和人生,变得灰暗一片。
若不是妻子娘家为了投资不落空,额外花了大价钱打点,只怕要被“谤言国是”的罪名,而革除功名追回出身以来文字,甚至流配外洲。
尽管如此,他的前程依旧灰暗,职事也丢了,连每月十几缗的出息也没有了,而只能在家反省而坐吃山空。
但是只要他还生活在广府,就无法回避社交上的应酬往来,和相应的花销,而这一切,就只能从娘子的私囊里讨要了,这么一来二去的日子长了。
这也让他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逐渐被妻子所嫌弃,也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在娘子面前唯唯诺诺,毫无身段和主见的风闻,以至于让他传出了“赘博士”绰号。
因为他被娘子管束甚严,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作风,也得了一个“长脚相公”的别号。
甚至一度在下人中,都传出既然毫无子嗣,那也没有必要继续耽误下去,干脆和离再嫁的风闻。
然后娘子回娘家的频率也越来越多,以至于很多时候,他只能独守空房,连借酒浇愁的钱,都不知道如何着落。
好在这个风闻,终究是没有变成现实,他的转机却又来了,却是一位旧日的师长,如今的文院副座,在巡视太学时突然提到了他的名字,于是,他恢复了学正的职衔和收入。
腰身变得有些发福的妻子,也终于回心转意的从娘家给搬了回来,不但还清了他的赊欠,还重新给了一笔日常交际的花费。
接下来,娘家人乘机再以捐国为名舍了一大笔钱,故而将他有幸列入了北选的候补官中,又额外打点了北面选人司,终于谋的一个现放的职事。
虽然不是亲民的正印官,或是比较有油水的佐副,但至少保证是道下职事的分巡官。
因此,在他的践行宴,将那些故旧不论亲疏与否,全部邀了过来算是某种排场,对方也大多表现出识趣和赏脸的态度。
当然是指望着有这分脸熟的缘故在,日过可以在落第之后,多一条僚属资历的路子。
而他心情开悦治下,一口气吃了十五个软羊荷包,又满饮了十几钟酒,只觉得饱胀异常。
“娘子,某一定会好生珍惜这个机会。。”
“给你挣上一副体面的诰身出来。。”
秦学正如此暗自期许和发誓到。
这时候,他却沿着船外,看到港口正在装船的那一幕,不由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来。
。。。。
“广府有新科御史奏,”
“有淮东置制罗氏家人,假以输前而公器私用,”
“滥用官船发运私家之物,又随船偕行女伎。。是为。。”
“依例留中吧,都是些小题大做之流。。”
相比广府码头上出现的这些许小插曲,江宁行在里的某些人,则更关心另一个消息。
“最近有灵璧候的家人来报官。。”
通政司中值守一名的承制低声道,
“说是灵璧候已经在天南当地,失联多日了。。”
“当地的避暑田庄遭了大火,烧的只剩下十数具身份不明的尸骸。。”
“连同当地的数百名庄户,都一起不见了踪迹。。”
“那朝中又是怎么处置的。。”
值领右都承旨陈观泰,皱了皱眉头到。
“是以已经呈报到了内厅,请求大府为他做主。。”
“做主,为什么要替他家做主。。”
听到这句话,都承旨陈观泰不由笑了起来。
“灵璧候等人,私下脱离监管,潜逃出广府的罪名,还没人着落呢”
“那大府的意思呢。。”
随即他又问道
“毕竟是国朝的勋门,勿可使其寒心,物伤其类。。”
那名承制官应声道。
“口喻是如此。”
“那就是说只要责成有司,做出足够严加追拿的姿态就够了。。”
陈观泰却是再次笑了起来
“至于其他的就算了,追责起来大家都不好看的”
“侯府中人,似有所指啊。。”
那名承制官似乎还不肯放弃。
“什么,你说的那个嫌疑对象,那有证据么。。”
陈观泰突然正色道
“没有的话,就是肆意攀污国朝重臣,前澄海世子可还在宗正寺里圈禁待罪呢。。”
“就算是有证据,也得依照有司法度,哪怕是是灵璧侯府也不能肆意妄为,”
“更何况是在监管中,私下出走失联的。。谁知道这不是掩人耳目的苦肉计?”
