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便看见一株人参,而且有年头,忙用两头拴着铜钱的红绳将人参定住,拿着鹿骨签子开始往下挖,一个芦头又一个芦头,单是整理那长长的须子就清理了半天,挖出来一看,不得了,上面清清楚楚有六个芦头,就像一夫妻和四个娇小的娃娃搂在一起,真是成了精了!”
人群中一阵唏嘘,有人说:“那他得去还愿,感谢山神保佑。”
裴老爹忍不住插话:“这山神要真这么灵验,回头我去拜拜,求他帮俺这丫头找个婆家。”
明珠不满地喊了声:“哎呀,爹,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甩手走向后面厨房。
大梆子笑笑道:“您老人家这愿望在山神爷爷能力之外,还是不要让山神爷爷为难了,大山里走丢个人,他能给领出来;明珠找婆家这样的事,还是得慢慢寻摸,估计您将来的女婿得是千里挑一,不对,万中选一,也不对,恐怕在咱大清国里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啊。”
座中有人问大梆子:“你咋把明珠要找的男人说那么优秀啊,一个黑黑胖胖的山丫头,能找到条件那么好的么?”
大梆子道:“你觉得我是在夸她么,正因为她的条件天赋异禀,本身又那么挑剔,所以追求她的人呢,可能一千里、一万里也难找到一个,你说,是不是呢?”
众人哈哈大笑。
老爹不禁啐道:“大梆子,敢情你这是在损我闺女呢,也不怕你这嘴哪天长口疮再也嚼不了舌头根。”
一面扭头冲着灶间喊道:“翠花,这两桌的菜炒好了么,快点给人端上来。”
明珠想起自己挖到的人参,便拿来给翠花看:“姐,这人参拿到人参节上去,不知能被评为几等。”
翠花细细看了道:“这样的连理参,自来罕见,好好收着就是。回头告诉你爹,不用再着急你的婚事了,连挖参都能挖出一对儿来,定是好事近了。”
明珠脸一红道:“不理你了,你也寻我开心。”
翠花将人参包好:“有空你去拜祭下山神,这人参我先替你收着,有宝莫要声张。”
说话间,大能一撩帘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只见他黑红的脸膛上挂了彩,长长的一绺子伤口,从腮帮子上划到了脖子根。
有人打趣道:“大能耐,进了趟山,脸上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让哪个人参娇娃亲的?”
大能回道:“他奶奶的,人参那样的仙物咱哪抓得到。这是遇上狗熊了,挨一熊掌,不过俺还是把那货收拾了。”
大能本名赵达能,是甸子街有名的猎户,生的虎背熊腰,走路虎虎生风,山上的野兽闻之丧胆,逃避不过的便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有一年长白山一带出了两头作恶的猛虎,连伤三条人命,官府悬赏猎虎,大能耐在山中潜伏七个日夜,最终独自力斗二虎,将老虎拖下了山,从此人人皆呼他大能。
大能眼睛直往厨房那边溜,脚却不敢往那里迈,“裴老爹,你来,咱说个悄悄话。”
老爹笑呵呵道:“大能,说悄悄话可不是你的作风,有啥话不能敞亮地说。”
大能有些羞赧:“实话说,我看上了你这里的一个人。”
“唉呀妈呀,兄弟,我是不是该烧烧香了。”老爹听闻此言,以为闺女终于有主,有些激动。
大能拍了拍包袱,递给老爹:“这里面是件熊皮,做成袍子肯定特暖和,想麻烦你转交个人。”
老爹接过包袱:“啥也别说了,你的心思我懂,我全力支持。”
“你都懂,那太好办了,那麻烦你给翠花说,俺特别特别稀罕她,看她愿意跟着俺呗。”
“咋地,你喜欢的不是明珠?”
“俺啥时候说喜欢明珠了,俺一直喜欢的就是翠花,俺发誓,俺对明珠半点心思也没动过,老爹,您可不能瞎说啊,不能让翠花误解了我。”
老爹有些懊丧地站起身,把包袱塞回大能耐手里,冲后厨喊道:“翠花,上酸菜,来两大份。”
翠花端了酸菜走上前来道:“呦,这不是大能么,你一大老爷们咋那爱吃酸呢。”
大能面皮微微泛红:“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大能坐在桌旁,一边喝酒下饭,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翠花,待到翠花看向他时,他又装作望向别的地方。
结账后,大能悄悄把包袱塞过去,轻声说:“送你了。”
翠花没有伸手接,一扭脸道:“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你的东西。”
大能那张脸憋得更是通红。
翠花的酸菜炖肉是永福客栈的招牌菜,别人不说,每次做的酸菜炖肉还未出锅,明珠的口水就先淌出来。
明珠的眼神一直跟着翠花端出去的酸菜炖肉,从装满酸菜炖肉的盘子往上看到这两个人欲语还休又满面羞红的样子,于是跟出来问道:“今天的酸菜粉丝难道醋放多了?”
大能又尝了一口:“味道和以往一样好。”
“那为什么你们两人的脸色都那么红。”
“那是因为我太爱吃酸菜了,一吃到翠花姐的酸菜,有些激动。”
明珠有些得意:“那是,翠花姐的酸菜堪称一绝。”
大能深情地望着翠花道:“我可以天天吃酸菜,吃一辈子都不嫌腻。”
一个虎虎生威的男人竟然有这样羞涩的时候,明珠不禁故意抖了抖衣袖,大声道,“哎呀妈呀,这话咋这酸呢,我都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既然这样,翠花姐,你愿意给他做一辈子酸菜么?”
