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容易扭过脖子的他,见到的只有满眼满地死亡与和凋敝的气息;那些躺在担架上而任由蚊蝇密密麻麻聚附在上头的伤员,明显已经没有气息了;而稍远处一些的伤员,虽然还活着但也是有气出没气入的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至于他所期盼的医官和杂役,则是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只有远处一些像是蝼蚁般蠕动的身影,在邦往车辆上搬动着仪式尸体的事物。
而在距离他们更远的地方,几道浓重的黑烟尘嚣直上,就像是在时时刻刻的焚烧着什么,而随风送过来与众不同的焦臭味和洋洋洒洒的尘灰,又伴随着漫天嗡嗡如雷鸣的蝇虫。
这究竟是怎么了,陆远心中像是猫抓的一般度仍难冒出无数的疑问和困惑,然后到了嘴边却又变成嗓子眼里无比干涩和嘶哑的几个不明意义的音节。
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饮过水了,身体也艰涩的就像是一架锈蚀的机械,各种难受的感觉和伤痛犹在,却连一个小指头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
很快那些蠕动的身影就慢慢的靠近过来,将那些已经断气和将死未死的伤员一起丢上了大车,他才看清楚这些人的头脸都用麻布罩得严严实实,身上还散发着醋水和生石灰的气味。
这不由让陆远有些惊慌和恐惧起来,粗糙的大手也摸到了他的身上,却没有将他抬起来,而是将他身上的物件都一样样的巴拉下来,最后只剩下一件椟裤和背心,然后拖拉上了一辆板车;
用力的咬破嘴皮的内侧,将挤出来的丝丝腥味吞咽下去,才让干涩就像是砂纸反复打磨过的喉咙,滋润着发出一丝丝的声线。
这才让他没有被那些行尸走肉一般,只会做出机械搬运动作的白袍人,给活生生的丢进火堆里。
但至少在城里被用收集起来的建筑残料进行火葬,多少是有点身份的死者才能够受用的。
若是身份再低一些的,就只能到城外的万人大坑里去,和那些层叠淹埋起来各种来历的新旧尸体做伴了;
事实上,在这战斗停止的间隙,除了城北原地戒备的人马之外,大多数的军人都已经转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搬运者和清洁工,以及就地检疫的对象了。
当然了,为了军中集体的安全,直接负责接触和检查尸体的,都是专门挑选出来的人手;不是军中犯错和为纪而打发过来校赎的罪人,便是为了这点待遇和便利,自告奋勇出来做事的民夫杂役。
。。。。。。。。
而在一处被隔离起来的营地中,这些白袍人也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白色的头罩终于被拿下来了,露出一张满是汗水的面孔,却是暂时改换了身份的苏拉;他将浸透汗水的连身衣袍全部脱下来,丢进一口沸煮的大锅里。
然后就这么袒露着身体,将一瓢冷水径直兜头盖脑的浇淋下来,这也是通过临时挖出来的渠道,从洛水中取来的活水,所以暂时不虞有被污染的风险。
虽然,自告奋勇去参加这种清理和填埋尸体的,还是相当具有风险的,他们的防疫手段实在是太简陋的;但这也是苏拉掩藏自己身份的最好办法了。
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会去或者说愿意盘查他的身份,而可以肆无忌惮的通行这些南军控制下的大多数地区。
并且在供给上也是尽量满足的,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肉吃,但是隔夜的粥饼和炖菜,还是可以始终吃的饱饱的;因为他们这些清理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染病倒下,而变成了自己手中填埋过的尸体之一。
所以,他们从尸体上搜集的小物件和个人物品,并且以此牟利,就成了某种默认的临时定例了;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接触这些东西。
很快这一次收集到的物品,在一辆独轮小车上被倾倒了下来,然后自有人凑上去清理和分类,按照可能值钱和有点用处,无用的判断重新分成三堆。
其中可能值钱的玩意儿,可以在清洗之后卖给营外的士兵,以物易物的换取一些额外的好处;而看起来有点用处的物件,则是由他们这些“清道夫”,自己看需要拿了去;无用的垃圾则堆起来后,和尸体一起填埋掉或是烧掉。
因此,苏拉躲在这里显然很自在,无须过多的交流也没有任何的盘查,吃饱喝足干活之外,就是慢慢的养好伤。
只是在这里如果有人倒下,不论是什么理由,那都意味着劳作的生涯结束,而被抬出去放到另一个被隔离起来的地方,去自生自灭的慢慢等死了
。。。。。。。。。。
而在城楼上的帅司会议上
“截至目前,死者柒仟肆佰五十有余。。”
“尚有疑似应疫者一万六千人。。”
“其中有军额者约肆仟陆佰员,其余皆为杂从者。。”
“主要体现为痢病和口腹瘟。。鼠疫和伤寒症状尚未兼实例”
“各军正在检疫自查,暂且没有更多的发现。。”
听到这里,帐中有些凝滞的气氛才稍稍松弛下来,变成有些细碎的嗡嗡声。
“目前,已然新建隔离营地和转运点十七处。。”
“又在出入之所建立消毒检疫所。。”
“紧急调拨的生石灰、浓醋和生活柴碳,已经陆续到位了。。”
“大体局面上已经基本控制住。。”
“唯一所虑的,乃是城中遗尸过多。。”
“天热暴晒之下,难免再生出什么变故。。”
这一连串报告,也只是让都统制王端臣的沉重脸色,稍稍好转了那么一丝,至于在场大多数军将的脸色,则是或沮丧或愤愤不平,简直黑的不能再黑了。