“故而真要牵扯起来,最该惶急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出奔时提供协力的人家才是。。”
“毕竟,平白没掉一个大活人,这身后的爵位和产业,只怕也是一笔烂账了。。”
“若是朝中有所追问起来,就这么说好了。”
“我等也须得顾全大局,断然不能光靠某家人的一面之词的啊。。”
第528章 经略2()
54_54258淮北,宋州与徐州交界的邙炀山下。
猎骑营第二正将,罗克敌也奔驰在原野上,连人带马蒸腾起来的汗水,浸透铠甲和鞍具之后,又很快被吹干。
夏日里的骄阳和热风,如火浪般在他双耳边掠过,他觉得露在帽盔外面的头发都要就此卷扬着燃烧起来,
就在两人马匹交错而过的瞬间,自腰部到肋下,被横握的剑刃如风般割开,血和内脏飙射而出,拖出一条鲜艳的血带。
反手投出一只短短的细矛,正穿一名马上旗手的肩膀,而后仰斜翻在地,错身而过的那一刻,落地的旗帜却被罗克敌侧身反超起来,狠狠捅在仰蹄骑兵的马前胸上。
浓稠的血水顺着折断的旗杆喷涌而出,随着颓然倒地的身躯而继续飘洒在风中。这时另手一只细矛已然飞出,将重新爬起的骑兵,给斜身钉杀在地上。
这时迎头刀光再度闪起,罗克敌之扭了扭脖子让开一线,错身而过的刀面,几乎是印出罗克敌半张面目。削断了一缕发丝之后,就再也无法继续前进了,
因为持刀之人已经被提马仰蹄,当头撞飞了起来,又被罗克敌毫不犹豫的纵马践踏过去,投出最后一只细矛,仰身向后翻倒,拖挂在马后人事不省了。
一口气在生死须臾间,完成连环数杀的罗克敌,反持着断头的军旗,昂首冷然看着近身数骑之敌,对方稍稍勒马迟疑之后,返身飞驰而退。
这就像是牵动了战场上某个连锁骨牌的关键节点一般,那些游斗追驰的北国骑兵们,开始纷纷努力脱离缠斗追逐,而抛下一路的伤员和落马的同伴,头也不回的奔逃而去。
居于后方的迎击军阵之中,
“壮哉,可吟一阕。。”
知镇抚副使,右护军统制官辛稼轩,从咫尺镜中见此此景此幕,慨然开声道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
“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
“且就叫,《临敌追念》好了”
他沉容自得的如是道。
“善也,某也来从一阕。。”
却是并驾在军前观战的陆务观,开声赞道。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
阵云高、狼烟夜举。
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
笑儒冠、自来多误。”
他顿了顿又道
“且叫《壮岁从戎歌》。。”
“好个笑儒冠、自来多误。”
辛稼轩赞声颔首,却是继续做思绪如潮道,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
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高搂。
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血污,风雨佛狸愁。
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
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此为《宋州军前和韵》”
“腰间羽箭久凋零,太息燕然未勒铭。”
陆务观持鞭应着拍子,亦是再作唱酬应和道,
“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
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
记取江湖泊船处,卧闻新雁落寒汀。”
“这就《邙炀驻泊歌头》便是”
当场既有虞侯写记了下来,作为日后从征诗选的内容之一。
毕竟,这也是他们自从入镇青州后诸事烦多,难得有一次在战场上共处和唱和的机会。
按照置制镇抚府的成例,三军一守捉的几位正任统制官,都要轮流值守前沿一段时间的,而转任了观察使的陆务观,则要负责巡回往来各州,巡查战备防戍屯田诸事。
因此,除了月度议事外,他们平日里几乎是错开难得碰面的。因此,这次阵前唱和,少不得要成为难得回忆和留念之一。
这时,浑身浴血的罗克敌,也慨然引兵归来,自然有人拿着这几幅新眷写的题就,送给他看,大喜道谢之后,又被挂在了军旗上且做日常壮行。
“又败了这一阵下来,”
然后罗克敌,对着他们正声道
“这些北军也该知难而退,消停上一段时日了吧。。”
“但愿如此。。”
陆务观点头道
“眼下和北虏的大战,或是打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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