翠花一跺脚,羞涩地跑进后厨。
留下一屋子人热闹的起哄,大能耐拿着手中的包袱不知所措。
裴老爹忧伤的叹了口气,明珠过来道:“老爹,人家要有喜事了,您老人家叹什么气啊。”
裴老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明珠:“翠花都要嫁出去了,你啥时候要能嫁出去,我天天嘴巴乐得咧后脑勺去。”
明珠一嘟嘴:“翠花姐嫁出去了,这店里才更需要人手了,您就这么想把我赶走啊,老爹你不疼我。”
“你出生那年,我埋了坛松苓酒在这院子中的老松树下,迄今十八年了,想来这酒的味道已是芳香浓郁,老爹都快馋死了,丫头,你快点出嫁吧,好让老爹喝上一口好酒。”
第3章 心里有人()
谁家女儿不怀春。
明珠虽然看上去很男孩,心却始终是女儿心。她也曾仔细看过货郎担子上那些香艳艳的脂粉,触摸过那些闪耀着星光般的金银珠钗,目光流连于穿着厚重的红色嫁衣的新娘坐着一乘花轿行向另一种人生,真美,她在心里是艳羡的。
明珠曾经偷偷背着父亲买了面小铜镜,于无人处痴痴望着镜中的自己,皮肤再白些,脸再小些,眉毛再细些,看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似乎变得国色天香,旁边有个英俊的男人来为她簪上一支珠钗。而那个男人,她已经放在心里很久了,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心里是否有她。
翠花见明珠愈来愈爱美,便用一颗绿豆在她耳垂上揉搓,抹上了一把盐,揉着搓着耳垂肿大了,用针穿了耳眼,给她戴上一副银耳环。喜得明珠照了半日镜子,连问老爹好几遍好看不好看,老爹道,爹瞅女儿当然咋瞅咋好看,要是能有个爷们把你看进心里才好。明珠又想起了那个男人,他看了会说好看么。
甸子街的后坡上孤零零立着间草屋,是村里唯一的秀才王志禄的陋居。王志禄说来也是半路落脚在这里,他的父亲本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官做的不大,两袖清风,回乡归隐途中行至甸子街不幸一病呜呼,留下王志禄和他老娘,忠厚的甸子街村民为他娘俩起了间草屋,娘俩从此在此地谋生。王志禄秉承父志,一心向学,日日苦读,盼望有朝一日求取功名,他娘去年去世后,便只剩他一人,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于是以卖字为生,甸子街的人都会找他念封信、写个对联之类的,以此糊口。
那天的风很大,街上扬起沙尘,王志禄的练字摊上的纸张被风吹着打着卷飞出老远,一直滚到明珠的脚下,明珠帮着他把被风吹的四散的纸张捡拾起来,归置到桌上。然后指着一张纸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王志禄接过来展平纸张,告诉她:“这四个字是镜花水月。”
字明珠没看明白,但人她看清了,甸子街难得有这样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公子,让她的一颗小心脏怦怦跳动起来,虽然不认字,明珠放下两文钱买下了那张纸幅。
赶巧乔二爷的跟班李四来到王志禄的摊子前,想让他去乔府处理些文书杂务,乔二爷在这一带恶名昭彰,王志禄小心地回绝道:“学生不日即将上京赶考,恐不能长久耽搁,乔二爷的好意,王某心领了。”
李四发出狂笑,把一桌的纸砚都推到地上:“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落魄书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妄想赶考。”
明珠从旁看得很是不愤:“纸上谈兵怎么了?那些墨迹,横撇竖捺,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谈出来的,弹棉花、弹弓箭、弹古琴,谈笑间各有所弹,何必笑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书生呢。”爆栗子脾气一时发作,明珠上前将李四的耳朵扯出一尺长让他跟王志禄道歉。
李四捂住被揪红的耳朵,一边“哎呦”不停骂骂咧咧:“臭丫头,鲍二爷府里的人,你也敢得罪啊。”
翠花分开人群见是明珠在其中,忙不迭将她拉了回来:“姑奶奶,别什么事情都掺和,哪天惹了大祸都不知晓。”
明珠回来后,拿着那幅字左看右看,怎么看,也看不够:“这四个字多美,花是美的,月是美的,镜子和水都可以照见美,我现在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的。”
翠花从旁打趣道:“镜子中的花,水中的月,可见又不可触,丫头啊,别想了。”
月挂中天,虫鸣草丛,明珠思来想去,心里全是放不下王志禄,那个家伙要进静赶考么,如果不抓紧一下,岂不是有可能以后都见不到面了?想到这里,起身去后厨包了老大一块羊肉,又悄悄扛起一袋大米。出门前犹豫了一下,她想去看王志禄,又不想以小女儿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于是戴好巾帽,找了一团麻絮粘在颌下,现在的她一眼看上去宛若一个须髯飘飘的老者,蹑手蹑脚出了门,向街后走去。
临近王志禄家,明珠从窗户缝里向内张望了一眼,只见王志禄这个书呆子正在一盏煤油灯下摇头晃脑苦读圣贤书。寒衣虽破旧,补丁摞补丁,却整齐洁净,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清俊的侧影,颇让她心动。再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他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刀子,另一只手高高拉起裤腿。
明珠冲进去,捉住他拿刀的手,王志禄吃惊地看着她,明珠才想起,自己今天是扮作了老爷爷的模样。
明珠看着王志禄惊得有些发呆的表情,心下暗自喜笑,面上却安然肃穆道,轻轻咳嗽一声,粗声粗气道:“我乃长白山山神,年轻人,有事想开点,不要自杀啊。”
王志禄道:“学生已寒窗十载,古人云,头悬梁锥刺股,只是想刺股提醒一下自己,一定要坚持要做的事情,不惜任何代价。”
明珠捋了捋下颌的胡须:“人参丰收季,本山神特来为人还愿,书生,你可有何心愿未了?”
王志禄道:“学生的心愿,唯愿早日入京考取功名