殊不知他们眼看就要毕功一役,却在军中出了这桩事情给他们当头一棒;现在守住城北西墙和部分北苑的乃是颜铁山带来的蜀军,而夺占了城北东墙大部分的则是魏晨河南别遣军。
显然,都与他们这些中路军出身的老行伍,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一场军中爆发的瘟疫就足够将他们的手脚给绊住了。
毕竟这是时疫,在炎热的天气下比起拼死抵抗和反击的敌人,更加可怕的无形对手和威胁啊。
所在,在王端臣的严厉要求之下,他们也只有无条件的执行和配合,阵前帅司所颁布的命令和举措,尽快重整部伍和恢复战力。
才有可能在冬临的恶劣气候和环境到来之前,彻底结束这场旷日持久而已经拖的太长太久的战事了。
最起码,也要实现在洛都城中大部分地区站稳脚跟,将北虏最后的残余力量内外孤绝的困守一隅为目的;经过不断退而求其次的最低要求和战役目标。
因为,为了避免动摇军心和为敌所乘,他对于现状还是有所保留和隐瞒的;比如军前虽然情况得以控制了,但在后方却出现疫情流行和扩散的消息,就被他暂时封锁了下来。
但是因为疫情导致沿途地方人口的死亡和出逃等一系列连锁反应,造成输供军前的人畜运力短缺的困境和难处,却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他必须重新调整部署和资源分配,在自己所能掌控到的范围内,以尽可能的应对最坏的结果,至少在短期之内是难以再发起大规模的巷战攻势了。
要知道,期间甚至还有人建议,可否将病死的尸体投射到城北的敌军控制区去,好让他们也自受其害,但是思虑再三之后还是被王端臣否决了这个似乎很有诱惑力,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明显害人害己的手段和下限。
至少,相比困守故城的北国逆朝,他还没有走到这一步的形式需要。
“端帅为什么要请调淮东、淮南两路兵马。。”
来自王端臣身边一名亲信大将,有些愤愤不平的抱怨道
“还嫌军前不够。。纷繁错杂了”
“无他,唯有让江宁方面安心尔。。”
一名年长的幕僚,主动对他解释和宽慰道。
“如此之众的大军,皆系于端帅之手。。”
“朝中和后路的非议和攻吁,就一只没有断绝过。。”
“若不是监国深喑临阵换帅之害。。一力保全和爱护之。。”
“然而这一次疫情,只怕又会成为让人发难的口实了。。”
第913章 临峙7()
河北,深州与永宁军交界处。
由一小队骑兵护送着的,大梁边傍行人司的通事马平,也坐在一辆行进的马车当中,心思复杂的回味着近日得失的点点滴滴。
他乃是天宝到泰兴年间,历经三朝的克难定乱功臣二马之一凉州马遂的后裔;也算是个中兴时代的名门之后,而得享富贵而时代绵泽,
只是那位大智若愚的疯帝所发起的乙未之变,也成为了大多数人命运的分水岭;身在其位的二马后人也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作为马凛的后人,时任东宫左右卫率府马都均,成为了疯帝暗伏的奇兵之一。而作为马遂之后当任同州团练使的马全信,则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弃职潜逃外州,投奔了西北军镇的旧识。
因此,马凛一脉在随后到来的反攻倒算中,被当作疯帝的党羽而杀绝了;而马遂的后人则在北唐承光帝中兴之中,得到再度起复而由军中转入仕途,在北国沿袭至今几起几落也除了一个前参政马前卒。
而马平则是承光中兴后作为某种分摊风险的投资,以旁系子弟投奔南朝发展出来的另一脉家系;只是,作为南投人中的重要代表之一,虽然在开国之初得到幕后某种嘉许和礼遇,但是此后就再无起色而始终沉沦于中下层。
但是至少保留了一个世宦的官身和名头。
到了马平这一代,也只是以文学院头榜次名的身份,辍拔为秘书省里泯然于大众的一个天章学士;然而在幕府统领大政之下,这所谓侍御和词臣的身份,也失去了传统天子近侧的优势和光彩,沦为优养文人士子的闲散衙门,。
为了出头和晋身他一咬咬牙,才决定放下正常的前程和仕途,投入广府几大情治部门之一的边傍行人司中,成为一名从五品下的行正,然后参与了许多对外交涉的勾当,而以能言善辩而旁征博引屡屡有所建树,积功至正四品下的
他此番最得意的功劳和成绩,就是独力参与策划和拉拢了河北行台大都督张邦昌的易帜事件,却是没能让一直私下往来的淮东方面有所察觉。虽说张邦昌这个河北行台大都督的含金量,已经随着地盘和人口军队的体量而缩水不少,并且早已经和洛都离心而势同水火,相互侵攻多时;但不管怎么说,这明面上可是劝降一国敌酋的泼天大功,
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淮东镇本身的存在也给张大都督以很大的压力和威慑,让他多少有所凭借国朝的名义,行那借力打力的取巧手段。但是淮镇无论做了多少努力和投入,名不正言不顺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国朝中的那些大人物们,也不会轻易坐视得到这个机会和功劳,这就无怪自己能够乘虚而入达成目的了。
因此,这次秘密回程去叙功,就算其中相当部分要算在后方某些靠山的运筹帷幄上,但是能够落到他身上的功绩,只怕一个特进免转辍升和赐以国爵的奖赏是少不不了,还可以就此转为正途出身的通政司或是殿中省,得以有机会面见到那位总摄监国,而努力谋取对方的赏识而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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